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死了。

朱颜又活了。

但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活了，因为她瘫倒在尸横遍野的废旧街道，不能动弹已经很久了，久到她觉得已经过去了仿佛一个世纪，久到全身上下不停传来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竟然逐渐退去。

原本应该被丧尸啃咬致使残缺变异的身体，竟慢慢地放松下来，从四肢百骸逐渐传来一股酥麻的感觉。

困意袭来，朱颜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朱颜挣扎着爬了起来，一脚踢开缠住她左脚的变异植物盆栽，抬头观察了眼匆忙中逃跑的地方，哆哆嗦嗦往街旁的小商店挪去，透过店铺外残存的玻璃门碎片，朱颜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毫无血色的脸苍白如纸，明明看起来还是以往瘦削的样子，但却透着一股奇异的生机。

都市的街头巷尾脏污不堪，遍布暗红的污渍，一些不明液体干掉后留下诡异的痕迹。写满了落魄和荒凉的水泥路面上，破败的公共设施，凋敝的房屋建筑，随处可见的杂物上散落着一些腐烂见骨的人体组织。看着这昔日繁华一时的城市变成如今的样子，朱颜仿佛还能想象得出末世前人们在这里生活来往的场景，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在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遭遇的不幸。

街口拐角处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朱颜一个激灵，快速地闪进了破开一个大洞的玻璃橱窗，隐蔽在七倒八歪的货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半个头观察。

那是一个大概很年轻的女丧尸，还穿着飘逸的连衣裙，当然，现在已经脏污不堪，她就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朱颜一般，慢慢朝着街道另一边挪去，一边挪一边发出“吼！吼呕！——”的沙哑嘶叫。

朱颜感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逐渐平息，松了一口气，全身软倒，却不想，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嘶吼，条件反射向右边一滚，反手拔出小腿上绑着的匕首，朝着声源处就是一掷。

喘了口气才有空回头看去，一个头发掉光甚至皮肤都脱落大半的丧尸从倒塌的货架下伸出手，但奇怪的是直到被朱颜一刀结果前，他对着的方向依然是刚刚发出声音的路过女丧尸，就好像，待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朱颜，不存在一样。

等等，不存在......

朱颜后知后觉发现了问题所在，按道理讲，她已经被淹没在丧尸群里，曾经被撕咬的痛楚仿佛仍旧能感觉到，但是她却好生生的醒过来了。有自己的意识，没有如丧尸一般失去理智只想着生啖人肉，甚至，连被咬掉的肉都完好无损。

朱颜抚摸着被咬掉一大块的衣袖，衣袖下，干瘦的手臂看起来就没几两肉，但上面却是完完整整的皮肤，没有缺掉一块，就连伤疤都没留下，太诡异了，她这是怎么了？!

朱颜不敢置信地又上下摸索了一圈，被咬的地方明明衣服已经破烂，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但全身确实又好像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不，不是好像，就是！

不敢去深究到底是怎么回事，朱颜定下心神，这种诡异的事情绝不能说出去，这次出来执行任务，她根本没有被咬，就算被途中临时发难的队友推出去也十分幸运没有被丧尸咬中，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了，对，就是这样。

但到底是不能穿着这么一身一看就有问题的衣服大摇大摆地回去，朱颜迅速整理好随身的东西，往商店楼上搜寻去，在一间办公室里面找到了合身的衣服，也不管干净与否，两三下换上，下楼拔出插在丧尸脑袋里的匕首，收进小腿边绑着的刀鞘里。

踏出小商店，走过绊住她的小盆栽，泄愤似的狠狠踢碎花盆，都是这玩意儿，要不是脚突然被它伸出的蔓藤缠住，也不会在甩掉丧尸后，还能被追上，变成现在这样。

角度问题，躺倒的花盆挡住了朱颜的视线，让她没能注意到，那摊花盆碎片混合着的泥土里，只有那么几根枯萎的墨绿色蔓藤残枝，盆栽的枝干和根系却不见了踪影。

找到之前被丧尸围追堵截的时候遗落的背包，一路向着基地的方向走去，朱颜特意试了几次，从一开始沿街经过丧尸，尽量不发出声音，吸引他们的注意，到最后干脆上前推搡了一把，这些丧尸就跟是被一颗树伸出的枝丫划到了一样，完全没管她。

朱颜秉持着严谨的心态又试了两次，中间甚至遇到一个三级变异丧尸，但他也只是甩着长长的尖舌头疑惑地摇了摇头，然后走开，朱颜一点不带客气的，全部照单全收。

一刀捅进他们的后脑勺，干脆利落的挖出亮闪闪的晶核，找了片水洼，冲洗干净晶核上沾染的血渍和脑浆，朱颜手掌摊开，看着五颗透明如水晶和一颗橙色宛如宝石般的晶核。

这么漂亮的东西居然是从这么恶臭的丧尸脑子里长出来的，不管看了多少次，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将晶核收好，朱颜捂了捂额头，这才注意到胃里阵阵不适，她已经被咬昏迷好几天了吧，饥饿感后知后觉侵袭上来，又摸了摸额头，好奇怪，摸着体温也有点低是怎么回事。

朱颜朝着基地快速奔去，路过一家被洗劫一空的药店，进去药店后门里的仓库，在角落寻摸到一根老款水银温度计，夹在腋下五分钟，拿出来一瞄，31.8°，好家伙，这已经远远超过低温的范围了吧。

朱颜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无奈的找了个公共长椅坐下。

顾不得积灰的长椅会弄脏刚换的衣服，朱颜欲哭无泪的仰躺下，每次进基地都会做基本的丧尸病毒检测，然后隔离24小时才能进入基地内部，别的检测都先不管，第一关量体温就过不了。

被丧尸咬中的人，因为体质不同，潜伏期和变异时间也不尽相同，一般2-4小时内会浑身发热，浑身抽搐，眼球从泛血丝到满眼青黑，呼吸从急促到逐渐衰弱最后完全没有呼吸，然后重新站起来，发出难听嘶哑的哀嚎，变成和原本的人类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物，只对活人气息血肉有反应的嗜血怪物。

现在朱颜倒确实不发热，但明显，这种低温也很不正常，多半基地门都进不了就会被大门旁随时准备好的防御部门带走。

纠结来纠结去也不是个办法，朱颜回忆了一下自己那狭小住处储藏的物资。其实也没什么物资，就上次任务完成后奖励的一小袋陈米和半袋子黑窝窝头，还有一些洗漱的日用品，最心疼的还是刚用积分兑换的崭新棉被。本来是看天气愈发冷了，眼瞅着快过年买来奖励自己的，现在这年头崭新的棉被可是个稀罕物。还有起早贪黑干活，辛辛苦苦出任务，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六千多积分，为了这么些积分好几次都差点噶在丧尸手里，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

还好，最近听说多个基地的积分兑换系统都连上了局域网，只要后续找到办法混过检测那一关，积分还是照样能用的。

朱颜颓废了好一会，收拾起那股子心疼，转身换了个方向朝着市中心走去，若丧尸真的不搭理她，那搜寻市里的物资应该不会太困难。

又走了快三个小时，太阳逐渐下落，即将熄灭最后一丝光线的时候，朱颜感觉身上这几天累积起来的疲惫快要淹没了她，又困又累，明明睡了好长时间，但却跟连续熬了三天三夜一样，连脚步都虚浮起来，急需一个能够休息的安全地方让她缓缓，算算日子，今天应该是除夕吧，但她却只能孤身一人在这空寂萧瑟的街道徘徊。

终于，在路过一片偏僻的广场空地时，朱颜发现广场旁的办公楼下，停着一队貌似在准备过年的车队，说是过年也不尽然，毕竟既不能燃放烟花爆竹，也不能互相串门问好拜年，甚至连欢声笑语也没有，会引来丧尸。

有的只是安安静静生火的女人，井然有序换防的青壮年，以及满脸期待笑眯了眼捧着大碗等吃的孩子。

现在是末世的第二年开头，虽然已经没太多人能有那能力搞来物资过年，但毕竟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传统，多少还是会尽力弄点好吃的意思意思。

人堆里晃过了几个穿着陈旧迷彩服的男人，朱颜定睛一看，车队里确实混着两辆军用吉普，一辆车后座上好像躺着一个人，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后备箱应该是运载着什么货物，另一辆敞开着车门，陆续走下来七八个高高瘦瘦身穿作战服的军人。

朱颜思考了一会儿，走远些，故意制造出一些明显的脚步声重新往这边靠近，果然，还隔着一百多米，就被一个戴着头盔穿着作战服，浑身肌肉鼓胀很是高大的男人用长刀拦下。

何川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女孩，在这见鬼的末世里，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就敢行走在昔日繁华现今遍布丧尸的闹市区，怎么看怎么猫腻。

朱颜立马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攻击性，再露出带着些微恳求的姿态。

“你们好，我是前面三十公里外南粤基地里拾荒小队的，行动的时候不小心脱离队伍，走到了这里，请问你们是要去基地吗？我能不能搭一程顺风车，我可以给你们带路，到了基地我可以支付报酬的。”

才怪。

前面三十公里就有一个大型基地，有车的情况下到那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不去基地却在这种丧尸遍地的地方扎营，明显是有什么原因不能去或者得尽量少去，不过，这么说多少能够降低这些人的戒备，希望他们能够相信。

很显然，仅仅几句话是不能够的，何川反而更加警惕了，旁边甚至还又站了个手里持□□M82A1狙击步枪的队友。

那人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锐利的眼神却半是迟疑半是惊讶的盯着朱颜。

别不是弄巧成拙了吧，朱颜有一丝丝后悔。

看两人打量的眼神从头扫描到脚，朱颜心领神会，挽起袖子，捞起裤脚，向他们展示自己身上没有咬痕也没有受伤，连背包和身上的武器都全部展示一遍，才被允许接近。

“我们的目的地不是南粤基地，也不会路过，你要回去的话怕是没办法捎上你了，如果需要庇护，可以在旁边待着。你自便吧，不要太靠近营地，需要兑换物资直接告诉我，我可以从我的份额里面匀一点给你。”

说完静静站了会儿等着朱颜回答，朱颜想了一下，“那就麻烦您给一点取暖的东西吧，虽然南粤市冬天也暖和，但夜里还是有一点阴冷的，麻烦您了，谢谢。”

背包里还有一点压缩饼干，虽然不远处的篝火边，传来阵阵令人唾液不断分泌的勾人香味，但还是不麻烦人家了，毕竟，这个车队乍一看看好像不是坏人，甚至有那么十来人穿着军队的作战服，但眼下都末世两年了，能活到现在的，谁知道面前的是人还是鬼。

朱颜接过一个打火机和一捧摸着还有一点湿润的柴火，搬进楼里，找了个空余的房间，折腾了好半响才把火升起来。队里之前的后勤补给是放在其他人身上的，取暖设备虽然不至于天价，但也并不便宜，出门任务，朱颜向来是能蹭就蹭的，所以背包里除了一点弟弟留给她的药，两把刀，就只有两三天的食物和水，现在剩下的也就够不到两天的量了。

找了点纸壳子垫垫，待在火堆旁取暖，就着冷水吃了点压缩饼干，慢慢地昏睡过去，太阳一下山，朱颜精神就不太好，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力气，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本来还想着不能睡死过去，得提高点警惕防止偷袭，但一睡着就完全不记得警戒这回事了，她实在太累了。

是被何川摇醒的，何川冷静严肃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天边断断续续传来，朱颜明明心里很着急，就是醒不过来，直到被不耐烦地推着往旁边滚了半圈，朱颜一个激灵弹跳而起。

“你再不起我们可就走.......”何川被朱颜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大动作吓了一跳，“...你醒了就收拾收拾回基地吧，我们要出发了，不然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不安全，下次执行任务注意一点。”

朱颜点头感谢，看来这伙人确实不坏，没有趁着她昏睡过去偷袭，也没有仗着武力值差距做什么，但她也确实没什么好被抢的，烂命一条罢了。

与这只车队分道扬镳，朱颜朝着虔城基地的方向走去，虔城基地是个小型基地，听说，虔城前段时间被一小波丧尸潮攻击了，基地长殉职，现在应该会人手不足，检查没那么严格，大概率能够混进去。

收拾好为数不多的家当，捏了捏一直好好揣在背包暗袋里的积分卡，希望能直接把积分全部兑换成物资，然后就找个地方藏起来。现在得离各大基地的防疫站和防御部远点，一个搞不好可能会被抓起来，毕竟据她所知，目前在南边的各个基地里，还真没出现过被丧尸咬了却完全没事的。

走路的速度肯定是没有开车快的，一路经过看起来还没有被搜寻一空的店铺，就进去拿走一些用得上的物资，累了找个还算干净的房子进去休息一会儿。南粤离着虔城有近四百公里，要绕过南粤直达虔城，途中还有些路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汽车，被破坏得无法行走，只能换一条路，紧赶慢赶走了三天的路，距离虔城还有不到三百多公里。

第四天，路过一片看建筑甚是富裕的村庄时，朱颜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当然不是房子太美，而是村子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丧尸，里面还穿梭着至少七八个三级以上的高级丧尸。

众所周知，末世爆发两年来，丧尸也是在不断进化的，甚至近几个月还传出了丧尸动物突然大面积提高等级的事情。

但就算在如此进化中，大部分丧尸，仍然还是一级丧尸，一到夜晚就因为太阳下山，温度降低导致身体僵硬得行动迟缓。

这些一级丧尸里面，二十个中才能出一个二级丧尸，二级丧尸里几乎每两三百个，才会出现一个夜晚活动也不受温度阻碍的三级丧尸，真是奇了怪了，就算这波丧尸潮确实看过去黑压压一片，也不应该冒出这么多三级丧尸啊。

朱颜拿出路上从某个不知名博物馆里顺来的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

咦？村里有一座院墙外停着的车，不正是四天前遇上的那车队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