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阳小时候对父亲有过很多幻想。

严肃的，慈祥的，古板的，风趣的。

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他常常会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2个家长，而他却只有爸爸。

他会跟爸爸问起父亲的事情，而每每这时候爸爸就会崩溃，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在梦中也会被梦魇惊醒。

“雷诺特，雷诺特，雷诺特……”爸爸在梦里会这样喊他父亲的名字。

而后面往往跟着的是“不要”。

不要注射试剂。

不要变成Omega。

不要再留在他身边。

实验试剂摧毁了爸爸的身体，而父亲执意的实验摧毁了爸爸的理智。

逐渐的，司阳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他意识到了，父亲，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慈爱的父亲。

就这样过了几年，爸爸似乎变得清醒了一些，他会教他写字，会教他辨认药草，也会交代他一些事，例如他父亲的实验，例如如何隐藏好自己，例如要尽快地离开847号星球。

他按照爸爸的愿望离开了847号星球，却没有按照他爸爸的要求将那支试剂交给合适的人，而是打进了自己的身体。

于是他被父亲抓到了。

他跟爸爸一样被父亲绑在实验台上了。

雷诺特将他推进了一间布满大型仪器的实验室，实验室里布满了灯光，从各个角落打在了司阳身上，惹得他睁不开眼睛。

雷诺特将其中几个仪器的端口贴在了司阳的身上，瞬间密密麻麻的信息在全息屏幕上跳了出来。

司阳强撑着眼皮扫了一眼，这些信息比之前利亚用治疗舱给他扫描的身体数据还要详细得多。

在搬来一个环状的仪器之后，雷诺特和冈特都退了出去。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司阳不由闭上了眼睛，生理性的泪水不可控地流了下来，那环状的仪器在他身边打着转，而那声响就像是在锤着他的脑壳。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声音总算停了下来，司阳汗津津地睁开了眼。

雷诺特和冈特又进来了。

“保守估计，可以抽八管血。”冈特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把刚刚扫描得出的数据快速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对雷诺特建议道。

“那就抽八管，”雷诺特敲了敲仪器，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不，抽十管。”

“时间拖得越久，二代会被代谢得更稀疏，我们需要抓紧提取，从今天开始，每天抽取十管血，直到二代提取物足够为止。”雷诺特吩咐着冈特。

冈特微微皱了眉，他对雷诺特的要求自然没有异议，但二代试剂的载体身体数据太差了，他有些担心，如果载体熬不住这样程度的提取，就会提前衰败死亡。

雷诺特自然知道冈特的担忧，但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罗南那个小子说过，司阳在他的星舰上曾经服用过我们最新研发的治愈药剂，效果非常好。每次抽血过后，先给他安排治愈药剂的服用。”

冈特点了点头，将这一点记录了下来，这是保证二代试剂载体能持续存活的关键要素。

“日常饮食方面？”冈特提问道。

“以营养剂为主，必须干净，避免多余摄入，影响实验结果。”

雷诺特停顿了一下，在片刻的思索之后，再次跟冈特吩咐道：“治愈药剂和治疗舱双管齐下，务必每天让司阳恢复到最佳的身体状态。”

冈特应了下来。

雷诺特让他先出去准备今日的抽血流程了。

在冈特退出实验室之后，雷诺特拿了一条毛巾开始温柔地给司阳擦汗。

“这也是为了你好，儿子。一开始会辛苦一些，在等样本足够之后，你就可以轻松了，我也可以解决掉你身上的这些后遗症。”

“现在很难受吧？”雷诺特意有所指，“二代试剂原本就比一代更激烈一些，司然注射完一代以后花了足足半个月才转化为Omega。你花了多久，儿子？”

雷诺特的动作明明很轻柔，但不知道为什么，司阳感觉自己全身都很痛。

他咬着下唇，疼痛让他难以忍受，他决定回答雷诺特的问题，以此来转移注意力：“大约……五到十分钟”

雷诺特并不意外：“跟我当时预测的一样。”

他介绍了起来：“二代试剂是意外的产物。我当时只来得及测试了二代的基本性状，还没有把试剂的具体成分记录下来，司然便把这支试剂带走了。我们目前在测试的是在一代基础上重新开发的五代试剂，但三到五代都是废品。”

“司然在打完一代试剂之后，腺体便开始逐步发育，也开始正常分泌信息素，两周后基因链测试显示司然已经分化为Omega，但很快，不到一个月，司然的腺体又开始萎缩，分化进程停止，司然又恢复成了Beta。”

“这是一次失败的测试。”雷诺特总结道，“一代原本就不稳定，之前应用在实验体测试的时候，就证明了一代的不完善，但我那时候太心急了。”

“司然那时候已经怀上了你，如果不赶紧干预，让他用Beta的身份生下你，你多半也是个Beta。”

“我本来就是Beta，父亲。”司阳虚弱地说道。

“但你可以不是，”雷诺特反驳他，“如果司然不逃跑，我还会想另外的办法，保证你和司然都能变成Omega。那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不会再有人说闲话了。”

司阳不明白谁会说这样的闲话，他此刻也无力去思考，疼痛令他脑子有些嗡嗡作响。

雷诺特的话仿佛是从天边飘了过来：“你分化到现在多久了？儿子。”

“三个多月。”

雷诺特闻言眼前一亮，惊喜道：“二代果然是效果最佳的。”

二代之后，他研发出来的三到五代试剂都表现出了惰性，效果只比一代更差，在实验体身上呈现出了假性分化的效果，具体体现为实验体性别迅速变化为Omega，但腺体不发育，信息素不产生，基因链迅速衰败，短则一天，多则一个月，实验体就会死亡，而直至实验体死亡，死后性别也依旧显示为Omega。

这样根本毫无意义。

雷诺特想要完成的，是真正的让Beta向Omega转变，让Beta们变成会散发信息素，也能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反应，并可以进行腺体标记和完全标记的Omega。

而不是徒有Omega性别头衔的赝品。

司阳痛得呻吟了起来。

雷诺特难得的温情了一下，他轻轻地抚摸着司阳的头发，安抚着司阳：“再坚持一下，儿子。环式测量仪的测试结果是最标准最完整的，只是声音污染有点厉害，会刺激脑神经造成身体的不适，等下给你抽完血，我就给你治愈药剂和治疗舱，就不会痛了。你再坚持一下。”

二代试剂的缺陷还是明显，加速分化也意味着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普通人使用环式测量仪顶多会有几个小时的不适，而司阳耳膜都开始流血了。

雷诺特皱着眉看着这一幕，这样流血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他打开了通讯，催促着冈特快一些，拿几个抽血的工具而已，这样的效率实在太慢了。

冈特急匆匆地小跑了回来，他一并准备好了治愈药剂和治疗舱，这令雷诺特总算是舒心了一些，没有再继续责备他的效率。

一管又一管的鲜血从司阳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在冈特手里被码成了一排排带有时间标签的实验样本。

司阳的身体愈发冷了起来，大量失血令他体温骤降，恍若身处冰窖。

雷诺特在一旁握住了他的手，同时发出了恶魔的低语：“没事的，儿子，很快你就不用受这个苦了，父亲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你变成一个完美的Omega，就像你爸爸应该成为的那样。”

*

接下来的几天，雷诺特都很少出现，只有冈特每天定时定点的来给司阳抽血。

冈特对司阳这个“二代试剂载体”还算上心，生怕一时不觉司阳便没了，每天抽血后都会亲自看着司阳将治愈药剂喝下去，再躺进治疗舱。

他谨慎地记录着司阳的身体状况，偶尔也会解开束缚带，让司阳在实验室里自由活动一下，避免形成血栓。

他并不担心司阳会逃跑，以司阳的身体数据，哪怕他是个四体不勤的Beta，也能轻轻松松地将司阳抓回来。

司阳也没有试图逃跑。

每天被迫在失血和满血两个状态中切换，令他再没有力气去做别的事情了。

抽血到了第七天，甚至冈特一整天不用束缚带绑着他，他也没力气下床走动了。

冈特觉得这个情况并不是很妙，他们用治愈药剂和治疗舱给司阳堆出了虚假繁荣的假象，但这个假象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司阳已经肉眼可见的变虚弱了。

他不再花力气下床走动了，最常做的动作变成了平躺在实验台上，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和手腕。

冈特有些人机化的脑子突然人性化了一下，开始担心司阳在考虑自杀。

在他向司阳提出这一点的时候，却被司阳否认了。

“不，我只是项链和手绳丢了。”

他没有想要自杀，只是在想他爸爸和火曜。

他的手绳连带着星民手环一起被罗南踩碎了，碎的干干净净，但那根项链却是在他跟凯西的拉扯中被甩到了一边，不知道有没有幸存下来。

利亚应该就在他后面没多久出的门，希望利亚能捡到他的项链。

他被罗南和凯西带走了那么久，火曜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不知道火曜会怎么做。

会来找他吗？

会找到他在这里吗？

司阳抱着一丝希望在想。

他还没有准备要死掉，他要坚持下去，直到他再也坚持不下去的那天。

他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实验狂，在很多很多年前，他就已经预想到了今天的情况——他会替代爸爸，成为父亲的实验品。

痛苦的挣扎着的实验品。

但他还没有准备要死掉。

“你为什么参与到这个实验？你想变成Omega吗？”司阳问冈特。

他们两个独处了好几天，却从来没有好好对话过。

司阳不理解，冈特自己就是个Beta，为什么能下手对其他Beta做这种事呢？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冈特奇怪地看了司阳一眼。

“这是为了艾希星人基因的伟大变革。我很荣幸能与雷诺特先生一起参与到这个实验中来。你也应该觉得荣幸，不管是作为雷诺特先生的孩子，还是作为这个伟大实验的一部分。”

司阳沉默了，据他所知，他的父亲之所以开启这个实验，只是为了让他爸爸变成Omega，并没有冈特所说的这样伟大的目标，冈特似乎将他父亲实验的目的上升到了另一个层面。

他的父亲是个恶魔，而冈特听起来像是个吹捧恶魔的变态。

他不应该试图去理解变态的行为。

司阳不再跟冈特说话了，冈特也乐得轻松，他原本就没有跟实验体搭话的兴趣，只是有些担心司阳会悄悄死掉，从而影响到他们的实验罢了。

等到第十天的时候，血液样本似乎收集够了，冈特没有再给司阳抽血。

司阳松了口气，但马上，他发现自己这口气松的有些早了。

雷诺特又来了。

他给司阳带了束向日葵，和一个电极片。

“司然很喜欢这个花。”雷诺特解释道，“司然喜欢这个花灿烂盛放的样子。”

“巧的是，司然分化成Omega的时候，刚好也是向日葵味道的信息素。”

雷诺特说着，撕掉了司阳后颈的抑制贴，将电极片贴在了司阳的腺体处。

一阵电流穿过了司阳的后颈，痛得司阳整个人都弓起了身体。

“我放了很多向日葵在实验室里，每次走进实验室的时候，都感觉司然好像还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一样。”

像此刻，雷诺特就感觉司然像是陪在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在给他们亲爱的孩子做治疗。

司阳感到了一阵恶心，不知道是被雷诺特的话刺激的，还是被电流引起的。

“只是一些小小的电流，不要害怕，儿子。”

“我们只需要试一试电击治疗能不能促进你的腺体发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