70
长春宫死了人,又因贤妃不在,四处都慌了手脚。
连过来传话的宫人都战战兢兢。
姜文冉问她:“说清楚些,绿玉是怎么没的?”
宫人就说了绿玉这几天的状况。
在行宫时绿玉就说身体不适,又是咳嗽又是懒怠不起,随后上吐下泻,因此贤妃不再让她贴身侍候,叫她养病。
本以为只是寻常伤寒,没想到回宫之后,绿玉却进一步恶化。还是今日有小宫女去下房为她送饭,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都没继续请医生看看吗?”姜文冉问。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皇后娘娘这话,颇有何不食肉糜的意味。蕙青低声提醒道:“娘娘,太医院不光是为宫内各位娘娘与女官看诊,也要在宫外为贵人们看病,哪还顾得过来宫里的小宫女,看了头回开了药,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姜文冉愣住了。他记得有回兰春生病,也是请医生来看了好几次的。
蕙青又解释:“那是娘娘您体恤咱们,要太医跟诊,太医院怎敢忤逆娘娘?”
姜文冉:“……”
这医疗资源也太过紧缺了。
如果是疫病袭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姜文冉心里不太好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转而问道:“绿玉现在……在哪?”
“正扔在下房,落钥之前就得送出去……”
“看管她尸首的人身体有异状吗?”
绿玉的病没那么简单,才几天的工夫,人居然就没了。这情形怎么能把尸体随便丢出去,只怕有传染病。
“这……”
那宫女支支吾吾,姜文冉难得烦躁:“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尽管说。”
“之前与绿玉有接触的,的确也开始病了……”
姜文冉面色不太好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
瘟疫还是来了,还来得这样早,至少比小说原文里早了两三个月。
从前他不敢对齐旻全盘托出,怕他不信自己。现在和齐旻关系缓和了,原指望等齐旻那边的烦心事告一段落,他再去和齐旻商量这个问题。姜文冉暗自恼恨,为什么不再早一点。
“别……”真的碰到了这件事,他的嘴唇都在抖,但还是极力镇定了下来,“别草率处理绿玉,送出去之后,将她的尸首火化,烧得越干净越好。”
蕊白听完都有点震惊,好像没想通姜文冉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多想法在他脑海里疯狂地过了一遍。
“刘公公,你去太医院叫人。蕊白,你去把两位两位司宫请来。蕙青,你去告知庆公公,就说本宫有急事要面禀皇上。”他极力克制着在屋子里走圈来解压的冲动,竟然也像齐旻一般,在桌子上拍起了拍子,“先把长春宫封锁,任何人不允许进出。等两位司宫到了,我再具体吩咐。”
至于从长春宫来的这个宫女,自然也要隔离起来。
蕙青劝说道:“阵仗闹得这样大,必定会引起恐慌。娘娘是否等太医……”
“不立刻控制,引来的可就不止恐慌了。”姜文冉从来没觉得自己做决定这么果断,他只能想到怎么样才能救更多人。“咱们宫里先做个彻底的清理,每一处都不要放过。”
把事情吩咐完,众人虽然犹犹豫豫,但碍于皇后的威压,还是各行其事。
姜文冉发觉自己全身都有点脱力。原来做决策是这样艰难的事,要面对他人的不解,为难,或是不肯顺从。
他忽然有点理解齐旻。
年纪轻轻就要担负起一个国家的重则,他的心里该是怎么煎熬,时时进退两难?
他闭闭眼睛,决定先不多想。率先戴上了布口罩。
口罩这玩意儿倒是由来已久。哪朝哪代都避不开瘟疫的困扰,而遮掩口鼻是最容易总结出来的经验。因此宫里备着不少,倒算是有了基础的防疫措施。
司宫们清点了长春宫的病患,已经有明显症状的有七八个。大多是腹泻和咳嗽还有呕吐。
姜文冉听着,感觉不太像肺炎。但大致的防疫手段是差不多的。减少人口接触、扫空宫室分散病患、还有对食材的处理。
不新鲜的食物全部焚烧,宫里的几口大井也被封禁。
夏天虽然已经过去,但仍然有宫人贪凉喝生井水。姜文冉担心水源也会传播病菌,因此通通封了省事。
听说有些蚊虫也会传播病毒,所以驱蚊工作也得做到位。
齐旻来到永和宫,看见的就是一众人等热火朝天的气象。就连姜文冉也亲自上阵,在用烧酒擦屋内陈设。
宫女们本不敢让他动手。虽说这大半年来皇后性子大变,又随和又与她们打成一片,但规矩和身份到底摆在这里。可劝了又会让皇后不高兴,只好意思意思停了嘴。
姜文冉中场休息,感觉手火辣辣的。
这个时代的酒其实不含多少酒精,纯度也不够,完全图个心理安慰,做了比不做好。姜文冉心想,聊胜于无吧。
外头宫人来报,说是陛下来了。
齐旻一进宫门就遭遇了防疫套装,捂得严严实实了,才让进宫门。
他看着同样捂了一层的姜文冉,情急中又觉得好笑。
“乌烟瘴气。”
虽是斥责的口吻,语气却是柔和的。
姜文冉发现自己真是没出息,惴惴不安了好半天,这会儿看见齐旻,仿佛瞬间就有了主心骨,心里的底气又多了三分。
和往常一样,帝后二人进了书房。这里也被清扫过了,一尘不染。
“你怎么如此笃定是时疫?”
齐旻要拉着他坐下,却被姜文冉拒绝。
“陛下,这要是传染病,我们也不能多做接触。”
齐旻点了点头,只是内心的好奇更甚。他在回宫之后才批阅到了时疫开始扩散的奏折,可他在深宫的皇后却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姜文冉还是先把从前的说辞用了一遍。“陛下还记得我从前见过一些预知画面?那时我看到有宫人因瘟疫而死,只是不确定时间,现在果然应验了。”
齐旻皱起眉头。
“京城尚未发现有异,宫内却先传开,除非是在行宫时就沾惹上……偏偏是贤妃宫里的人。”
姜文冉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又在往阴谋阳谋里面想。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亡羊补牢,尽量减少损失。
“陛下,京城未必就安全。”
就像苹果总是先从内部开始腐烂,等到发觉表面的黑点,早就无可挽回了。
“你说得对,”齐旻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好像不摸着就不舒服,捏了又捏,“且看看太医们怎么说。”
太医们给几个宫女看诊,确认和滇南地区的时疫症状相同。
谁都没想到瘟疫的速度竟然能传播如此迅速,甚至直接进了宫中。太医令对姜文冉临时做的决定很赞赏,但接下来不止这么简单,生了病的人必须移出宫外才行。
姜文冉能理解这种做法,可他也知道,这些人送了出去,应该还是相同的命运。
他看向齐旻,齐旻还没什么表示。
姜文冉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陛下,行宫平常不是空着吗?不如拿那儿做个临时的方舱,把病号暂时放在那里。”
齐旻示意他继续说。
“民间也一样,趁着还没有大规模爆发,先建立一些方舱预备着放隔离的病人。一旦有症状,就及时送去方舱统一管理。方舱里面的病人都要隔开,哪怕用木板都行,不要集中在一起。”
他对太医令说:“按理说,传染病致死率高,就不会扩散很远。既然能大规模感染,就说明致死率不高,很有希望治愈。所以主要在于控制病原,及时治疗,就能初步稳定疫情。”
其实最理想的状态是统一饮食,每个方舱配备足够的医护,病患身上的衣服也定期消毒。可生产力摆在这,哪有这样的环境?姜文冉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反正思路在这,具体怎么实施还是看齐旻。
齐旻让太医们先针对病情想对策,尽早研发出方子来,及早把时疫克制住。
在他们走后,他才问姜文冉:“在你的故乡也遇到过这样的瘟疫?”
姜文冉很唏嘘。
那可不只是遇到过,说不定还是现在进行时呢。虽然他人是没了,但还是希望现实世界的亲朋好友们早点摆脱那个“大号流感”的纠缠。
“是啊,付出了不少代价。”
今天晚上,姜文冉可能是有点感性,收不住话匣子。他向齐旻说了自己当年经历的疫情是怎么惊心动魄,又是多么艰辛,但最后众志成城,还是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齐旻听完依然很震撼。姜文冉带给他的信息永远是充满挑战、在他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既爱姜文冉说那些事,又因那些故事而焦灼。
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姜文冉说起“故土”时隐隐拥有的自豪与憧憬。每到这个时候,齐旻才会深刻意识到,眼前的“姜文冉”,本不该属于他。
他总是隐隐担忧,姜文冉会不会哪天忽然消失不见。可这样的担忧如果说出来,会被姜文冉认为是傻话吧。
姜文冉看他神色凝重,猜测齐旻是不理解的。他知道跟一个封建帝王说民主共和意义不大。就算齐旻被发展成了无产阶级战士,他一个人也很难改变一整个王朝。
所以他说:“这里毕竟不是我的故乡,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齐旻捏着他的手,捏得很紧。
“我也一样。”
然而即便他们动作已经足够迅速,疫病还是蔓延了。
长春宫的那些病患刚刚运去行宫,太后宫里的人就出现了差不多的症状。最难办的事情是,太后竟然首当其冲,成了寿康宫里第一个被感染的人。
消息传到宋侍郎府上,贤妃已经打算回宫,却被父亲劝阻。
“这个节骨眼上,娘娘回去难道不是添乱?没想到第一个死的竟然是长春宫的人,陛下想必已经怀疑到了你头上,这时还是不要……”
贤妃听了他的话,察觉到了异样:“父亲,您难道早就知道?”
宋侍郎自觉失言,试图糊弄过去。“不,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担心你这个时候回去,会惹陛下不快。”
贤妃却什么都懂了。那个接近她的侍卫,那瓶扔给她的毒药,想必并不是什么毒药,而是瑞王投来的瘟疫,是害死绿玉的源头!
她的面孔逐渐扭曲,为自己的不慎,也为她这个父亲的愚蠢。怪不得姜文冉会讥讽她父亲是烂泥扶不上墙,说的竟然全是实话!
“父亲!您好糊涂啊!”
“我糊涂?我看糊涂的是你!当年你就该进瑞王府!你落水的事,我并非完全不知你的打算!你一心记挂在他身上,可五六载过去,还不是处处受姜氏打压?如今,如今天灾不断,民怨渐起,他是坐不稳这位子的,我是为了宋家……”
贤妃怒从心起,一巴掌拍在了宋侍郎的脸上。
宋侍郎被打得侧脸一歪,怔愣着,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女儿了。
又或者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从未好好看过自己这个女儿,也从来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如今她早不是那个苦苦哀求他,在信中也哭诉不愿寄养在外祖家的小女子,而是深宫中高高在上的贤妃。
“你以为陛下对我们没有半句苛责,是没有发现你和瑞王的苟且?他是何等聪明的人,会忍受你与外人算计?”
她的眼眸中写满了失望与冰冷。
“为了宋家?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宋家,你自己又做了什么?你又做成了什么?正因情形严峻,才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要回宫,回去给太后侍疾。投水是我赌赢了,这次我照样赌得赢。宋大人,本宫这才是在救你,在救宋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七十块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