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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需要他这么一句话,唐千旅就知道,他已经全部知道了。
但是她也没有过多的惊慌,她知道,就凭他这个脑子,他迟早会知道的,她要瞒也瞒不了多久。
“没事就行。”唐千旅的声音还算平稳,非常自然地将话题转向别处,“约翰畏罪潜逃了,警——额,应该是叫警察吧,已经出动去抓人了,还有,你昏迷的期间,我重新回到了他的铺子,发现下面有一块暗格。”
“——!”温寻琰一听,猛地从床上挣扎起来,险些闪到了伤口,又被白澈抬手按了回去,但他也顾不得那些,赶忙问道,“是越窑青瓷吗?”
“是瓷器,但不是青瓷。”唐千旅道,刚想说什么,声音突然又一顿,转而道,“没事,你先休息吧。”
温寻琰立马会意,转头看向谈安和白澈:“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跟我妈还有研究院打个电话,先告诉我妈吧,我估计她要吓死了。”
“——啊?哦哦哦哦哦哦!”白澈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拉着谈安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道,“放心啊放心,绝对消息带到,那个——唐老师也紧张很多天了,你俩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等到二人出了单人病房的门,将门一关,唐千旅立马一改之前的神色,严肃道:“温公子,虽然那不是我要找的青瓷,但是在那个里面,我看见了别的东西,我需要修复好它。”
她微微一顿,然后声线猛地沉下来,冷声道:“我怀疑,我的案件背后,还会牵扯出另一个——当时我们从未重视,但也从未解开的谜题。”
温寻琰听罢,眉宇一拧:“另一个?”
唐千旅点了点头,突然嘘了一声,让温寻琰小点声,郑重道:
“或许……这一切,并不只是我被杀掉那么简单。”
温寻琰依言压低声音,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等我伤好了,就立马返回研究院帮你修复好它。”
“……”唐千旅听到他的话,不由得轻笑出声,听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只觉得那样悠然的语调中,暗藏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情绪,“你都知道了,还愿意继续以身试险吗?温公子,你再这样下去,我可不能保证你活着出来,虽然这件事儿可能由我先开口有些荒谬,但我必须要说,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曾经是什么态度,以后也会是什么态度,你把这样对付出放在我身上并不值得,完全可以去做一些更物有所值的事情。”
温寻琰听完,倒也不恼,只是饶有兴趣地看向手中的风铃,蓦地唇角一挑:“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
唐千旅哑然,现在这样,她反倒有些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了,她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事情,只希望他不要再因为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唐千旅自己没有等价的东西可以和他交换,这样的负担背在身上,她有些担不起。
“别想那么多,那是过去的事了,我自己要求的,你别自己给自己加那么多心理压力。”相比之下,温寻琰突然变得坦然了许多,他半靠着病床,笑了一声,“既然敢跟你查下去,就说明我不怕。”
“……”唐千旅一时被小孩子说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年少轻狂。”
“没办法啊。”温寻琰懒懒散散地拖长语调,哪还有一点病人的样子,“毕竟我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新时代青年。”
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风铃那些千勾万回的雕刻纹路上,心中万千思绪翻腾而起,但最后都被他一一压了下去,外面的阳光逐渐变得明亮,斜照进病房之中,青年无言片刻,很快垂眼,扯开唇角,语气中添上了浓浓的笑意:“别想那么多,我也有私心,各取所需而已,合作愉快,唐老师。”
唐千旅在听到这句话后怔了一瞬,但很快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心中悬着的石头被放了下来,不由笑出了声:“劝不动你,记得活着啊,师弟。”
病房中光影轮转,青年手捧着一只风铃,日光映亮他的半边脸旁,他低头凝视着风铃,过了一会儿,嘴角勾得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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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寻琰的伤口又养了一段时间,在两个礼拜后从国外转至国内医院,等他出院恢复工作后,他娘亲亲自|杀到研究院来,揪着他的耳朵就要把他往外扔,一边数落他愣是把修复师完成了高危职业,一边面冷心软地关心他的身体,唐千旅就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一边赞赏自己师娘真是一如既往地风风火火,另一边又在感叹温寻琰这性格绝对有一大半是遗传的他妈,俩人骂人时那连珠炮弹似的输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温寻琰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会儿大概觉得唐千旅在旁边,当着一千多年暗恋对象的面被亲妈骂实在太掉面子了,耳朵难得变成了烫红色,但他又不能跟怼别人似的把他亲妈怼走,只能好说歹说地保证自己下次绝不搞成这样,这才把她哄骗走。
门被关上,唐千旅偏头看着他,淡淡地调侃道:“师娘真是威力不减当年啊。”
温寻琰觉得很丢人,还有些头疼,不由地扶额:“您忘记这段吧,气死我对帮您找真相有什么好处。”
说罢,他一边满头黑线,一边将修好的瓷器推给唐千旅:“前几天修好了,您老人家还是快点儿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吧,里面东西肯定比我跟我妈的家庭矛盾有价值。”
唐千旅看了眼他的修复成果,瓷器上面的裂痕几乎被完美地隐藏,乍一看,和破损前的差别并不大,有些诧异地挑起眉,难得直白地赞叹了一句:“你进步得很快啊。”
比起之前只能够熟记理论却不会将其进行实际运用的时期,唐千旅必须承认,温寻琰在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成长速度,逐渐变成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正确判断的、技术合格的修复师。
温寻琰闻言,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低头弯了下唇,轻轻地放下了修复的工具:“你说的那件还在修复,要过两天,不过,这个应该也会和你的凶案有关。”
唐千旅跟他已经逐渐默契到连话语和眼神都不需要,只要气场碰撞的那一秒,就能洞悉对方究竟在想什么的地步,她接收到了他的意思,淡淡一笑,便转身投入对文物记忆的读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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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狂风大作,木质的窗框和合页来回碰撞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但是那样刺耳的噪音并没有持续多久,没一会儿,就有一只手就合上了不断拍打窗框的窗户,喧嚣吵闹很快就被隔绝在窗外,屋内突然变得安静,唐千旅定了定神,看见陶蝉一捋袖子,熟练地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下一秒,昏暗的房间中擦出一点微弱的亮光,烛影被映射在合页的油纸上,轻微晃动,同时映在上面的,还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影。
唐千旅看到陶蝉坐了回去,对着对面的人,低下头,恭敬而轻声地开口:“师父,师娘要是看到您这样,在天有灵,也会不好过的。”
对面,坐着的正是唐千旅的师父,他身着一袭白衣,鬓角早已斑白,听到了陶蝉的话,沉默片刻,用布满皱纹的手端起一盏茶杯,动作有些颤抖,将杯中的凉茶一饮而尽,随即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缓缓开口:“是我对不起她……当时,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师父。”陶蝉深深地看了师父温义良一眼,抿了下唇,张口欲言,小心翼翼道,“有一件事……说出来是大逆不道……但是跟师娘有关,徒弟不知……”
他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但是他要说什么,已经显而易见。
师娘的死,明显是温义良心中永不结痂的伤疤,他眉头一皱,五指一下攥住桌沿,暴出根根青筋,声音一时有些颤抖:“……存善,你……你但说无妨。”
“……师娘虽然素来嘴挑,有许多食物不吃,但平日里身体健朗,怎会突然病逝?而且我们当时找了大夫来……也是说师娘的死因极其诡异,徒弟……徒弟认为——”陶蝉面露为难之色,声音愈发变小,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给温义良任何拒绝的机会,径自说出了他的猜想,“……徒弟认为,师娘是被人谋害的。”
他此话一出,周围立马陷入一片死寂,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那一刻仿佛都被凝固了。
温义良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起初是不相信,最后,他僵硬地、缓慢地、将眼皮一点点掀起,眼球中泛出血丝,像是不可置信般地,哑声道:“——你说什么?”
“徒儿不敢再冒犯师娘。”陶蝉见温义良情绪不对劲,连忙低头认错,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语气听起来有些沉痛哀伤,“师父,我同云……师弟几人,都是这么想的,我们无法提前预知未来,当时凶手的行动太过狠毒也太过突然,必定是蓄谋已久,是我们没能及时赶到师娘身边,师父,千错万错,都不该怪在您的头上——”
——啪!
突然,唐千旅看到她的师父一掌拍在案桌上,原本安静的气氛刹那间被打破,就连桌上的茶壶茶杯都被震得颤了几颤,她的师父素来是个严厉却情绪克制的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父如此勃然大怒,手背连同小臂暴起一脉筋络,动作因为愤怒而在微微战栗,他紧锁起眉,神色冰冷狰狞地盯着面前开裂的茶盏,寒声道:“我一定要替她找出真凶,就算是拼上这一把老骨头,我都要为她报仇雪恨!”
陶蝉听罢,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沉默地看着茶盏上的裂痕,过了一会儿,竟有些突兀地微笑出声:“师父,师娘的事情,我自然是痛心的,但我还有件事要告诉您,我说不定有凶手的线索。”
“……你说什么?”老者那猩红绝望的眼底,突然淌过一道冰冷清透的亮光,忙道,“存善,你此话当真?”
“当真。”陶蝉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抽出了一条青绿色的发带,将它平铺在桌上,那条发带看起来有些旧了,上面布满了些灰尘,更令人感到胆寒的是,发带上纹了些朴素的花纹。
在看到那条发带的瞬间,唐千旅瞳孔猛地一缩!
这条发带她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条发带无论从花纹还是颜色,都跟她自己丢失的那条发带一模一样!
况且,当时的工匠有一个习惯,但凡是自己负责的石砖上,都会在石砖的角落处刻上自己的名字,她延续了这个习惯,甚至就在发带的末端,都纹上了自己的姓氏。
而另一边,她的师父看起来似乎也很是诧异,双眸不由地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发带,又抬眼看向陶蝉,他的面部表情突然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先是出自第一反应的震惊,不过多久,一种浓烈的悲伤与愤怒同时浮上了脸庞,最后,那般波涛汹涌的情绪化作一丝狠戾,深深地刻进他沧桑的眼底,“这……这……”
“而且,不止我,我们去查看现场的时候,子谦还有她弟弟,都在身边。”陶蝉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翻开发带的背面——
——上面赫然是一个用行楷纹下的“唐”字。
“您最近,貌似没有让她去过您的宅邸吧。”陶蝉一改往日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神色如坠冰窟,冷冷道,“已经很明显了,凶手就是唐千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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