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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听说了吗,文物修复院有个很厉害的小孩儿出事了。”
“啊?是什么事儿啊?”
“车祸,好像很严重,已经成植物人了,而且医生说醒来的概率很小……”
“对啊,他和他妹妹都是我们研究院的……妹妹好一点,她也蛮厉害的,之前本科读的是IT相关,后来研究生考来了文物修复院,今天要来帮哥哥来拿东西,那个伤,看着都痛。”
“啊?这么严重,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我想想——喔,对了,叫谈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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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当你是禁军吗?”唐千旅撩了下眼皮,懒懒地出声,“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自己的手上。”
这两个月的期间,唐千旅把能附体的文物都附体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两个月后的古墓勘探中,而恰巧这两个月又无所事事,她便顺势给温寻琰同志指导起了他岌岌可危的毕业论文。
鉴于自己作为一位活祖宗,唐千旅建议他把选题定在修复古法的范围之内,所幸温寻琰在正事上鲜少跟她反着干,她一边指导温寻琰修复文物,一边提醒他一点点把相关修复过程作为参考积累下来,只不过温寻琰那段时间一直在跟他的导师准备两个月后勘探的事情,所以关于学术论文也只停留在了选题的阶段,还未正式地落于纸上。
一般在指导完温寻琰后的时间里,唐千旅便会重新回到文物收纳室中,自始至终待在那里,一直直到天黑——
——嘎吱。
某天指导结束,唐千旅本人都已经昏昏欲睡了,却在昏暗之中,突然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这个点,研究院几乎所有的研究员都应该回去了,只有几个加班的还留了下来,唐千旅一开始没太在意,可是后面的动静,直到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找温寻琰的修复记录?”
“真的吗?他会拿那玩意儿做毕业论文的选题吗?”她听到外面的男声这么说着,于此同时,甚至传来了翻动柜子的声音,就连说话的内容都在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虽说我不怎么喜欢他,但这种事情还是蛮严重的……这是您之前那么告诉我,我才去做的,您可不能骗我啊。”
话音落下,声音沉寂了片刻,她才再次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希望这次之后,温寻琰能彻底滚出研究院.....不,说是离开九州大学都不为过。”
话到这里,事情走向已经明显不是正常的交流了,唐千旅何其敏锐,立马屏息凝神地盯紧橱柜的缝隙,奈何柜门挡住了她的绝大部分视线,她看不清那人究竟长什么样,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鬼鬼祟祟地在翻弄着什么,唐千旅心下一紧,大脑飞速运转,几乎是迅速就做出了反应:
“——你在那里干什么?”
她非常清楚,当人处于高度紧张的环境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在大脑的条件反射下发出应激反应,更何况是冷不防的、直接的开口质问?
果不其然,几乎是她出声的瞬间,她看到黑影狠狠一凛,随即整个人猛地转过身,接连退后几步,像只无头苍蝇般地环顾四周:“……是、是谁,谁在那儿?”
唐千旅与黑影的距离在刹那间被拉近,她也终于能够听到电话中的声音,那是一道属于青年的声音,平稳、温和、镇定,仿佛他根本不在指导着对方进行什么不可言说的举动,只是如同一位邻家哥哥,亲切地与旁人交流。
“你冷静点,研究院又不止有你一个人值班,正常回答就好。”
“话是这么说……”黑影一手捂住嘴,压低了声音,“可是、可是……今天的值班表里应该没有女人啊,那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很奇怪。”
“哪里奇怪?”
唐千旅屏住呼吸,目光透过橱柜的缝隙,紧紧地锁定在那道黑影身上,他看起来警惕又惊慌,仍然在不断地环顾四周,她能够看到黑影的轮廓边缘在抑制不住地战栗,那男人像是见识到了什么奇闻异事一般,声音干涩而又颤抖:“那……那个声音,它不像是从门外传来的……更像……突然冒出来的……”
“怎么办啊,不会……”男人的声音抖得越发厉害,到最后竟然染上了一丝恐惧的哭腔,就连尾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上扬,“我们不会被人抓包了吧,谈烛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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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
温寻琰拉开柜门,让唐千旅的视野敞亮了点儿,随即背靠着墙,淡淡地撩起眼:“祖宗小姐,你该不会是死后阴阳眼,看到了什么周围的灵体吧?虽然我之前不是很信这种事情,但我毕竟都遇见你了啊。”
“温公子,我认真的。”唐千旅压下眉眼,不禁正色道,“虽说死之后诸多事情无法解释,我也能看到一些旁人无法看见的灵体……但人鬼殊途,据我这么多天观察下来,它们也只不过是灵体而已,不能同阳间的活人交流,更不会弄出翻箱倒柜的声音——而且,那个叫谈烛的小公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嗯,整个人不省人事,大半条命快没了。”温寻琰口气淡然,“就算如此,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里。”唐千旅皱起眉,“一个不省人事的人,会和别人通电话吗?我分明听到那个黑影叫了他的名字。”
“……”听到这里,温寻琰也认真了起来,他抱着双臂,支起身,眉头微拧,“你听到他跟谈烛讲话?还在翻东西?”
唐千旅轻轻地嗯了一声。
“稍等。”温寻琰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从衣袋中掏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扒拉了几下,随即点了下去,“喂,查一下昨晚的监控。”
不过片刻,唐千旅看到了温寻琰貌似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他很快将手机横过来,两根手指摁住屏幕、向外拉开,凝目片刻,脸色却逐渐古怪,盯了片刻,才缓缓地抬起眼:“监控显示……昨天晚上,并没有人来过收纳室啊?”
“不可能。”唐千旅几乎是立马就否决了他,肯定道,“我虽能看见鬼,但也分得清阴阳,那晚的动静,绝对是一个活人弄出来的。”
“……”温寻琰虽然觉得诡异,但仍然压下心中不详的预感,维持镇定道,“没事,反正现在他也没翻出什么水花,到时候要真有什么,见招拆招就是了,再说——”
他眼帘一撩,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笑容,挑唇道:“还不是有您镇在这里么。”
他话音落下,唐千旅不免地愣了一瞬。
她过去的二十五年里,听惯了千秋各异的质疑讥讽,以至于后面师父为了免去些麻烦,都只让她留在帘后进行雕琢修复的工作,她才逐渐名声远扬,只不过终其一生,那些人也只知道是个名字像个女人的匠师,而不知道那幕后之人,真的就是个女子罢了。
春秋更迭、人间轮转,无论是她的生前声名或是死后记载,对于真实的她都只是寥寥掩过、乃至颠倒是非,而在这一千多年的浩浩岁月中,无数行人路过她的无名墓碑,在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弥天大谎。
而最终只有他站在她的身前,那随意道出口的短短几字,却如同一记飞剑,带着本该属于她的熠熠光辉,简朴、直白又凶狠地贯穿一切是非流言,无形中翻飞起她的裙裾长发,唰地一声钉回到她的身前。
“……嗤。”唐千旅沉默了须臾,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半是调侃道,“你这嘴,有时倒也不怎么讨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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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最后不了了之,全当个插曲就算过了,二人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勘探计划中。
在这准备的两个月间,唐千旅时常和温寻琰你来我往地互呛,但倒也授予了他不少真才实学,唐千旅的本职是匠师,其实更熟悉那些峰回路转的雕刻手法,修复古法并非她的绝技,但却是一些实用的诀窍,能将文物裂痕较好地掩饰,温寻琰嘴上伶牙俐齿的,脑子倒也活络,两个月中进步飞速,就连之前毫无头绪的毕业论文,都逐渐有了方向,可介于太过忙碌,离交稿时间还有一段距离,正稿的事情被他暂时抛诸脑后。
在二人无磕头仪式地挂了两个月的师徒之名后,勘探的具体时间被敲定,在某天修复工作结束之后,温寻琰悄悄告诉了唐千旅,但转而又有些疑问:“唐大师,就算您老人家神通广大,但你自己埋在了哪里,你真的清楚吗?”
唐千旅思索了片刻,随即道:“我确实不太确定,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上一赌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温寻琰偏过头,看向柜中花纹精巧的文物,奇道,“北宋的普通百姓,怎么会设置盗墓机关?”
“……其实这事儿说来也模棱两可。”唐千旅回忆了片刻,实话实说道,“相传我们师门一脉的起源在春秋战国,当时有一名家财万贯的贵族痴迷于研究青铜,到最后竟自己干起了雕刻的活儿,之后他一脉相承,介于技艺高超,因此请师祖们雕刻的大多是王侯名门,祖上也因此丰饶富有,一直到我师父这一代,依旧是如此。”
“不过,”唐千旅顿了下,继续道,“机关也不是墓葬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修建机关,一是因为我等皆是匠人,对这类确实不乏了解,其次,彼时西夏侵扰,我大宋风雨飘摇,以防西夏军攻城后掳走这些珍贵古物,我们才在写下遗书之后,亲手为自己的葬身之地设置了机关。”
北宋末年,钩戟长铩,烽火连天,哀鸿遍野,就连唐千旅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在战火里,因此她许早就立下过遗嘱,同门之间也彼此告知过,倘若某天被逼交出古物,也绝不妥协,要运气不好横死街头,就将自己埋于何处,唐千旅不知自己死后,自己尚且在世的师兄师父是否真的这么做了,但此刻她也无法,只能抱着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心态,在心中默念起自己所想的地方。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了一阵疾风从耳边疾驰而过,待她再张开双眼之时,四周已经从敞亮宽阔变成了漆黑窄道。
她环顾四周,刚想开口试探一下温寻琰是不是就在此处,突然面前的场景开始颠倒变换,眼中的土黄、黑暗和四下轮廓模糊的随葬品扭曲融合成一块块色块,飞速旋转着向后退去,无论是她所处的空间还是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都掠成了无数抓不住的虚影,待到猎猎风声重归寂静,唐千旅再度睁开眼,一道刺眼的光道直照而下,白色的亮光在她眼前恍了一瞬,紧接着白光逐渐消融褪去,面前一片春华枝满、草长莺飞,身旁翠柳拂面,耳边黄鹂啼叫,天旋地转间,她又重新回到了那方熟悉的四合院。
下一刻,院内传来一位老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唐千旅的心脏停了一瞬,随即万千思绪立刻如洪水般滚滚而来,她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只是径直闯进院内,双膝堪堪一跪,大叫道:“师父!”
院内的正中央,正跪坐着一位老者,正在一张宣纸上写着什么,他早已两鬓泛白,长卷的胡须顺着脸庞而下,垂落在喉结前,他的神色专注严肃,即便将近耳顺之年,布满皱纹的手依然骨节分明、苍劲有力,虽然落笔前难免有些发颤,但在笔尖落下去的瞬间,力透纸背、鸾飘凤泊,一撇一捺之间的气势如同百年古树,厚重沉稳,但又透着一股大气磅礴的锋芒。
而老者像是并没有听到似的,只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的笔上,待一字完成,才抬头,看向身旁的少男少女。
唐千旅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老者身旁坐着的,是尚且年少的自己与自己的师兄,陶蝉。
面前安宁祥和的景象与她的记忆渐渐重叠,唐千旅后知后觉地记起了这究竟是哪年哪月的事。
字画初成,老者搁了笔,一拂长须,看向身边的两位少年,缓缓道:“如今我年岁已高,爱妻也突然病逝,我曾抵达漠北之地,见过满眼荒芜,却从未觉得哪一刻如此时这般凄凉,老夫一无所有,唯有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我们是匠人,也是修复师,古往今来,但凡为匠,鲜少留名,却让诸多古玩得重见人间之日,史书之外,中原千年光阴,多是从这些物器中窥得的。”
她的师父微微一顿,然后一字一句、字字坚定地开口:
“世人常道匠师命如草芥,以至刳形去皮,尚不得一纸功名,而老夫不恤他人之口舌,倘此物能经吾手而得上万古之不朽,吾亦无悔,独向黄泉。”
这句话,唐千旅铭记了一生。
师父话音落下,紧接着便抬起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眸,略显凌厉地扫过二人:“待我归西同爱妻重逢之后,琬琅和存善,你们师兄妹二人,万不可撒手而去,平日修复之时,定要谨慎小心,要谨记,毫厘之处,便可颠覆全局。”
说话间,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很铁不成钢道:“我也就不指望望玉了。”
望玉是师父的小儿子,他前两个孩子都早早夭折,彼时只剩那一个游戏人间的小儿子,比唐千旅还要小上一岁,她至死都不知道他的大名究竟为何,只知道他字望玉。
唐千旅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忆这位玩世不羁的小师弟,就见身旁的少年率先开口:“请师父放心,我等必将万死不辞。”
“鄙人一定担起师父关门弟子的责任。”少年偏过头,看向唐千旅,弯眼而笑,“倘若师弟妹日后有什么过界之处,就算多有得罪之处,我也必将出手指正。”
唐千旅彼时尚且年轻,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听到这话,她不由得撇了撇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别开目光,而陶蝉见了,倒也不恼,只是任由着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她那会儿也算是个放荡不羁的叛逆期少女,行事豪放大条,跟当时盛行的名门闺秀八杆子打不着边儿,她这位师兄脾气倒是好到了极点,天天比她亲爹还操心地跟在她身后,满口之乎者也清规戒律地跟她唠叨。
唐千旅不屑得听这些,也懒得去遵守,对这位师兄的苦口婆心和谆谆教诲更是权当空气,敷衍而过已是家常便饭,就算她现在早就长大,甚至死过一回了,也依然觉得,这位翩翩公子虽然长相讨得百八十家姑娘喜欢,但说出来的话,大多都是放屁。
再之后,记忆就被掐断了,她的世界重归黑暗。
唐千旅缓缓睁眼,巨石成块、厚土封顶,四周遍布着碎石和虫蚁,不知是不是同文物共享相同视角的缘故,唐千旅的视觉被剥夺了大半,眼前满是又湿又黏的黄土,只能感觉周身阴冷发闷,耳边还有微弱断续的呼啸声,就如同濒死之人的哀嚎连成了将断未断的丝线,悬在唐千旅的心头。
不仅如此,她身旁硌了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看起来不像是石块,却像是什么人的棺材板,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唐千旅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
这身旁棺材里埋着的,不会是自己的尸骸吧,哈哈。
她平复了一下心中微妙的心情,四周看了看,除了自己现在附身的这件貌似是属于师父的字画之外,剩下的,似乎都是自己生前的物品。
既然如此,那唐千旅便也就不必担心里面那一堆白骨突然诈尸把她大快朵颐了,不过,既然是她本人的陵墓,那属于她师父的字画,为何会葬在此处?
唐千旅思考了片刻,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没有什么头绪,她只好暂且把这件事搁置一边,抬头望向被泥土层层封住的上空。
但愿那位姓温的小公子,和她去往的是同一个地方,她不希望等自己埋了十天半个月以后再穿出去,那位公子的漂亮容颜已经被她某位师兄或师祖的钢丝线平等切片了。
所幸,不过一会儿,唐千旅就听到了自己的斜上方转来了一阵不太明显的脚步声,下一秒,一道熟悉的、有些发闷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棺壁传来:“请问我那位爱随机开文物盲盒的老祖宗,您老人家在里面不?”
“……”唐千旅觉得自己脾气这辈子没这么好过,但凡她现在不是有事所托,这小伙子已经被她扔进湍湍流水里洗嘴巴了,她强忍住直接不理他让他闷死在里面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您才是祖宗,小祖宗,是我。”
“哦。”温寻琰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了,之前这块地方好像被一群盗墓的开过盗洞,勘探到这里的时间比我找你的时间还要少,要是您再不回答,我的同事就该把我绑去落河市精神卫生中心了。”
唐千旅懒得同他贫嘴,刚想开口指导他破解陵墓中的那些机关,下一秒,目光突然瞥到某处,心中一凛,与此同时,前方传来温寻琰低低的骂声:“操。”
“看来您这机关,”温寻琰干笑了声,透过石壁不断回响,“倒是真防了不少人啊。”
唐千旅没有说话。
刚刚她忙着读取文物中的记忆,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等跟温寻琰对话的时候,才透过棺壁的一丝缝隙看到面前的骇人惨状——
狭小的缝隙中,她看到一具尚未变成枯骨的尸体,喉管被机弩径直贯穿,鲜血喷张四溅,那双凸起的、布满血丝的眼眸,正绝望地转向她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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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诡墓血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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