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你们先顶一下啊

申屠真是个常常会养成习惯的人。这一点体现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就连不经常进行的“离家”一事,他也有着依次与母亲父亲道别的习惯。

不常离家,是因为他每次离家的时间都较长,相对的频率便不高;而道别的顺序并非随口一说,他们申屠家向来以樱伯夫人为尊,父亲可以不见,母亲是一定要拜别的。

男生收拾好行装,随前来请人的家佣前去。

凯里布伦斯的冬天并不寒冷,尤其是以风景优越著称的第一州。主城区本就满是阳光,那暖意又仿佛听从光明神指引一般,尽数倾洒进女人所在的书房落地窗。

门没关,家佣还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敲了敲门,力度如蜻蜓点水,安静地躬身离开。

申屠真大步踏进房间,轻声道:“……母亲。今天是返校日,我准备出发了。”

樱伯夫人翻阅着手中的古籍,稍一顿首,目光又落在了书上,并未抬头。

这举止并不符合贵族父母回复儿女的礼仪。申屠真心生疑虑,但不知缘由,只能挺直身子站在原地等。

站军姿对申屠真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倒不觉得辛苦,只是这次的确有些反常。樱伯夫人专注地阅读了一个小时,申屠真也在原地站了一个小时。

他是足够细心敏感的人,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

樱伯夫人伸手,将垂落的栗色发丝别在耳后,柔声问:“新年之前,给谁寄东西去长赢了吗?”

申屠真垂下头看她,察觉到这姿势像是在俯视后,索性半跪下身,更加恭敬:“是的。”

母亲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听下人说,那阵子你每天都睡得晚。”

樱伯夫人咳了两声,原本退下的家佣立刻如鬼魅般出现,轻手轻脚地熄灭了香薰蜡烛。

女人摇头:“晚睡对身体无益。你父亲无论在部队多忙,也不会如此。”

申屠真听懂了母亲的言下之意——难道他还能比父亲更忙么?他也听懂了母亲的言外之意:要他不要再做“无益”之事。

他很想说,自己只是做了份手工礼物,送给一位喜欢手工制品的同窗,并无其他意思。就像天道乾喜欢囤积贵重之物,他也送过对方金银制品,性质是一样的。

……可是,真的一样么?如果真是简单的同窗情,母亲又为何会这样敲打他?

这瞬间,申屠真突然察觉,书房朝北,在如此深冬,还是有几分阴冷。

“危家的小女儿,要从西尔维亚女王学院转学了。”

樱伯夫人捂嘴轻笑,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真是个不省心的姑娘,受不了那么多淑女规矩,说什么也不要上学了……她这学期会转去阿斯特里德。阿真,危家先生让我托你照顾她一二,他得在危议长身边侍奉,没法陪同。”

危家是第一州唯一可以与申屠家比肩的文臣家族。危家的小女儿,正是凯里布伦斯现任监察评议会议长危青梅之女,危错错。

一般文武家族在政治场上都理念不和,大多左右对立明显、各持己见。但凯里布伦斯的政局则不然,申屠家与危家关系良好,尤其危议长的丈夫和樱伯夫人,两人私交不错。

对危错错此人,申屠真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他对她一无所知,听母亲话里有话的意思,不禁微微皱眉:“……学校军事化管理、课业繁重。况且,男女有别,我很难多照顾。”

“阿斯特里德不是男女混校、混住的吗?”樱伯夫人眯起眼睛,陷入回忆,“你宿舍就有个女孩子来着,对吧?长赢人?”

她微微歪头,看起来有些无辜:“错错既是国王陛下的义女、也是我的友人危家先生的爱女。阿真,我希望你能知道什么更优先更值得、什么事该及时止损。”

把话说到这样的明面上,母亲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十分坚决。

而在申屠家,尽管申屠真身份高贵,但无论大事小事,仍然以樱伯夫人的意见为准。

几乎就在这瞬间,申屠真发现自己的视线有几分模糊。

那并不是因为泪水或异物,更像是因为情绪变化导致的眼球膨胀,细密的血丝纷纷蔓延至眼白处。

申屠真开始如话本里描写的悲情男主角般,双目泛红。可现实比虐恋的假说更残忍,他是不敢看清自己心意的龙套,甚至不比配角的戏份,还没海水病房里那束米依花得到的关注多。

这种朦胧使得一向视力绝佳的男生失去了安全感,格外警惕起来。他不自觉攥紧拳头,想说些什么,但又因为看不清母亲的表情,所以不知该如何拿捏分寸。

从小到大,他与母亲都关系融洽,从没在任何事情上违背过母亲的心意。品学兼优,坚守原则,勤勉向上,绅士风度——乃至后来半军半读、入学阿斯特里德,他的人生之路,每一段都是得到了樱伯夫人首肯才踏步的。

申屠真对此并无不满。换言之,这也是他本人认可的生活方式。生在申屠家、承载了凯里之星的过誉、身负民众与家族的双重期望,申屠真很难想象自己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他一直肩负着荣耀门楣的使命,本也该用一生执行,当然包括为了家族的联姻。

——联姻,已然是身为申屠家的继承人众多必行之事中最为简单的一项了。不需要起早贪黑地训练、不用悬梁刺股地温习,他只要点点头,应允母亲的请求,这桩美事便算成了。

申屠真虽然不了解危错错,但对方容貌素有“第一州第一蔷薇”之称,加上决定转学一事,性情大概天真活泼、不拘小节,定为世俗标准的良配。

甚至于,这场交易都不会成为被帝国民众非议的政治联姻,反而会因两家世交、校园相遇的背景,变成欢喜冤家、互生情愫、自由恋爱、天作之合的佳话美谈。

在舆论场上,危家从来都是常胜将军。

……只要点点头就好了。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不是吗?

无论是顺从母亲的意思、还是承担家族的责任,甚至于,他本就不能以其他理由去拒绝。

本来就该是同窗的身份,如今已经成为逐渐亲近的朋友,还会怎样呢——还要怎样呢?用军事理论课的概率学去推演,能有多少可能?

难道,他一直单身,某些稳定的关系就会被打破吗?就算真有破碎的一天,难道,他就有任何机会去重筑、替代、甚至……

超越么?

他凭什么如此自持、如此自以为是、如此……痴心妄想?

——只要点点头就好了。那是个一举多得的绝佳选择,对所有人都有利的完美答案。只要点点头,就能斩断不敢承认的心心念念、隔绝所有错误的跃跃欲试,他仍然是帝国冉冉升起的超新星、恪守礼节的苦行僧,受人追捧、承载希望;他仍然是母亲满意的儿子、家族标准的继承,甚至——永远是讨喜又得体的友人、忠实而高尚的朋友,不会越一步雷池、流一滴血泪。

只要点点头就好了。本就是一片子虚乌有的雪花,转瞬即逝,何必执着于它的留存?

凯里布伦斯从没下过雪,申屠真却对雪有着莫名的执念,连社团也报了滑雪社。可惜上学期还在熟悉理论基础,要到下学期与滑雪选修课共用模拟仓。

那本就是不会落在他身边的雪。申屠真想。

可直到他因视线不佳踉跄着起身、行礼,再退出房间时,男生都昂着下巴,没有一刻低头。

……

陪着侃公主“巡视”了一圈商业区、又吃了顿海水爱吃的炖菜,已经是傍晚。听着公主殿下对各种顶奢店铺的刻薄点评,海水心里也与有“辱”焉:哼哼!量你们是如何牛哄哄的品牌,也入不了我们侃公主的眼!就像我一样!

送殿下回宿舍时,她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公宜侃唤了句:“海水。”

海水回过头,便觉自己轻轻落进了一个怀抱。

公宜侃动作利落、力度却很小,手臂即使在冬装之中也足够纤细,围在海水肩膀上,像一圈华贵光荣的绶带。

侃公主太瘦,身上的骨头硌人。海水想,好在自己还有点肉,可以承托住她,不让她不舒服。

松开手,公宜侃的脸上带了些被低温冻出的红。她冷着脸,眉头微蹙,命令道:“明天开学典礼,本公主要发言,必须做足准备……陪我吃早饭!敢迟到你就死定了!”

明明天寒地冻,公主身上依然有着类似高温炙烤的淡淡熏香。

永远不会被熄灭的烈火,一如茫茫白色之中闪耀着的红发,永远优秀、夺目、独一无二。

海水傻笑了一声:“……嘿嘿,好。好的!”

她如饿虎扑食般上去,狠狠抱了下公宜侃,而后在对方因为这粗鲁举动而尖叫时,撒丫子拔腿就跑:“我也想你了!!侃公主!我们明天见哦!!”

呜呜呜,根本跟侃公主玩不够!女孩子在一起逛逛吃吃、讲讲各种小话,真的好幸福! 她怎么就分到了个全是男的的队伍啊?可恶的白胡子老头!

不过想起寒雪为救自己呕心沥血、一片赤诚,海水赶紧心里念叨两句罪过罪过,不再抱怨了。

不过,不迁怒寒老头了,她的怨尤还在,总要有个倾泻的出口。

因此,在宿舍楼门打开、露出客厅里坐好的三个男生人影时,海水更是觉得夜色阴郁、空气污浊、心情糟糕、天都塌了。

她拉着个长脸,慢慢悠悠地走进宿舍,眼神阴恻恻的,整个人头顶笼罩了一层阴云。

申屠真、乐神望、天道乾:“……”

总感觉这表情不太妙。

申屠真本以为跟海水关系有所进展、已经是朋友了,结果返校归来第一面,就收到了些莫名的嫌弃。

他对此很无措,但还是先开口问:“吃过晚饭了么?”

对待申屠同学——申屠真,海水总是不好过分摆谱的,乖乖回答:“吃过了。”

天道乾紧接着开口,身后的高马尾微微摇晃,显示出主人的关切和焦虑:“吃晚饭了么?回去换个睡衣,舒舒服服,然后再下来吧,我们准备选这学期的课。”

……苍了天的!天道乾这张面瘫冷脸说起叠词,真的好恶心啊!!

海水的脸色难看中带着一丝惊恐:“首先你以后不许说叠词!其次我凭什么听你的?我就不上楼!我就要现在坐下!”

天道乾抬脸看着她,没说什么,但脸上黯淡的神色也很明显。

男生眼帘低垂、睫毛纤长,像受尽委屈又默默咽下的怨妇。如果他有尾巴,这时应该也耷拉着低垂夹紧了。

海水:“……”

……莫名还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

她刚要找补一下,便被乐神望自然地伸手一拉、坐到了他身边。

男生神色温柔,笑得格外俊美:“那就坐下呀,别累着。”

面对这样一张脸,再大的气也消了。海水心里举双手投降:“好啊,跟侃公主逛了大半天,是累了……”

天道乾静静看着说话的两人,眼神发冷、默不作声。

海水飞快扫了他们三个一眼,又环顾客厅四周,还是没能找到那个消失了一个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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