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群人早早就出发了，足足走了大半日，这还是妖界境内不许御剑的结果。
金乌宗弟子眼睛长在头顶上，看她的眼神皆是轻蔑倨傲，不愿与她同行。
可是人就有打听八卦的天性，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也听到不少消息。
这个闻长老在他们口中，是个神仙人物。
据说金乌宗百年前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派，闻长老也是个一文不名的散修，入宗之后立马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顿，连修炼心法都给改了。
金乌宗从此一飞冲天，蒸蒸日上，一跃成为修仙宗派之首。
所以金乌宗上下对闻长老的尊敬程度堪比宗主，这听起来就像话本里的故事一样传奇，因此也被众弟子津津乐道。
银月谷坐落在密林深处，难怪总是嘲讽妖界没开化，大部分地方都杂草丛生幽暗无光，得随身带个镰刀砍出一条路来。
关荔搂着许今朝的胳膊，发髻后流苏一甩一甩的。
许今朝开口道：“关姑娘……”
“叫我阿荔就是，”关荔纠正她，她从善如流，“阿荔，你可清楚妖界地形？”
关荔闻言，不假思索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份卷轴递过去，打开一看，竟是地图。
“我们进妖界试炼只有三日，都会提前谋划好地点，圈出可能会有的妖物，尽量避开大妖扎堆的地方。”
许今朝一边听着她的解释，一边仔细看着那份地图。
妖界疆域辽阔，多山川大泽，多处气候不同，共分为十境八洲三十二山六十四镇。
妖界管理粗犷，故而行政区划并不详细，只粗糙地标出了各族大致所在位置。
她突然看到两个标了叉的点，低声问道：“这两个地方是哪里啊？”
关荔瞥了一眼，随口道：“噢，有一个是厍宫所在的青岚境，还有一个是……越山。”
“那为什么标叉号？”
“厍宫是妖尊陛下所在之地，不可叨扰，越山嘛……两百年前灭族后那地方就已经寸草不生，没有活物了，传闻还有毒物瘴气之类的，所以这两地我们要避着些。”
旁边弟子冷哼一声，“说起越山，那狐族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时临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被屠了全族不说，连那大名鼎鼎的圣女也折进去了。”
“对啊，听说狐族圣女不仅身负神谕，天赋奇绝，而且极为貌美，气质出尘，若是还活着，我还真想一睹其风采。”另一个女弟子名叫方兰如，也顺口接话道。
这等妖界秘闻被他们拿在嘴里反复咀嚼，她也乐得听。
身负神谕？
自数千年前最后一位古神陨落之后，便再也没有新神降世，便是天降一道神谕，也是极容易引起世人争相讨论的。
更何况，这世上想成神的多了。
“你们看！”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维，她抬眼，眼前赫然是一片迷雾重重的幽深山谷，里面景物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银月谷就在里面，听说里面有一只五百年修为的大妖！”一弟子兴冲冲地嚷嚷。
闻长老呵斥道：“区区五百年的妖就如此沉不住气，像什么话！”
那弟子平日里爱插科打诨，此时竟也不敢多言，讪讪闭嘴。
楚清河站出来唤了一声，“师父。”
闻长老漠然点头，楚清河便运气将剑竖立在空中，手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天地共鸣，法随心动，破！”
随着口诀念成，长剑赫然出鞘，荡起白光向山谷席卷而去，与谷口一道无形屏障狠狠撞击在一起，瞬间爆发出巨大气浪。
谷口霎时雾气尽散。
许今朝看的啧啧称奇，果然是大宗门就是不一样，她那点小打小闹跟这种正经门派出来的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十八层。
进入谷中，天便霎时暗了下来，闻长老也祭出法器，让大家警戒。
关荔小声跟她解释：“大妖会在修行之地设一道结界，不过一般都是溷浊之气形成的，清河是我们中剑气最霸道的，所以一般都是他来开路劈开结界。”
“气？”许今朝忍不住重复了一下，看关荔看她，又装作若无其事问她：“那你是什么气？”
关荔有些不好意思，“我修为不高，还没结丹，现在还在炼气期，不过我修炼之道都在日月精华，修炼纯度还是比较高的。”
其实许今朝大概知道一点，修炼之道本在汲取日月精华，人心鬼蜮和旁门左道都会影响修炼的纯度和精度，不过□□强横到一定程度也不在乎那些纯度了。
尤其是人界灵力匮乏，很多修真者其实都走捷径，寻了旁门左道来练，否则人生短短几十年，何时才能大成升仙？
许今朝点点头，忽而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闻长老竖起手掌握了一下，同时警惕地盯着四周。
密林后缓缓幻化出一个三四丈高、黑黢黢的影子，沉默地看着他们，身影微微摇动。
闻长老眉心一皱，低声喝道：“是大妖，列阵！”
话音刚落，刚刚还满脸散漫的弟子瞬间拔地而起，齐齐手中结印，运起长剑，绕成一圈，长剑在空中旋转，天空中隐隐显出六芒星的光芒。
若是许今朝学过，便会知道这是金乌宗的著名杀阵——六芒乾坤剑阵。
阵中光芒幻化万变，那长剑突然由一化二由二化四，转眼间阵法之中便有无数剑芒飞驰而去，冲着那大妖雨点般射了过去。
那妖躲避不及，被万剑贯身，骤然凄厉惨叫着化为原型，身形骤然涨了七八丈，形状也变得有棱有角，从暗处嘶叫着滚了出来。
原是一只石妖，在地上痛苦翻滚着，身上绕着一圈剑芒好像在疯狂地刺穿他的身体，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好像一个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许今朝躲在暗处瞧着，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只妖好像并无攻击他们的打算，反而……是要提醒他们什么。
“收阵！”闻长老漠然发出指令，那些弟子默念收阵口诀，同时落了下来，那石妖也随之沉寂下来。
“清河，这妖丹你收了吧。”闻长老吩咐道。
楚清河愣了一下，迟疑道：“师父……这石妖是我们一起……”
周围的弟子也隐隐皱起了眉，闻长老却置若罔闻，眼尾微微一扫，“你们有意见？”
弟子们眼中同时出现畏惧之色，齐齐摇头如波浪鼓，“没意见没意见……大师兄拿是应该的。”
许今朝皱了皱眉。
楚清河上前几步正要收取内丹，那妖怪身上猛地爆出一阵黑烟，楚清河迅速向后撤去。
只见石妖整个妖身轰的一下爆裂开来，石头碎末爆成一堆泡沫飞的到处都是，众人赶忙飞身撤开。
黑烟散去，只见原本石妖躺的地方赫然出现一个头长犄角、还浑身冒着黑气的怪物，鼻子喷出一阵阵粗气，竟是比石妖还要大六七丈，几乎遮天蔽日。
众人大惊失色，“这……这是什么东西！”
来不及任何反应，那庞然大物低吼一声向他们压了过来。
那黑气妖怪十分奇怪，躲闪不及的弟子受一爪便会发出痛苦惨叫，躺在地上打滚。
更奇怪的是，这妖怪妖力如此高强，发功却毫无章法，全凭一双爪子一条尾巴，轻轻一扫能把一个人劈成两半。
霎时场上混乱起来，大家都在四处逃命，只有楚清河和几个修为高的弟子还在勉力支撑对抗那妖怪，但也是杯水车薪，被打的狼狈逃窜。
闻长老惊骇万分呆在原地，眼中竟然出现了一丝……难以置信，仿佛是在震惊此处为何出现此种妖怪一般。
许今朝离他近，一边躲闪一边疑惑，难道这老头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妖怪？
“长老，现在怎么办！”关荔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声音都软了。闻长老听见这话才如梦初醒，冷叱一声拔地而起，周身爆发出冲天气息，荡起一片落叶，手中捏了个诀灌入法力，使出全力冲那怪物推了出去。
那妖怪好像无知无觉一般，不闪不躲直直迎上。闻长老使出全力的法术打在他身上，却像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无踪！
不过这行为倒是引起了那怪物的主意，一下就有了目标似的，他浑身气息暴涨，大吼一声直直向闻长老冲了过来。
许今朝怕殃及池鱼，赶紧闪身就躲，此时身后却陡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推力，直把她狠狠推向了那怪物，许今朝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她猛然扭头，就看见闻长老那张阴沉瘦削的脸。
这该死的老东西！
“阿朝！”关荔急得大喊，想冲上来救她却被楚清河死死抓住。
许今朝运起气来试图向外翻，躲过了那妖物挥下来的爪子。可那黑气却如附骨之疽般直袭向她面门，危险的气息蕴含在其中，强大的吸力好似要将她吸进黑气之中。
这黑气隐隐透出腥臭，其中涌动着无数窸窸窣窣、膨胀缩小虫子般的黑雾。
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幕——
她无父无母，没有记忆，但作为郡守千金许婉清的伴读，寄居许府两年，是许婉清给了她片瓦遮身，可她却因自己招妖怪的体质，为许府招来一个天大的祸患。
那是一只浑身黑气、毫无神智的妖怪，看不出真身，浑身裹着黑雾，张开血盆大口就向体弱的许婉清扑去——
她用尽全力也只是挡下一击，但却有一道法术贯穿她的心脉。
自此患上心疾，药石难医。
那妖怪身上的气息，就与眼前这只妖怪非常像！
眼见黑气已经迫近她的眼球，千钧一发之际，她感觉到手心倏然发起烫来，有一种破土而出的阵势。
随后一道威力巨大的蓝光从她体内猛地爆发出来，甚至连空气都荡出一道波纹，直直打在怪物身上！
那怪物直接被这道蓝光打的长嘶一声飞出五米开外，狠狠砸在地上爬不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这个山旮旯里出来的乡野村妇，竟凭一己之力打伤了连闻长老都束手无策的妖怪！
许今朝还不知道被误会了，毫发无伤地落在地上，手心传来被灼伤的错觉。
“阿朝你没事吧！”关荔惊喜地冲她大叫。
闻长老浑浊的眼珠僵硬地动了一下，看起来像诈尸一样诡异。
许今朝冷笑着回了一个挑衅的目光，老东西，你给我等着！
“清河，列阵！”闻长老面无表情地吩咐，他们又结起剑阵将那濒死的黑气怪物了结了。
打开那黑气怪物的妖丹一看，蓝光盈盈闪烁——竟是一条龙！
众所周知，龙族世代生活在妖族边界，南海龙族甚少与外族相交，更遑论跑到妖界大门口来跟人类打架了。
龙族内丹无论在哪都是极珍贵的宝物，可入药，即使直接纳入也能大幅提升功力，一群人喜出望外。
完全没注意那内丹上浅浅罩着一层黑气。
受伤的弟子不在少数，闻长老安排大家准备回去。
许今朝跟关荔打了个招呼，说要独自留下来看看有没有草药可摘。
他们走的时候，闻长老回头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许今朝挑了挑眉，转身往那怪物倒下的位置走去。
按理说妖族只有同族群居的习惯，与异族还会抢夺地盘，可谓一山不容二虎。
石妖群族凋零，本就难以化形，长这么大至少也要好几百年，怎会在一个山谷中同时出现两个如此厉害的妖？
况且她刚刚看得真真的，那怪物分明就是从石妖体内爆体而出，看起来倒是有点像……寄生？
刚刚闻长老迅速清洗了附近，美其名曰怕招来更多的妖，倒是显得可疑。
她蹲下仔细查看四周地面，终于在一根草叶下面发现些许黑气的残余。
鬼使神差地，她试探地伸出手去探，却觉那些黑气似乎蠢蠢欲动，正被她的手所吸引？
“大胆人族，擅闯禁地，释放罪妖，奉尊上命抓捕！”一声暴喝打断了她的思路，许今朝扭头望去，一片乌压压的身影不知何时浮在空中，多双竖瞳幽幽地在她身上滑腻腻地游走。
有完没完了！
许今朝在这个时候居然叹了口气，她就野草一样的一条小命，怎么谁都想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