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流云漫过身旁，秋日的阳光投射在身上产生微微的暖意，秋风温柔而多情。

只是总会让人想起午后不经意看到的漏窗，阳光穿过桂花树的繁茂枝叶零落一地，莫名让人想家。

归舟扯住元明道人衣角，没有再回头，似乎是灌入眼睛的风太大，归舟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泪。

修仙之人大多喜欢挑选山水灵秀或者风水极好的地方作为自己洞府。

元明道长的洞府是个例外，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山，寸草不生那种。

当初选择这块地方也是有许多考量的，他曾寻找许多名山大川皆不如意，于是便寻找一块荒山自己动手改造。

相熟的道友们听说后纷纷送来植物种子、木匠工具甚至是草木精灵之类能用的上的人力、器具，元明真人欣然收下。

他偏爱绿竹，于是满山遍野都栽下漪漪绿竹，如今风过竹梢，凤尾森森。

他喜欢白鹤，便在山边硬生生挖一个湖泊，费尽心思引来活水、投下鱼苗，养一群丹顶鹤。

这座山中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种下，养护长大的。

他在这座山上消磨掉百年光阴，即使他死了也要葬在这座山里，化作一株长青树继续在山中守着自己的孩子们。

白鹤长唳一声，扑棱着翅膀停在山脚下的湖泊边等着两人下来。

元明真人一边扶着归舟下来一边嗔怪白鹤道：“都跟你说了有重要的客人，让你送到山庄门口，你非得停在这儿。”

白鹤低下头，状似心虚一般埋头梳理雪白的翅羽，远处还有几只白鹤聚在一块嬉戏打闹。

等元明真人扶住归舟慢慢下来，白鹤才拍拍翅膀，被元明道人轻敲一把脑袋后，转身飞回湖泊里找小伙伴玩儿去了。

元明道长带着归舟往山脚的山庄走去，天边晚霞正盛，明丽浓艳的颜色交织，足以衬得遮天蔽日的竹林只剩下一抹漆黑的剪影。

元明道长一甩拂尘，兴致勃勃指着山介绍低头道：“这座山名叫’绿竹’，我还有个弟子，名唤白榆，字长庚，与你同岁。”

说话间就已踩着满地竹叶走到大门前，门口一颗石榴树长得歪七扭八，鸟雀圆润蓬松，叉腿立在枝头歪着头叽叽喳喳。

门口站着的人身量不高，一身洁净白衣站得笔挺，腰间佩玉、香囊、剑，发饰皆一丝不苟。

元明道长眯着眼睛还未看清，那人先行礼出声：“师父，这位便是归舟师妹吧。”

元明道人三两步登上前，一把扶住白榆，道：“你咋这么早回来？你元亭师叔不是让你去他那儿校考功课吗？”

“是临平师祖”白榆叹口气，“临平师祖又跑到画舫上……把师叔气得不轻，去捞师祖，让我先回来。”

“呦，没想到临平小小年纪还挺会享受啊，元亭这回估计气得不轻。”元明道人抚掌大笑。

白榆无奈低下头，小声提醒元明：“师父，师妹才刚来。”

元明轻咳两声，没有纠正错误的称呼，收起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带两个孩子回山庄。

归舟一直站在身后默不作声，晚霞渐褪，山庄外逐渐沉入昏暗，只有门缝、窗口透出柔和灯光。

山庄内不算富丽堂皇，诸般细节却足见用心，室外假山怪石、香草薜萝……皆有讲究，室内一应陈设也很是质朴。

带归舟去早已准备好的房间后，归舟看着与家中无二、大气奢华的陈设，疑惑看向元明道人。

元明摸着归舟的头，慈爱道：“你师父早一年就过来给你布置房间啦，今日先休息吧，一会儿我让长庚给你送安神香。”

“这么长的旅途，是该沐浴更衣，好好休整几天。师叔这里就当自己家，琐事不必挂心，伺候你的木偶也给带来了。”

说完，轻轻退了出去。

白榆在香坊调配好几副安魂香，包好准备送进来，归舟却在沐浴，于是在归舟的“闺房”门口踌躇。

师父催促他给归舟送香粉，而且师父告诫过他：“明月奴刚离开家，心下正是难过的时候，你小心些。”

可是对于他受到的教育而言，在一位淑女沐浴的时候，往闺房送东西实在失礼，因此一时忐忑。

喊又不想喊，进去又不敢。

归舟沐浴完，被投射到门上的影子晃得头晕，干脆开门想要把白榆迎进来。

白榆站在门槛外有些尴尬，硬是不敢踏进归舟的“闺房”一步。

归舟邀请他进来坐下说话，白榆才进去拘谨坐在桌旁。

白榆在大门口那会儿没看清人，此刻在夜明珠明亮柔和的光芒下看得清清楚楚。

归舟头发微湿，随便披一件衣服就出来了，手腕上的手串光华流转。

白榆看清归舟装扮之后脸颊通红，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低声道：“你……就是归舟师妹吧，我比你大几个月，唤我师兄便可。”

说话间微微垂头，正好看到桌边精美的雕花，桌下的左手早已紧张得抓住自己衣摆。

“这是我师父让我调配的安神香，睡觉本是养神，香可助眠却不能依赖。”白榆算是给归舟一个劝告。

归舟点点头，接过香粉道谢，给他沏上一杯热茶，送到白榆面前。

白榆手掌托着杯子，坐姿板正，目光清明看着茶水中浮起的菊花，问道：“师妹就当这是家中，不必有负担。”

“我只是有些想家，人都会想家。”归舟轻呷一口热茶，轻声道。

白榆手指不自觉摩擦杯壁，想了大半天，心里斟酌字句。

而后劝慰道：“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忧思太过易伤脾胃，靠安魂香入眠也不是养身之法，总归还是有回家的时候。”

“满怀心事却强行入睡，多梦，梦中惊惧亦伤身、伤神。”

归舟没仔细听白榆劝慰，他如今身心俱疲，强打起精神待客。

因此不说话，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补充：“多谢师兄劝慰，只是有些事总归放不下，还有，我是男的。若是盛满心事，还是要安魂香来助眠的，只是偶尔罢了，过尤不及。”

“呃”白榆倏地抬起头，握杯子的手收紧，脸色不变，温声道歉，“对不起，归舟师弟，没想到师兄眼拙至此！”

“改日我定要带东西来赔罪，今日是我有眼无珠，放心，今晚之事不会有他人知道。”

归舟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他实在没多余的力气再与白榆交谈，今日忧思太过已经耗尽气力。

茶添半盏，白榆心下明了，起身道别正好缓解尴尬，归舟送白榆出门。

廊檐下的宫灯精巧别致、光线柔和，能隐隐约约看见廊檐下两侧的草木。

归舟目送白榆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才关上门，从略快的脚步能看出来，白榆受了不小打击。

白榆正要去湖泊边找白鹤说自己的心事，正巧撞上训话的元明道人。

元明道人换下白日那身橘红色的道袍，手拿一柄金色铁如意，穿一身灰色短打，训斥不知人情的小鹤童。

小鹤童眼中包一泡泪，双手乱扯衣角，一只脚小幅度碾地，垂头不语。

白榆来的时候还挺突然，自己这个徒弟向来以君子来要求自己，能露出这个表情可难得。

元明轻轻拍打鹤童的背，意思让他回去反省，明天还得交抄写好的道经。

元明道人上前看白榆衣袖有些乱，拉他到一旁客房仔细询问：“怎么了？去送东西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归舟师弟忧思太过，我多劝谏了几句，安魂香不能常用，不利于养身。”白榆面色如常，好似刚才的事没有冲击到他。

白榆的称呼一改，元明道人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儿。

元明失笑，此刻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安慰道：“明月奴近来心神不宁，你莫要打扰他，等他情绪平度过后再诚心道歉即可。”

元明知道归舟没空理会白榆，否则早就纠正白榆对他的称呼了。

白榆重重点头，准备让人清点自己的小金库，能拿什么礼物去向归舟道歉。

归舟目送白榆远去，回到书桌前坐定，拿出清风塞到包里的纸包。

解开被草绳紧紧缠系的油质包，露出几块深黄色的、带白霜的柿饼，每枚不过半个手掌大小。

是云隐在山里年份最久的那颗柿子树上摘的，一次性摘下一半，做成柿饼慢慢吃。

只不过清风总会定下云隐和归舟一次吃多少，生怕两只吃坏牙。

没想到，还剩下一些，霜降时节要吃柿子，吃了冬天嘴唇不开裂。

归舟终于忍不住，俯上书案无声流泪，压抑的悲凉如同山洪呼啸，瞬间淹没身体。

归舟只觉得如坠冰窖，前六年的时光如走马观花一闪而过，一时分不清是濒死前的幻梦还是确切经历过的往事。

脸颊泪珠不断，轻轻拈起一枚柿饼小口小口啃食，和着眼泪咽下。

归舟扯袖子才擦一茬干净眼泪，下一轮眼泪就下来了，怎么都擦不干净。

缺月挂竹梢，风再没有带来清风和云隐的讯息，唯余归舟窗前茕茕孑立，暗自垂泪。

若是亲人入梦也可聊以慰藉，只是魂飞魄散并无来生，哪里能梦到呢？

抽空把云隐的形象做出来，这章后续还会修一下，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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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柿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