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道人只能无奈地送两个孩子回房安顿好，自己则去书房炼化月蚕丝。

当然，他不忘在书柜附近布置了一个小阵法，免得两个孩子又偷酒喝。

就这么一点酒，他自己都不够喝。

清风道人本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因此他将自己关进房间里面炼制武器，一关就关了好几天。

就在这几天，两个孩子就像是松开缰绳的大黄狗，漫山遍野地乱跑乱玩儿，下河摸鱼、上山招惹猴子、半夜偷酒······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一个遍。

彼时他们正年少，哪知愁滋味。

等清风道人从繁琐事务中挣脱出身，看见的就是两个孩子满身泥巴在雨中跳水洼。

泥水飞溅到脸上、头发上、衣襟上，玉人似的小郎君活生生变成了泥猴儿。

云隐更是了不得，背对清风道人蹲着不知道捣鼓什么，朱红的裙摆被泥水浸得透透的。

银杏树枝叶繁茂，树冠挡住细密的雨水，慢慢积累成大水滴落下，打在身上有点疼。

清风道人捂住心口，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手指颤抖着指着两只‘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

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

一个不注意，云隐从清风身后窜出来，双手捧着一坨泥巴做的长条，凑到清风眼前：“你看，我做的巴蛇，是不是很像？”

清风道人“噔噔噔”连退三步，盯着着那一小段丑得出奇的泥条子，手捂住心口，摸摸自己的良心。

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泥条子跟巴蛇有什么相似之处，若是硬要凑的话，大概……都是一条？

思想斗争半天也实在说不出昧心之言，只得暗暗翻了个白眼，胡乱点点头。

他可不敢说——说好看，那就是污了巴蛇一世名声；说不好看，云隐保准闹起来。

因此，还是乖乖闭嘴，随便糊弄过去为好，免得巴蛇的一世威风毁在稚童之言。

“你俩赶紧去洗洗，洗干净来我这里，我有要事交代。”清风觉得自己再看两只自己的心脏病就要犯了，撂下这句话就转身快步回了书房。

眼不见心不烦。

归舟与云隐相视一笑，跳到廊下随便踢开木屐和解下湿透且沾满泥水的外衣，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回房间洗澡。

等归舟沐浴完，看窗外的天色还是昏昏沉沉，有下大雨的趋势，便把自己养的栀子花搬回房间。

栀子花雪白的花瓣上沾泥水，归舟仔仔细细拿手帕一一擦干净。

而后顶着一头半干不湿的长发，散着头发晃悠到清风道人的书房，清风道人拿出雕花木盒，打开是月蚕丝。

清风道人只是叮嘱道：“下次把头发烘干再来，不急于一时，若是不慎风邪入体，有你受的！”

说罢，示意归舟看蚕丝，整把月蚕丝聚拢起来皎洁如玉，似有光华流转，静静地躺在盒子里面。

归舟拿起蚕丝缠在自己手腕上，扭头看清风。

清风道人不疾不徐从抽屉取出一枚银制响铃镯，铃铛上刻踏雪寻梅图案，中空可放月蚕丝。

“这把丝线，是留作备用的，万事不求人便好。”秦风莫名其妙加了这一句，归舟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

两人对坐一会儿，归舟的头发已经完全干了，又黑又厚的长发能拖到小腿，生活上不大方便。

只是云隐特别喜欢，所以才保留下来。

云隐常给他梳头打扮，各种花都往挽好的发髻上插，归舟也纵着她。

归舟转头向窗外，小雨又下了一阵子，现在已经停了，窗外的夜色渐渐涌上。

夜明珠、红珊瑚将书房照得亮堂堂，比之白天也不差。

归舟喝下第三杯酸梅汤后实在忍不住，主动询问：“师父，您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交待啊？”

清风道人手指捏起茶盏轻呷，摇摇头，只道：“你用你的双眼，来窥探我的命运，就现在！”

归舟不疑有他，便“睁开”双眼小心窥探清风道人的命运。

其实归舟早在多年前就窥探过所有人的命运，就像一只流浪猫寻找有利自己的人类收养一样。

清风道人的命运早在抱着他上隐山的时候就被他看尽，那时的他太小，控制不住自己。

后来归舟学习神通，可自由使用眼睛，这才不再被动窥视他人命途。

窗外蝉鸣阵阵在寂静中更显声大，缺月常挂梧桐树梢头，清风拂蒿草，带来满山草木的清香和雨过山岗的尘土味儿。

这段时间足够清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清风道人坐在桌后，难得严肃：“孤光你看到了，我寿数将尽，你做我的徒儿多年，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尽数教予你。”

“我……已经将你托付给了一位好友，他是位德行高尚的君子，未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啊。”

归舟抬起头，眼睑半瞌，纤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中的情绪，手臂垂下，掩下袖中手指的些微颤抖。

“你早就看见过我的命运，我知晓，没什么能逃得过你的一双眼睛。你也不要难过，生死不过寻常事。”

清风道人捋着胡子，这是他惯常用来掩饰的动作。

书房沉默半晌，只有穿堂风带来叶子的飒飒声

“可是······您走后、云隐走后，只留我一人于世间踽踽独行，师父！”归舟终是忍不住，嗓音压抑颤抖，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清风从桌案后转过来，归舟已经不用再让清风蹲下说话了，他像小时候一样轻抚归舟的头发。

声音中带着微不可察的期冀：“孤光，你记住，未来的路，终归是要你自己走的，没人能陪你一辈子。”

“我同云隐，不过是你漫长生命中的过客罢了，我们都要奔赴自己的命途。”

“你将证得无上大道，窥尽天机，逍遥自在，超脱你原本的命运，你该去的，生死之事……非人力所能改变。”

“你该去奔赴你既定的命运，记住，入局才能改命。”

归舟不知道清风道人为何激动，只是清风按在归舟肩膀上的力道很重，让归舟有些吃痛。

清风赶紧松手，走到书架旁挑出一葫芦，倒出一枚药丸给归舟吃下去，同时拿热毛巾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归舟点头将话牢牢记在心里，便继续听清风道人的交待。

清风长叹一声，继续道：“霜降那日，会有人来接你走，傍身之技我已尽数教你，其他便没什么了，这把膝琴已经制好，一同带走吧。”

归舟垂眼看这把玄色的膝琴。

他五岁学琴时，嫌清风道人的那把琴太大、太沉，弹起来手疼胳膊酸。

于是央着清风道人给他做一把膝琴，清风道人欣然答应。

清风道人对于归舟来说不仅仅是授道的师父，更是慈爱宽厚的父亲，云隐则是玩儿心大的阿姊，他们是一家人。

归舟艰涩开口：“我给它取名，叫吾鸣。”

“嗯”清风道人点头，根本不问缘由，只称赞：“是个好名字。”

等归舟走后，清风道人轻叩书架，云隐才从书架底下的柜子里推开柜门，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清风不说她，她便小心地打个滚借力站起身，出来尽量不惹出动静，佯装拍打橘红色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听见了吧，我交待的！。”清风道人一句话，成功止住云隐的动作。

“嗯”云隐低声哼唧，算是应下。

清风道人低叹：“云隐，我与归舟走后，你是不是就要去人间了？你这孩子，怎么……怎么就这么倔呢。”

云隐低下头，鬓角有些凌乱，簪的茉莉花摇摇欲坠，低声道：“你也说了，我们都要奔赴自己的命途。”

“早晚都会死，死得明白些未尝不可。还了因果，我以后就是清清白白了。”

清风道人惊异：“何出此言？”

“明月奴相看过我三世因果，按理来说前世之事早该烟消云散”云隐顿了顿，接着道：“可我在隐河捞起一个灵魂。”

云隐抬起头，眼神坚定而复杂：“他叫我长宁，我从那时便知道，我还尽他因果之日即是我的死期。”

“躲死劫，藏因果，天道不允，倘若违背，早晚要天雷加身、万劫不复！”

“我非逆命之人，无逆天之心，不过随波逐流一无名小卒，从世间走过一遭，如此也不算遗憾。”

清风道人拢拢她散乱的鬓角，重新簪上茉莉花，低低叹息。

云隐扯住清风道人的衣角一同席地而坐，云隐托腮呆呆凝视虚空。

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可怜明月奴，日后只留他独身一人在世上踽踽独行，不知我走后明月奴会不会记得我。”

归舟怎么会忘记自己的阿姊呢？多年后的某一天，归舟故地重游。

归家途中，在山脚下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隐山对小孩子说，那座山中曾有位山鬼。

那位山鬼，好簪花草、喜穿华服、性情跳脱、最爱毛茸茸的幼崽，曾做过大周的长公主。

小孩儿光脚骑在牛背上，笛子别在腰间，叉着腰低头问归舟：“你如何知道有山鬼？我家祖祖辈辈都在山脚下生活，没有听说过！”

归舟远视群山，目光温和缱绻：“那这座山叫隐山，是我家。她是我的阿姊，她很漂亮，我还有……师父。”

云隐的生死可能不会放在正文写（正文不写番外写），终于多了一个收藏，感动

云隐的番外就叫《春日宴》吧，总觉得云隐就该在草木生发的季节去寻花簪发、躺在树上晒太阳、听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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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