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结束之后，已经快凌晨了。

郁听跟同事们道别，一个人拖着有些沉的身子去赶午夜末班车。

这个点地铁站已经几乎没有人了。

微弱昏暗的光下，无人驾驶的地铁如伞骨收拢般滑入站台，关节处渗出酸液，来到她的眼前。

地铁门打开，她扫了一眼，发现位置有很多空余，特意挑了一个离人远的地方坐。

表面上，郁听低头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实则打开了自己直播间的弹幕开始一条一条看。

直播间在线人数稳定在500人左右，她发现自己主页粉丝涨了快1000，粉丝量达到5w就可以直播带货。

郁听：［感谢大家今天的陪伴，辛苦啦！］

用户369：［谁陪你了？自作多情，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就死了。］

这个用户369好像从一开播就一直很针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讨厌她还能看到现在。

郁听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对恶评和恶意承受度很高，这会她只是笑笑，并从善如流地挤出两滴眼泪卖惨。

用户36899:［？］

小叶：［姐姐别哭，别理那个用户，我们都很喜欢你！］

用户36899：真哭了？

用户36899：开个玩笑。

郁听演得更起劲了，眼泪不值钱一样往下掉，一面又说着没关系，简直和白日里判若两人。

用户36899：…

公屏上忽然飘过一行绚丽的花字。

【用户36899赠送主播郁听一个“嘉年华”】

郁听瞬间变脸，笑靥如花。

“感谢我用户宝宝送来的‘嘉年华’，爱你爱你…”

说话间，一阵阴冷的风忽然从她耳后传来，湿湿凉凉的，郁听以为是地铁的通风系统，就没在意。

忽然，余光中出现一个黑色身影。

郁听微微扭头看了一眼，有个一身黑的女人坐在距离她两三米的地方，女人戴着巨大的礼帽，白色蕾丝帽檐，脚上穿着一双尖头铆钉高跟，低着头，整张脸隐没在黑帽之下。郁听只能看到她苍白削尖的下巴。

奇怪…那个位置刚刚坐人了吗？

郁听开始回忆，自己刚刚上车的时候，似乎没有见到过这个人…

车厢上的LED灯闪烁着微蓝色的光，上面显示着时间：23：59

从郁听上车到现在，地铁还没有停过一次车。

那么，这个女人是从哪里上来的？

［主播别聊天了，看看你背后…］

［背后有鬼。］

郁听咽了咽口水，缓缓举起黑屏的手机。

映入眼帘的是她自己的脸。

她长舒了一口气。

“大家不要再吓主播了，虽然主播胆子大，但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卧槽。”

郁听突然闻到一丝熟悉的檀香，那是乌木棺材防腐剂的味道，混在酸雨的腥气里像条冰冷的蛇钻进鼻腔。

一只骨瘦如柴泛着青灰的手忽然搭在郁听的手背上，凉得跟冰窖一样。

那个黑衣服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

她轻轻对着郁听的耳朵吹了口气。

跟郁听最初感觉到的那阵阴风一模一样。

红唇一张一合，女人发出摄人心魂的低语。

“我的伞骨，在你的身体里吗？”

高跟鞋一下一下有力敲击着地面，催命符一般敲打着郁听紧绷的神经。

“你说话呀。”

“说话呀。”

郁听浑身僵硬。

闭上眼睛，她想起自己今天早上刷到的那条资讯。

都市传闻里，伞骨娘喜欢落单的人，他们往往出没在午夜末班车，凌晨的便利店。他们面容憔悴，身心俱疲，伞骨娘的呼唤让迷失者找回真正的自我。所以，如果你遇到伞骨娘，一定要回答她那个问题，告诉她：你的伞骨，在我的身体里。

“你的伞骨…”郁听睁开眼，那张看不清面容的脸已经贴在她的眼前，瘦长如钳的手更是摸到了她的胸口，似乎准备下一秒将她开膛破肚，“不在我这。”

“你的伞骨，在你自己的身体里。”

伞骨娘像故障机器人一样重复了这句话：“我的伞骨，在我的身体里。”

“是的，它就在你的身体里面。”郁听说。

黑衣女人摘下自己的帽子，一头瀑布似的黑发瞬间倾散下来。解开黑色大衣，她把手从郁听到胸口收回，毫不犹豫地将尖锐的指甲戳向自己的胸口。

从胸口往下到肚脐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她将整只手伸进自己的身体里，粗暴地摸索、搅拌、寻找。

“在哪里，在哪里，我的伞骨在哪里呀？”伞骨娘轻轻哼着《绯雨市气象播报》的前奏曲，那是郁听小时候每天在母亲工作电台里听到的旋律。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沉浸在寻找伞骨的快乐之中。

白色的内衬被鲜血染红，和海报上一模一样。

眼前的女人正在给自己开膛破肚，沉浸到忘我的状态。郁听偷偷打开手机录像，把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她看到女人的胸腔腹部毫无一物，全是空的，只是会源源不断地流鲜血，这是很反常的。

都不是人了，哪来的血？

'“你在看什么呀？”女人停止手上的动作，忽然看向她。

空洞的眼睛居然能精确定位到她的视线。

郁听挤出一个笑容：“我在看你的伞骨呀。”

“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

“啊，好像还在更深处，你再仔细一点。”郁听边说，眼睛边牢牢盯着头顶的LED屏幕，悄悄将身体往门口挪动。

又重新摸索了一次，仍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伞骨娘越来越不耐烦，她焦躁低吼：“我找不到，我找不到！”

高跟鞋疯狂敲击着地铁。周围所有低坐的人瞬间扭过头来看着郁听，所有人都没有眼珠，郁听和一双双幽深的眼眶骨对视。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伞骨娘抬起头，突然像疯了一样，艳红色的唇角越裂越大，露出森白锋利牙齿，“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要把你吃掉。”

裂开的唇角溢出蓝色电弧，每一次尖叫都引发车厢灯光频闪。伞骨娘的身影在车厢频闪灯中逐帧逼近，每次黑暗就贴近半米，她伸出利爪想要把郁听开膛破肚。

电光火石之间，地铁到站了。

郁听侧身闪避，颈部还是被划伤，但迅速出了门。

“你不准走，不准走，小偷，小偷！”

地铁门迅速合闭，透过玻璃门，郁听看到里面伞骨娘疯狂扭曲的脸正在迅速剥落，就像泥塑崩塌一样，接着身体也呈现同样的态势，最后整个人化成一摊液体。

黑不黑红不红的，原来她身体里流的不是血，是雨水，绯雨市特有的红色酸雨。

【叮咚，恭喜宿主获得［怨伞碎片］×1，副本进度30％，真是可喜可贺！】

郁听：…好像很希望我死的样子。

这张碎片居然还有碎片详情。郁听点击展开，一行猩红色的文字出现在她眼前。

【有人说酸雨诞生了伞骨娘，也有人说伞骨娘孕育了酸雨。】

她默读了一次这句话。

背后响起了散漫的鼓掌声。

“没想到你一个新人居然活下来了？”

一个男人靠墙站着，嘴里叼着根烟，白金色的国王浮雕打火机“啪嗒”一声，幽幽的火光从指尖亮起，乳白色的烟雾褪去，一张硬朗帅气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闻弋。”郁听确认了对面人的身份，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嗯。”闻弋懒洋洋应声，起身向她走近，“我在呢。”

“别过来！”郁听摸到了自己的腰间，喝道。

这个男人不容小觑，不仅跟上午判若两人，还轻轻松松逃脱了军方的抓捕，甚至悄无声息跟踪她全程。

“小警官，不要这么紧张嘛，你叫什么，郁听是吧，郁警官。”

闻弋慢慢举起双手，放在头顶，又是一副投降的姿态。但郁听经过早上一遭，知道这实际是他专门用来让对手卸下心防的攻击姿态。

她又谨慎地后退了几步，保持一个安全距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中央会通缉你的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说！”

闻弋摇了摇头，笑道：“我来干什么，我当然是来谢谢你的。系统给了我一个两难的任务，假意被你们制服刚好能达到我的目的，既没有违抗系统的指令，又能让剧情顺畅往下走。”

“为什么对我防备心这么重，我们又不是竞争对手。你是不是太认真了，这是个副本，不是真实世界，你不是警察，我也不是逃犯，你我难道不更应该是合作者吗？”

听他耐心解释了一番，郁听心里的疑问逐渐减少。怪不得早上那么容易就被她和肖潇制服了，原以为是个草包，没想到这也是人家的计划之一。

“况且，我要是真想对你怎么样，你能拦得住我吗？”说话间，闻弋飞速出现到郁听面前，不待她反应，将她的手握住反锁在背后，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其实你的腰包里根本没有手枪吧，小实习生。”

下一秒，他就松开了手，郁听获得自由。

这恐怖如斯的速度和武力值…郁听转了转还在泛酸的手腕，此刻才意识到他上午真的在陪她们过家家。

一切都被看穿，他真想杀自己简直是易如反掌，根本没必要说那么多。

“好，可以合作。”郁听说，“你的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把你刚才拿到的线索告诉我。”

“出于回报，你也必须告诉我你的线索。”

“成交。”

郁听把线索文字告诉了闻弋之后，他拿出了一张照片。

闻弋交出的“线索”是一张合影，老照片泛黄，边缘还有被灼烧过的痕迹，紧接着，他说了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这是伞骨计划启动日留念，左边这位...是你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