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1972年3月,徽省双板村。

这一年的冬日格外漫长,本该春雨润物的时节,总有那么一两把雪花扰乱秩序,遥遥望出去,路边结着一层冰。

寒冷的天气可敌不过王翠花内心的热乎,老二终于有媳妇了,还是个初中生,盘正条顺,保准十里八乡羡慕她。

腰杆挺的足足的,她就说老王家出将才,老大老二都优秀,保准往后错不了。

身旁的年轻女子眼波一转,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出撒,“我从小就喜欢婶子,想着要是婶子也是我妈该多好,我就能得到双倍的疼爱了。”

这话王翠花爱听,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对丫头片子有多好,但好歹养活了不是。

年轻女子再接再厉,“往后我和国平结婚了,一定会好好孝顺婶子的,听说棉纺厂经常有福利,我保证叔和婶子每年都能穿新衣裳,婶子本就年轻,穿上肯定更漂亮!”

本来躺在破木板上发愣的赵小甜终于回过神来。

眼前夏天漏雨,冬日漏风的茅草房,也没个窗子,门还是三块摇摇欲坠的破木板拼接而成的,手指粗的缝隙中漏出点点雪色。

除了一张破木床,还有几根树枝撑着的掉漆盆状物体,再无其他。

许是最近雨夹雪的天气频繁,茅屋的地上湿哒哒的,脚印边缘处结了冰晶。

赵小甜恍恍惚惚地打量周遭的一切,心里大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做梦,她重生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年少时与老鼠作伴的茅草房,还有门外那两个畅想未来之人的声音!

那是她的母亲,还有未过门的二嫂!

她们嘴里谈论的工作,是她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纺织厂临时工!

脑子里重生的念头还没理顺,那两个喜滋滋的声音越来越近。

“婶子看你就是个好的,日后我和老头子养老就要指望你们了。”

“瞧婶子说得,婶子可一点都不老,还有人说,我们走在一起像是姐妹呢。”

年轻女子假话说得眼睛都不眨,直接将王翠花逗得牙不见眼。

接着就听到了年轻女子犹疑的声音,“要是三妹不给...”

中年妇人声音突然拔高了八度,语气很是不屑与笃定,“她敢!就那个赔钱货,好工作放她身上也是浪费。”

说完又顿了顿,似觉得在准儿媳妇面前重男轻女不太好,缓了缓声音,“你和那个白眼狼不一样。”

随即猛拍挡不住风的木门,“死丫头,就知道躲懒,懂事点,明天交一下工作,这可是你二哥的聘礼。”

苏月满意的后退一步,脸上已经藏不住笑,幸灾乐祸地看着那扇破门。

王翠花眼看着里面的死丫头装死,更是生气了。

她就说丫头片子养不熟,毛还没长齐呢,就知道和家里耍心眼子了,那临时工的工作还不知道偷了家里什么东西换回来的呢,可别让她发现苗头,不然非得打死她。

不过她再不高兴,也知道当下之计是要把二儿媳妇哄进门。

这个苏家的也是个蠢笨的,等她嫁过来有她好果子吃。

想到赵小甜手里那份铁饭碗,心里更是火热了,若不是直接要面上难看,她早就要来了。沉着脸,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茅草屋内的赵小甜脸上的神色明明灭灭,其实她早就醒了,也知道后面那扇门会被一脚踹碎。

不过她依旧没起身,睡在茅草房已经很艰难了,这个破门更是挡不住那些恶心的偷窥视线,早就该换了。

王翠花怕是不想记得,不是她躲在茅草房里,是她上工的时候饿晕了,被工友背回来的。

幸好背她的是一个穷小子,不然王翠花指不定怎么撒泼恩将仇报,算计怎么把她卖出去呢。

门哗啦一下,完成了它此生超负额的使命,倒塌下来。

本就四处漏风的茅草屋,更是引得更粗壮的冷风灌入,刺骨的过堂风冻得门口两个人一哆嗦。赵小甜往单薄的被子里缩缩,聊胜于无。

苏月迫不及待地钻进来,手脚麻利地绕过地上细碎的冰渣,嘴里的关心的语气,可眼里的居高临下怎么都抹不平。

想捡起赵小甜的手以示亲切,可碰上冰块子一样的温度,她转了主意,笑道:“小甜妹妹,我早晨看你还跑跑跳跳的,我都追不上,这是怎么了?”

王翠花更怀疑赵小甜装病了,睨着目光又剜又瞪,“懒病犯了呗。”

赵小甜知道,再让她们一唱一和说下去,那真要和上辈子一个待遇了。王翠花会不经过她同意,直接将工作还给眼前这个女人,她未来的二嫂,苏月。

更过分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她不能笃信王翠花还有一颗慈母之心。

她曾幻想过千百次造成悲剧的源头是什么,没想到上苍垂怜,真让她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没理会苏月,对着王翠花,她心头复杂,声音像是含着沙粒一样干涩,“妈,我有话对你说。”还不忘瞟了一眼苏月,足足把苏月当成外人的范儿。

王翠花倒是没怀疑,其实她心里也嘀咕苏月胃口大,还不是儿子非要娶这个女人。到底是养了十八年的姑娘,王翠花心底相信赵小甜还是很乖巧的,不敢忤逆她。

两句话打发了苏月,她想关上门说点悄悄话,没想到这个破门已经不中用了,脸上尴尬,“回头让你爸重新给你做一个,这个确实旧了。”

赵小甜没推辞,“正好我之前拿回来一扇好的,麻烦爸帮我安上了,咳咳,人真禁不住吹,要是病迟迟不好,工作那边也没交代。”

王翠花只当是这死丫头同意把工作转让出来了,这才给一个笑脸,也不觉得一个“破门”给丫头片子安上心疼了。

没过多久,王翠花满意的离开了,隔壁的厨房里传出来摔摔打打的声音,王翠花不经常做饭,手脚很生疏,有心想喊赵小甜起来做饭,话到嘴边,变成了,“四丫头,在哪躲懒呢,还不滚过来做饭!”

同时响起的还有二哥的声音,“妈,我饿了,饭呢?”

王翠花笑呵呵的,“马上了,马上了。”

不一会儿,又传来大家吃饭的声音。

没人想起来茅草屋里还有一个饿晕的赵小甜,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赵小甜没失望,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剧情,不是吗?

一份工作,换不来优待,也换不来半点亲情,无论她给多少,父母只会认为她是应该的。

上行下效,久而久之,她自己都觉得是应该了。

她为自己上辈子悲哀。

哪怕她死了,也没人会怀念吧,甚至想起都不会。

赵家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能算得上是村里的大户了。

家底不算薄,有三间砖挂脸的平房,王翠花和赵大山夫妻住一间,大哥从军,不住在家里,二哥住一间,双胞胎四妹和五弟住一间,唯有她,老三,赵小甜,住在以前放柴火的茅草房里。

三间房子,隔不出来她容身的片寸之地。

一切只因为,她不是亲生的孩子,是小时候王翠花在雪地里捡回来的。

一个孝字大过天,何况还是养一个捡来的孩子,赵小甜是感激的。

自从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后,她心甘情愿的包揽了王翠花指派给她的家务,包括洗衣煮饭,照顾孩子,下地插秧种水稻,说一句中肯的话,村里和她这般大的小伙子都没有她能干。

王翠花和赵大山总念叨家里穷,养不起太多孩子,前世的她虽然疑惑为什么家里看起来很富裕还吃不起饭,但也愿意帮家里多赚钱。

大哥是个好人,一直让家里的孩子读书,她也顺利读了初中,成绩还不错,凭借这点,她帮纺织厂一个老工人干了许多活,找到了一份临时工的工作,一个月12块钱,想着这下家里能吃饱了。

可是她没想到,这份工作,成了她的催命符。

全家也只有她吃不饱。

她不是没向父母询问过,可一问父亲就吧嗒吧嗒抽烟杆子,一脸迫不得已的穷苦相,而母亲王翠花呢,保准赏她劈头盖脸一顿骂。

她在村里的名声并不好,像什么,“养不熟的白眼狼”、“狐媚子”、“吃白饭的”......

很难想象,这些帽子都是从父母和二哥的嘴里扣下来的。

直到这天大的“恩情”搓弄死的那一天,她才觉得讽刺至极。

被骂了一辈子的白眼狼,到死也没能正名,这辈子,她偏要做一个白眼狼让他们看看!

鼻翼间传来肉香,赵小甜知道,他们又在偷偷吃肉。

已经记不得,父母有多少次避着她吃肉。

小的时候她嘴馋,闻到了肉香,知道这个时候吃肉需要偷偷吃,便想着悄悄问王翠花要。

得到的是一顿毒打,断了两根肋骨,还有一张青紫到面目全非的脸。

要不是大哥在家阻止,恐怕她就要死在那天。

后来她无数次想,要是真被打死了多好,早死早超生。省的后来生不如死的活,面目全非的死!

可是她又活了一次,这一次她发誓,绝不能当软包子,把命都赔进去的恩,她不报!她宁可做万人唾弃的白眼狼!

重活一次,她不想被禁锢在这个恩情中,她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特别是想看看那片给她温柔的土地!

当下第一要务是吃饭,哪怕糙米和红薯,她也要吃饱,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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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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