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葭跟着王生进入正堂随意一扫,就估算出里面至少围坐着几十号人物,把整个大厅挤得满当当的。
此时屋内之人早就从外面的喧哗中知道了王葭等人的到来。
他们瞬间安静下来,怀着复杂的目光看着王葭和王生。
在一定的空间里,面对着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的目光,王葭就感觉像回到了前世上学时,当着班里同窗众目睽睽的目光在黑板上解题的感觉,似乎有无数芒刺在背。
不过她在长门县素来特立独行,早已习惯了众人的目光,倒也没出现畏手畏脚的举动,还笑着跟熟悉的人问起了好。
扈老爹此时从主位站起,笑着对王葭招手道:“葭儿,到姨父这里来。”
王葭觉得自己一个外人站在上面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实在太过羞耻。
赶忙摇了摇头,挤到角落里躲了起来。
扈老爹笑着摇了摇头,“这里谁不是看着你长大的,害羞什么?”
王葭瞥了眼主位,上面并排着三张椅子,扈老爹坐在最左边,中间和右边的位置都空着。
显然那两个位置分别是王生和胡绥的。
王生回头轻瞥了王葭一眼,走到正中的椅子坐了下来,见到胡绥落座之后,才环视众人,开口道:“众位兄弟,想必你们也知道海龙岛的处境。先不说粮食的问题,即便粮食够吃,官府也不会容我们在犹豫下去,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众人相互看了两眼,大概早就商量好了,有个人站了起来,直接表明态度,高声道:“大当家,形势比人强,如今我们实力不如人,对于官府给出条件,我们大部分都接受,无论是海龙岛还是这些年的所得财物,我们都愿意交出,可我们万万不能和三位当家分开,若要流放就一起流放。”
“如果官府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我们宁愿和官府决一死战!”
听到这里,王葭不由摇了摇头。
如果官府必须要让一步的话,估计宁愿放弃海龙岛和财物,也不会让你们一起流放的。
这些人有经验、有人脉,聚在一起,完全可以另外找个岛重新开始。
王生自然也知道此事不现实,面色冷静道:“如此做便是放虎归山,官府不会同意的。”
“以我们的实力要跟官府硬碰硬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
“何况我们的家眷都在长门县,那里已经被重兵包围了,我们如果轻举妄动,拖累自己不说,还会连累家人丧命。”
听着王生不带一丝感情的分析,众人都沉默了,显然也知道自己有些异想天开。
不过他们的目光都偷偷地瞟向了王葭,“王姑娘,你天生夙慧,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吧。”
王葭哪有什么明路,不过为了王生和扈老爹一家,她还是想做点什么。
不能让他们被海龙帮众人裹挟到沟里去。
但是她怕王生另有计划,于是不由地看向主位之上的王生。
王生的目光也正看着她,兄妹之间多年的默契在这一瞬间起了默契,他似乎知道王葭的打算,用肯定地眼光冲王葭点了点头。
王葭得到他的允许后,看向众人道:“诸位大哥,小妹曾听过一句话,弱者没有向强者祈求的权利,虽然很残酷没有情理,但在实际上往往是事实。海龙帮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官府相抗,若要强行相博,也不过是无畏的牺牲罢了。”
“那么照王姑娘的话来说,我等只能按照官府摆布了?”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高声质问,语气里饱含激愤,显然不甘心一无所有。
如果想为自己争取个未来,除了流血一条路之外,别无他法。
当然有个前提,就算不能打赢,也不能打输,至少有对抗的实力。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海龙岛根本就没有一战之力。
王葭笑了笑,“诸位大哥觉得小妹能为大家指条明路,恐怕不是因为小妹天生夙慧,而是因为我跟当今许多有权有势的人说得上话,认为可以通过我向他们祈求一条更好的生路。”
说完,她看向众人,目光并不如何锐利,却有种直达人心的力量。
这时海龙帮众人才回想起,眼前这个女孩是王葭,自会说话以来,从未都是直言不讳。
一个人长期地说着真话,自然就能分清真话、假话。
就像古董商人一眼,长期跟真品打交道,假货自然就无所遁形。
海龙帮众人仿佛被戳中了内心,都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王葭的眼里并没有拆穿别人小心思的自得,语气不带一丝褒贬,如同陈述事实般冷静道:“我跟围困海龙岛的戚大人确实说得上话,甚至跟锦衣卫千户文大人有过婚约,诸位大哥把希望寄托于我,确实是个无可奈何的办法。”
“人人都不想自己多年心血化为乌有,如今看到希望想要争取,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承蒙诸位大哥信任,也为了不负诸位大哥所托,小妹希望诸位大哥能够敞开心扉,告诉我你们真正的诉求,或者说你们最高能接受的程度。”
听了王葭推心置腹的话,海龙帮众人神情激动,皆似乎有话要说,可不知又顾忌什么,却闭口不言,整个屋子近几十号人,却陷入沉默的气氛。
此时王生开口了,“诸位兄弟皆是来自长门县,几乎都跟妹妹打过交道,她的为人如何,大家心里想必有数,她既然敢说此话,想必是有几分底气,现在我们自身难保,大家不必有任何顾忌,畅所欲言便是。”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不由变得伤感起来,“也许这也是最后一次与诸位兄弟痛痛快快地说话了。”
众人闻言似乎想起了在海龙帮的日子,虽然他们内部有分歧、有冲突,但是他们真正做到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
眼看着海龙帮这座遮风挡雨的大厦就要倾塌,他们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般对未来充满了惶恐和无助。
宽阔的大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空气里更是流动着一种难言的凄楚。
王葭一时之间也有些深受触动,热血上头,站起身道:“如果大家真的不想分开的话,我倒是有个想法。”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王葭,特别是主位上方投来了三道极其灼热的目光。
……
明月高悬海上,银辉轻柔地洒在海龙岛,仿佛为起披上了一层薄纱。
王葭漫步在海龙岛的田野,虽然是个晴朗的夜晚,可是毕竟已经入冬,再加上时不时吹来的海风,身上还是容易感到寒意,好在王生早有先见之明地给她披了件狐皮裘。
紧了紧身上的狐皮裘衣,王葭想起白日擅自当着海龙帮众人想出的主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王生。
她觉得大家既然不想分离,可朝廷又不能容他们在一起,何不干脆在海上另外寻一个岛重新开始。
她可是记得世界地图的。
十五的月亮极亮,月光落在她的脸上,王生清楚地看到了她的面色变幻,瞬间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眼底不由起了些笑意,“妹妹,其实这正是我心中所想,只是大家未必愿意背井离乡。”
虽然在地摊书上老是说东方大地是从大明开始落后的,从后世的结果来看,或许有些道理。
但谁也不能否认大明是当今世上最为强盛的国家,比起世界其他大陆,可以说是物产丰富、文明先进,谁想离开这个安乐窝呢。
哪怕是海龙帮也不过是把海龙岛当成上班的地方,真正的目的还是希望能更好地在大明扎根。
难怪她提出这个想法时,海龙帮众人的脸色一言难尽。
后来王葭才知道海龙帮帮众其实早就商量出了他们能接受的底线——同意迁离长门县,但是要在苏州范围内,同时希望保住三分之一的家产。
就算王葭不清楚,但她也从众人的脸色中看出了他们并不赞同这个主意,只是碍于王生和扈老爹当场拍板让王葭试一试,所以才将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原来王生虽然年轻,长相也偏文弱,可却是个实打实的狠辣人物,由于能力出众,在海龙帮帮众眼里颇有威望,平日里说一不二,再加上有扈老爹支持,众人就算有异议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月色下,王生的容貌越发显得清新隽永,他转头看着王葭继续道:“人各有志,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我也不强求他们,各凭自愿罢了。我唯一担心的是,圣上未必同意我们远走海外。”
“圣上会同意的。”王葭说完别过头,此时她所处的位置,正是海龙岛上最高的位置,朝着远方眺望,可以隐隐约约地瞧见大明水师的战船。
看着天空的明月,她忽然想起了千里共婵娟这句词,也不知文若虚是否也在仰头看着这轮明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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