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见许负这幅蔫巴巴的样子，不由诧异道：“怎么了，此物造价很高吗？”
许负点点头：“目前工匠们用来造纸的材料主要是桑和麻。”
桑和麻现在主要是用来做衣服的材料，虽然桑麻相比蚕茧来说比较便宜易得，但用来造纸，总有种得不偿失的感觉。许负也想过让他们寻找树皮来做造纸材料，只是几种树皮用来用去，都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张良笑道：“原来你把此物叫做纸。师妹何必沮丧，比起木片竹简，此物已经轻便得多了。”
许负却摇头道：“可是纸的造价如此昂贵，一般的小民根本就用不起，怎么能推广开呢？”
听到这话，张良愣了半晌，才道：“师妹，读书求学这件事，本就不是一般小民能做到的。”
这年代能读书识字的不是贵族出身，就是祖上是贵族出身但现在落魄了。张良就不必说了，比如刘邦的父亲刘老太公虽然是个农民，但祖上也是有几本书传下来的，能认识几个字。当然，像李斯这样的真正的小吏出身，不远千里去向荀子拜师求学的，这世间虽有，不过也是极少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这个时代，文盲才是社会主流，知识都被垄断在上层贵族手中。
对于张良来说，只有上层贵族识字才是社会主流。反倒是许负的观点，颇为离经叛道。
听完张良的话，许负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虽然也知道这一点，但却总还是不习惯。
张良摩挲着手上的纸，叹道：“此物轻便，若是用来传递消息，倒是比竹简木片更容易隐藏。”
许负道：“那我把那几个匠人交给师兄管理吧。”
张良点头应下，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师妹在汉中待得还习惯吗？汉中人嗜辣，汉中的菜恐怕不会合你的口味。”
虽然现在辣椒还没有传入中国，但四川人民吃辣的传统是刻在骨子里的。像是葱、姜、蒜、茱萸这些有刺激性和辣味的调料，常常被掺杂在配菜中，简直就是一口一个地-雷。
许负道：“我倒是还好，师兄应该比我更不习惯吧。我听说很多入关的将士们都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情况，没出什么大事吧。”
汉中川蜀等地，虽然物产丰饶，但比起中原地带气候更加潮湿，又多有蚊虫瘴气，许负听说已经有不少士兵生病了。
说起这个，张良微微蹙眉：“不只是水土不服，还有不少士卒因为思乡而逃窜。”
自从项羽假借义帝之名，分封十八诸侯，天下整体算是安定了下来，战乱也已经平息，那些普通士卒参加起义，是因为受不了秦朝无休无止的劳役。如今暴秦已亡，各路诸侯都在休养生息，劳役并不繁重。那些士兵思念家乡的亲人，身上因为战争有了些钱，自然就想要归家了。
许负：“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就连萧公也趁着夜色跑了，沛公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找回来，这件事是真的嘛？”
张良摇头失笑：“这流言居然已经被传成这个样子了吗？萧何没打算走，他是为了追一个人才被沛公误会的。”
许负隐约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耳熟，她迟疑着开口：“那个人叫韩信吗？”
张良诧异道：“师妹听说过他？”
“算是吧。”许负含糊着把这事糊弄过去。后世可是有一句著名的成语来形容萧何和韩信的。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许负觉得自己再多认识几个人，就可以编一本《秦汉成语大全》了。
从张良那里回来之后，许负就回到自己在汉中暂住的小院，却没想到在小院门口见到了出乎意料的人。
许负惊讶地喊出了声：“吕家阿姊——”
来人正是吕雉。说起来，许负和吕雉也有七、八年未曾见过了。这一见面，许负只觉得她衰老了许多，她看起来全不像是二十几岁的人，反倒是像三四十岁的人，满脸饱经风霜，眼角已经微微有了细纹。
吕雉笑道：“阿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许负道：“我一切都好，倒是吕阿姊，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吕阿姊进院子说吧。”
许负命守在院内的仆妇拿来点心，打算和吕雉边吃边聊。
吕雉和许负跪坐在小几旁，手里捏了块米糕，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阿负，你还不知道吧，当年离开温县之后，我就嫁人了。”
“是汉王吗？”刘邦如今得封汉王，旁人就不再称呼他为沛公，而是称呼他为汉王了。
吕雉：“是，阿负知道这件事？”
许负道：“汉王得封之后，便命人去沛县接刘太公和王妃及王子王女，只是遭到了楚军阻挠。但我听师兄说，他派人用了替身之法，已经将汉王的亲眷尽数接入关中，这几日便会到了。如今见到吕阿姊，我便猜你就是被接来关中的汉王妃。”
吕雉点头道：“原来张子房是你师兄，倒也难怪阿负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本来还想和许负说些什么，但想想又觉得自己曾经的过往也没什么好说的，话到嘴边还是停了下来。她本就是听说许负住在这里，一时兴起才连仆人都不带就独自走过来。可见了面，两人到底是生疏了，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屋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许负开始没话找话：“对了，我听说汉王如今有一子一女，是吕阿姊的孩子吗？”
说起孩子，吕雉的脸上倒是多了些笑意：“不止，他如今有二子一女，庶长子刘肥，嫡长子刘盈，嫡长女刘乐。刘盈和刘乐都是我的孩子，等他们安顿好，就叫他们来拜见你这个姨母吧。”
许负笑道：“那我岂不是还要准备两份见面礼？今日我起卦时便算出有破财之相，没想到居然是应在了这里。”
吕雉道：“怎么？你这个小姨母连份见面礼都舍不得出吗？”
两人正说着玩笑，便有仆人来报：“娘子，戚夫人派人给您送了东西过来。”
许负看看吕雉，一时间有些尴尬。
吕雉道：“阿负，你看我做什么，今儿才说到破财，转眼就有人来给你送财了，这不是正好吗？还不快命人赶紧收下。”
“……好。”许负转头吩咐仆人，“命人先把东西收进库房吧，我晚些时候再看。”
仆人称是。
原本屋内好好的气氛又沉寂下来。
许负小声解释道：“吕阿姊，阿莺姊姊不知道你会在我这儿，所以她……”真的不是故意挑衅你的。
许负话还没说完，吕雉就打断了她：“送东西的那位就是传闻中的戚夫人吧？阿莺姊姊，怎么，阿负和她如此相熟吗？我可是要生妒的。”
许负呆了呆：“吕阿姊……”
“噗嗤”一声，吕雉笑了出来，“开个玩笑而已，阿负何必如此不安？”
许负心里小声道，若还是以前那个吕阿姊，她自然是不怕的，可再过个三四年，眼前的吕阿姊就会变成后世大名鼎鼎的吕后了，谁会不怕呢？
吕雉叹道：“她也不过是个漂泊无依的可怜女子，我又何必与她计较。再说，汉王身边又不是只有她一人。”
这倒是真的，刘邦好美姬，打完一个地方就是收几个这地方的美女。如今汉王府未建，刘邦便以之前的汉中郡守府作为自己暂住的府邸，里面藏满了他从各个地方收集来的美女。许负有幸见过一回，莺莺燕燕，好不热闹。但，不得不说，阿莺姊姊是那么多女人中最好看的那一个。
第二天，吕雉果然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童过来找许负了。
按理来说，尊不就卑，吕雉作为上位者，本来应该是许负这个下位者主动去拜见才对。但一来两人关系好，并不计较那么多，二来，就连刘邦这个汉王都当得稀里糊涂的，常常拉着樊哙萧何一起喝酒，大家没规矩惯了，倒也没有在意那么多。
许负知道吕雉会带着孩子过来，就提前叫人做了点心模子，做好点心等着三人来。
吕雉指着站在她身边的男童道：“这是我的长子，单名一个盈字。”
指着旁边年长一些的女童道：“她是我的女儿，单名一个乐字。”
吕雉又叫两个孩子喊许负姨母。
刘盈乖巧，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姨母。刘乐却有些奇怪，反问母亲：“大姨母和小姨母如今都在单父县，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姨母？”
吕雉的父亲吕公一共有三个女儿，吕雉是次女，故而刘乐有此一问。
吕雉对女儿严厉道：“我和你许姨母姊妹相称，难道她担不起你一声姨母吗？”
刘乐于是乖巧地对许负行了礼，口中答道：“乐儿见过许姨母。”
许负命人把见面礼借给两个孩子，笑道：“王女王子不必多礼。”
许负送的礼物和当年师兄张良糊弄她的一样，是可以用绳子拉着走的小雉车。
吕雉对着刘乐道：“带着阿弟去院子里玩吧，阿娘有事情要和许姨母说。”
等到两个孩子走远，吕雉才道：“阿负，我有件事情要求你帮忙。”
许负吓了一跳：“你我之前，何必说什么求字？吕阿姊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吕雉点头：“那好，我想请你和张子房劝说汉王，立阿盈为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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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吕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