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的余晖渐渐退去，月儿姑娘偷偷地探出头来，清冷的目光望着脚下的这片大地。

肖恒双手抱着后脑勺，嘴里叼着一支铅笔，两脚支在桌子上身体用力的往后靠着……四条腿的椅子只有两条腿着地，时不地的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屋内的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窗外的月光落在了桌子上，照亮了一张写满了涂鸦的白纸。

如果仔细分辨的话，能从凌乱的字迹和无数的分岔、连线之中看到两行字：

青蒿素——酒精工厂——乙酸乙酯苯混合物。

焦化厂——粗馏设备——苯。

在“乙酸乙酯”旁边有个醋酸的分支，而在焦化厂的下边还有钢铁厂、煤铁复合体的分支。

两条线路在“苯”这个字的地方产生了交汇，而交汇后的接下来则是一个被画了重点圈上的字迹——硝化工厂。

除此之外在各种凌乱的线条之间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注释，可以看到这些小字删删改改，笔迹更是龙飞凤舞，除了肖恒自己之外，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张纸上的内容与天书无异。

若是只看开头的话，青蒿素跟钢铁厂和炼焦厂有什么关系？

这谁能看得出来？

但在这张纸上，这两条删删改改的看似无关的路线居然连在一起了，这是肖恒自己都没想的。

最初，这张纸上只有一个名词：青蒿素。

肖恒需要尽快解决青蒿素的提取工艺，而只有了青蒿素才能对疟疾，才能扩大对台湾的开发规模，也才能开始打交趾的主意。

不过虽然黄花蒿是一种生长范围极广、理论产量极大的一种野草，但从花叶中的青蒿素含量只有3%，有些品种甚至连3%都不到！

而且青蒿素只在花叶之中，根茎部分是没有任何有效成分的。

想要在这种情况下萃取出青蒿素，不仅需要大量的酒精，还需要一种特殊的有机溶剂混合物——乙酸乙酯与苯的混合物。

其中乙酸乙酯还好，可以利用酒精、醋酸和硫酸通过实验室方法制得。

但是这个苯可就有点扯淡了……

这种单一的化学元素可不像是钻床、镗床什么的空手就能攒出来，这可是需要一系列的现代化工产业支持的。

而不巧的是，在古代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现代工业产业链。

如果是少量的关键设备还可以考虑从现代购买，但是这种消耗品……既然都花钱了为什么不直接买成品呢？

当然能自己造还是要自己造的，毕竟钱就那么多那可是越花越少。

然后肖恒就查了一下资料，发现苯最早居然是从煤焦油里面发现的！

苯他不熟，可提起煤焦油来他可就熟了！毕竟驱动煤气车的煤气发生器就是一种煤炭气化设备，其用到最后就会产生一些类似煤焦油的液体。

当然了，煤气发生器那么点产量不够做什么的，但恰好秦府刚需的另一个工厂可是会大量产生煤焦油的——没错，这就是炼焦工厂。

炼焦行业主要是为了给钢铁厂做配套的，但肖恒却把它提到了更优先的位置。

因为煤焦油中除了能提炼出苯做为机溶剂之外，还能分离出一个对肖恒来说更加具有实际意义的化学物……

甲苯。

当然除了甲苯之外，煤焦油中还有二甲苯，酚类、萘、以及沥青。

其中肖恒最看重的当然还会是甲苯，因为它再经过不能详细描述的硝化反应之后，会声称一种非常真理的物质——三硝基甲苯，也就是俗称的tnt！

两条线路、无数分支，就这样连在了一起。

所以最后的那张纸上所写的内容也只剩下了tnt三个字母。

炸药对于人类来说，除了用于战争之外还能用于开山、开矿，是一种重要的战略资源。无论是对于矿业来说还是对于基建领域，高性能炸药都是必不能少的。

当然了，除了工业生产之外，最重要的还是用于战争领域。

手榴弹、枪榴弹也就成了可能，而炮弹甚至火箭弹的威力也会将战争的形式带入到真正的热兵器时代。

可以说，拥有了tnt之后，一切可以爆炸的东西其真理含量都直线上升。

肖恒咬着铅笔晃动着椅子，仅剩两条腿着地的椅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剩清冷的月光照在桌上。

忽然，有人轻轻的敲了敲门。

“请进，门没锁。”肖恒头也没回地说道。

门被推开了，温暖的烛光照亮了整个房间，随后一阵香风飘过，肖恒的桌子上多了一个插满了蜡烛的烛台。

是的，这里还没有通电。

或者说有限的电力都被供应到工厂去了，居民生活用电的问题……反正恭州府的居民也不懂、也不知道，这用电问题肖恒可以无限制的往后拖。

“这是什么？”秦幼萱放下烛台和食盒之后，好奇的拿起肖恒写的那张鬼画符看了起来，然后很快的就对它失去了兴趣——且不说内容是否深奥，就这乱七八糟的字谁看得懂才怪！

“这是嗯……发展规划？”肖恒自己也有点不太确定。

“官人，先吃点东西吧……”秦幼萱轻声道。

“嗯。”

肖恒点点头。

之前怕被打扰，闭门之前特意吩咐了别让人过来送饭……

“嚯，伙食不错嘛！”

“你喜欢吃就好。”

……

与此同时，蜀地之外。

蒙元大军毫不避讳地开到了蜀山要塞前，仿佛生怕要塞群里的人不知道一样。

而若是仔细去看的话，这些打着元字旗的队伍却并非都是蒙人，也非色目人、罗刹人等，而是……宋人。

是的，围攻蜀山要塞群的主力，就是各方投靠而来的宋人。

而统领着这些人的，正是身残志坚的李启李沐白。

虽然现在的他虽然身居高位，几乎可以说是所有宋人的头领，但背地里却又无数人称他为豁牙佬、拐子李。

而且，曾经风流倜傥的书生不仅豁了牙，而且脸上还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可以说已经被完全毁容了，但这一切身体上的折磨却似乎并没有让李沐白自卑、自闭，反而让他身上生出一股凛冽的气质。

此时的李沐白正站在一处小山岗上，望着远方那巨龙般横卧在眼前的山脉，看着山脉上那些星星点点亮着灯光的堡垒怔怔地出神。

在他身后，十几名伪军将领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

尽管伪军的这几个将领背地里总是管李沐白叫“瘸子”，甚至给他起了“无牙子”这么个极具侮辱性的外号……

但在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被那个背影压得透不过气来，仿佛有一层阴云笼罩在李沐白的身上，而且这份阴云随时会转变成雷霆闪电、风暴海啸。

但是最终，既没有雷霆闪电，也没有暴风海啸。李沐白只是平静的转过身来……而满天乌云也随着他的转身快速退回到了他的身体中。

“诸位应该都很清楚，我们面前的这就是最后的硬骨头了……等占了蜀地，我大元这才算是真正的一统天下。”

“卓里克图汗召见我的时候曾经说过，南人乃是最低等下贱之人……但只有勇士除外。”

“你们是想做勇士呢？还是想做低等下贱之人呢？”

尽管李沐白脸上留着烙印，尽管他豁牙拄拐，但在场所有宋军将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与之对视，李沐白目光所到之处将领们纷纷低下了头颅。

他们知道，李沐白口中的南人，指的就是长江以南的汉人以及其他民族。

投靠蒙元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但是绝大多数将领都心生悔意。

这些投降之人曾经竭尽全力的表现出了自己的“用处”，并且为之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但在蒙元高层看来，轻松拿下大理是应该的！

是啊，对于蒙军来说，兵锋所指之处那里不是望风而降？区区一个大理又算得了什么？

而可笑的是，给蒙元造成这种印象的，居然还是他们自己。

在蒙人的认知当中，他们自己是第一等人，而色目、罗刹人为二等人，其次是长江以北的汉人、契丹人以及长江以南的“南人”。

这倒是也跟抵抗程度有着直接关系。

尽管李沐白的身份“高”一些，但无论是三等人的北人还是四等人的南人，在蒙元的法律当中面对蒙人和色目人的殴打都是不能还手的！否则就会触犯法律！！

这与任人打骂的奴隶有什么区别？

所以大理一役之后，所有宋将都明白了这个道理——无论他们多么努力都是无法融入到对方中去的，他们将会永生永世的处于社会的最底层。

不过现在却有一个机会摆在了他们面前，那就是李沐白口中的勇士。

如果他们能得到卓里克图汗的认可，那么他们就能摆脱自己四等人的身份，成为三等甚至二等人！

这对将领们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

毕竟，他们也要为自己的子孙着想……谁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生来就是“四等人”？

李沐白充分的给了所有人一段自己的思考时间，然后这才继续道：“明天，一定要攻破这座山……否则，你们就死在山脚下吧。”

说完，李沐白在两个色目人的护卫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只剩一群大宋降兵面面相窥。

“他这是下了死命令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将领忍不住说道。

“这命令估计也不是他下的，他算个什么东西！狐假虎威罢了！”旁边小山一样的黑胖子不屑道。

“但无论如何，明天咱们是脱不掉的了。”色络腮看着黑胖子，又看了一眼，“不如咱们商讨个对策？你们觉得如何？”

“……”

……

第二天清晨。

一大早起来伪军阵营就开始埋锅造饭，缕缕炊烟缓缓上升。

这若是面对普通的大宋城镇，光是这升起的炊烟数量就能让他们当场投降了，但远方群山中的那些灰白色的堡垒却巍然不动，仿佛就是一个空壳罢了。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甚至等到投降的宋军们吃完了饭，远方的堡垒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等蒙伪军的将领们来到距离最近的要塞不足200米的时候，前方的道路突然突然爆炸！

无数泥水混杂着血水四处飞溅。

伪军踩到了地雷。

想要封锁战场，地雷怎么少得了？

而地雷的爆炸仿佛给整个要塞按下了按钮，刹那间无数火炮同时开火，密集的炮声随之响起……

伪军先遣队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炸得原地转圈，然后又被更密集的炮火炸上了天。

第一回合，还没开始伪军就败了。

望着远方的幸存者匆匆逃离，早就站在城外的制高点望着战争发展情况的络腮胡用尽全力对着空气挥了一拳，不满地怒道：

“该死！”

“为什么宋人的炮弹会爆炸！？”

这个问题，没人能帮他解决。

其实不仅是伪军将领们摸不着头脑，就连督阵的李沐白以及李沐白，以及他身边的其他几位蒙人千户可就更加吃惊了。

“开花弹！？”一个蒙人千户惊叫，“这里怎么会有开花弹？”

“听说秦府与荷兰人的关系不错，应该是从荷兰人那里得到的。”李沐白猜测道。

“不可能！”另一个蒙人千户沉声道，“荷兰人连大炮都没玩明白呢！”

“不过这种新式武器还是第一次见……”

“也不知道发射开花弹的火炮跟正常的火炮有什么区别？”

“……”

李沐白默默的退了一步，耳边虽然时不时的响起蒙人的对话，但他的心思却已经回到了那个下午，那个让他失去了一切的风雪之夜。

那天夜里，靖安社的万般筹划，眼看着就要实现了的时候却被肖恒带着他的护卫无情的打碎了……也让李沐白差点丢掉了性命。

“就差一点啊，就那么一点点。”

李沐白叹息着。

远方的火炮声已经渐渐停了，伪军的先头部队全灭，并且连对方究竟有多少火力点都没探出来——人家从头到尾就只用了一门18磅炮！

“这样下去不行，让那些汉人全体攻击！”一个蒙人千户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好。”李沐白点点头，收起自己的心思，在两名色目人的保护下来到了伪军的指挥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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