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花朝节。
人间草木生发，群芳竞放。
院子里的一棵银杏树新芽初长成，这是一棵很有年头的银杏树——黑色的树根虬结，优美而有力，包裹石头的青苔托起点点白露珠。
被雨雾洗过的叶子点缀黑色的枝头，远处群山被水雾环绕，湿润的空气带着些微的凉意和草木香。
归舟现在树下眺望远山美景，看得入了迷，他怔怔站着，观赏美景却无话可说。
“是不是很漂亮啊，跟清风画的山水画儿一模一样呢。”
云隐站在树枝上，探头往下看。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瞬间她从归舟身上看到同清风道人如出一辙的漠然。
她原是倒挂在树上，打算突然出现吓唬归舟，结果归舟现在一副不为所动的死样子。
云隐气不过，干脆直接踩着树枝从树上蹦下来，戳着归舟的头，没好气道：“真是块木头！”
仔细上下打量一下他，小声嘟囔：“就算是木头，也是好看的木头，以后有的是人愿意逗你笑。”
归舟没听清，转过身仰起脸来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说你是块木头，听不懂人说话。”云隐叉着腰，气呼呼地说。
“不过，你要是喜欢”，她话锋一转，微抬下巴，指着远处群山，“那些山都是我的地盘，你要是叫我一声阿姊，我就带你去看，怎么样？干不干？”
归舟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是个挺划算的无本买卖，双手捏住云隐的衣带，放软了声音，撒娇道：“真的吗，阿姊。”
声音又甜又软，还带着稚嫩，一下子就击中了云隐的心。
云隐本就喜欢小崽崽，现在更是被哄得晕头转向，声音都不自觉地夹了起来，连声道：“好好，阿姊这就带你去，嘿嘿嘿。”
清风道人从书房里面出来，对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大声喊道：“记得中午回来吃饭，别玩儿太晚！”
声音传出很远，惊起一树鸟雀。
云隐骑着雪豹在前，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归舟，低头看着怀里的归舟，归舟抬头，眼中满是疑惑。
归舟的耳边满是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清风让你在山上好好跟着我，记得回家吃晚饭。”云隐这样安慰着自归舟，归舟老老实实窝在她怀里。
前几天刚下过雨，山上的土地松软，满地枯叶，蘑菇少了雨水和晨露的滋润显得有些蔫头耷脑，树与树的枝条交织，将略微阴沉的天空分割开来。
云隐带归舟去看她喜欢的那株牡丹，牡丹焦黑的根茎粗壮，叶片被雨水洗过，格外鲜嫩，刚长出来的花骨朵青涩可爱。
“我跟你讲，现在还没开花，开花以后可好看了，不骗你。”
“牡丹灵气逼人，生长很多年了吧。”
“对喽，它快要生出灵智了，到时候又多了一个陪我玩儿的！”
“师父只给我讲到鬼怪，还未讲到妖精，姐姐能给我讲一讲吗？”归舟蹲下看着繁茂的牡丹枝叶说道。
“草木精怪修炼向来不易，好多都是活得够长才开了神智；也有在机缘巧合下有了神智的；人间常在庙宇中栽种草木，长时间受了香火也能开神智，只不过少之又少。”
云隐轻抚叶片，告诫归舟。
“修炼成人身更加艰难，要过三十六道天雷。过去了，便真正踏入仙途；过不去，身死道消！”
“既然是草木精怪，在不害人的情况下天道不会给予优待？”归舟懵懵懂懂问，清风道人只教到鬼篇，还没有到草木精怪那一章。
“会啊，它们若是不造杀孽、不背业力，老老实实借助日月光华修行，修行者该有的三灾九劫十难他们过的自然轻松。”
“只是修行时间太长，获得人身太难。长到本心被日复一日磨灭，在轮回中尝尽世间百态才得一具人身。”
说着，云隐想到什么，神情郑重道：“有人曾经贪求长生，将一棵修行千年、有功德的柏树砍掉，吞噬精魄，最后渡劫时没有过去，因业力太重被天雷劈死，神魂俱灭。”
归舟点点头：“若是如此，断人修行、毁灭人功德便是最大的业。”
“自然，那柏树机缘巧合下修成人身，去了人间生活，以教书为生，为懵懂小儿开蒙，谁家有事也搭把手，不知不觉间攒下许多功德与文气，足以庇护一方。”
“谁知，天降横祸，终究没有过去那一劫。”云隐说着，也不由得惋惜起来。
牡丹好似听懂，竟然抖了抖叶片。
随后云隐带归舟巡遍整座山，山上的毛茸茸嗅到云隐的气息，纷纷跑出来求抱抱。
云隐脑袋上顶着一只熊猫幼崽，手上抱着老虎崽崽，肩膀上还停一只小肥啾。
连带着归舟头顶都站了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云隐拉着归舟往山上跑，踩过一地被雨水浸软的枯枝败叶。
“你看，那条河叫隐河，我就是在河里醒来的。”云隐拉着归舟到山顶，指着山脚下那条静谧无声、蜿蜒向远方天际的河流说。
那条河在归舟的眼中是不一样的。
陨落的星辰拖着长长的尾巴投入河流，河水中蕴养着万千星辰，点点星光随波逐流，流逝向远方。
璀璨而静谧，静静去向不知名的远方。
“走，我带你去看！”说完，云隐跨坐到一只赤豹上，单手拉着归舟坐上来，赤豹载着他们往山下狂奔，一路上碰见的小动物都纷纷避开赤豹。
隐河边上有一片杏花林，杏花纷纷如雨而下。
初春的河水还有些凉，粉白的花瓣随着水流打着圈儿，或是逐水而去。
“你也能看见真正的隐河吧，明月奴，它与寻常的河流不一样。”云隐蹲在河边的石头上，手上握着枯树枝敲打河面，突然问道。
归舟点点头。
云隐继续道：“我曾经在隐河的河面上捧起一洼水，里面有一个灵魂。”
“那个灵魂说他想再见见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聪明漂亮，是他最骄傲的孩子。”
归舟问：“他的女儿呢？”
云隐摇摇头，继续道：“我跟他说我没有见过他的女儿，他就用一种……嗯，形容不上来的眼光看我。”
“咦，好恶心。”
说着，云隐做了一个嫌恶的表情，直接把树枝扔进水里，自顾自洗手。
云隐向来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能做出这副表情……归舟心里瞬间联想起云隐的前尘往事，升起警惕。
“他的灵魂若是还在，那就将他召来，问问就好了。”
云隐眼前一亮，忙不迭的点点头。
于是云隐伸手，指尖在水面上一点，一点星光从一众星光里出来，左右探探路。等确定方向才从反方向慢慢游移到云隐手边。
星光打散融入水中，水慢慢凝聚成一个人形，那个奇怪的灵魂缓缓现出身来。
那人穿着青衣，剑眉细目，慈爱地看着云隐，云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女儿是怎么死的？”
那人垂下眼睑，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回答道：“病死的。”
归舟猛地抬起头，声音笃定：“你撒谎，是你亲手杀了她。”
云隐皱眉：“你竟然骗我！”
说要，把水凝成的人形打散，那个人的喉咙里一声“长宁”还未完全说出口。
云隐气得直哼哼。
归舟却转头看向云隐：“阿姊，以后若是有人带你去人间，你定不要答应他。”
“那是你的死劫。”
云隐不置可否，转移话题：“天色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明日清风还要带你去人间。”
“去了人间，人间的集市有好多漂亮的衣服首饰，听说有人能做出常开不败的花，你下山了能不能帮我换一些？这样在冬天就有更多的花戴了。”
归舟点点头，云隐托着腮道：“唉，你怎么跟木头一样，就不能多说点话嘛。”
此时天**晚，浓淡相宜的水墨被银杏树晕开在长空，山风拂过带来些冷意和草木香，快下雨了。
云隐摸摸归舟的头，说：“你该回去了，要不然清风就要来找我算账啦。”
说着，归舟被她拎着脖颈（衣领）扔到一只丹顶鹤的背上，丹顶鹤用长喙慵懒的梳理羽毛，归舟坐在背上才长鸣一声。
云隐在丹顶鹤背上一拍，丹顶鹤两条细长的腿跑两步径直冲上碧霄。
云隐在后面招手。
归舟紧紧搂住丹顶鹤的脖子，紧闭双眼感受扑面而来的微凉清风，感觉坐稳了，才腾出一只手拨开糊住眼睛的发丝。
从上往下看去，山并没有远处看到的那么美，只是很普通的一座山，色调是一种明晰的、同枯叶般的灰黄色，期间穿插着新绿的树。
清风道人在小院里面等着归舟回来吃饭，道：“下回可别这么晚了，都要下雨了。”
归舟从鹤的背上被抱下来，趴在清风道人肩膀上向后看自己去过的山，依旧是掩盖在云雾中的一片青翠。
说着，他去厨房拿出两个胡萝卜，喂给丹顶鹤，丹顶鹤吃饱喝足以后才拍着翅膀离开。
小院子里灯光暖光，清风道人拉着归舟洗手吃饭。
“我们明天要去人间？”
“对，有人委托我们去人间一趟，是我的旧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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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隐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