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他微微一笑,肆意又空荡,却又仿若无物野草丛生。
殿下玉阶跪了一排人,簪花首当其冲。
“你主子呢?恩?”
“回皇上的话,奴婢不知。”簪花片刻惊慌后便沉静下来,她不卑不亢跪于殿下,磕头道:“请皇上念在逐月宫众多太监奴婢侍候主子已久,放他们一条生路,奴婢愿一人承担。”
“承担?”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如今双目通红,男人起身,微微倾斜一瞬:“你哪什么承担,尔等贱命,又值几何?”
“来人!”
【奴才在!】太监帽下早已汗湿淋漓,小太监不敢发一言,陛下盛怒,谁人也不想在此处迁怒皇上。
“拉下去,打入地牢,琼嫔不回京,你们,便给她陪葬可好。”
“皇上~”李玉躬下腰,太监帽下早已冷汗淋漓。轻轻叫他一声,惧的很,却还是打算赌一把。
他自顾自的说:“前些日子文渊阁大学士孟凡郅告假回乡,说是身子怕是不大好,前些日子前朝人人胆战心惊,便也无人敢奏孟大人辞官一事。”
乾隆愣了一瞬,缓缓转醒,问道:“何时?”
【约莫是,琼嫔娘娘走时后一天。】
簪花面颊瞬间失了血色,几近失语,几乎控制不住颤抖的力道。
“回乡?”
【据告假的折子上,应是。】
“呵!”他思来料去,便也从未想到孟凡郅这层,宫中守卫森严,寻常人便是插翅也难混进来,如此巧妙安排,趁他震怒递折子,便也无暇顾及,带着通关文牒连夜赶出京城,一夜时间,也足够了。
如此作为,与其说是畏罪潜逃,倒不如说是挑衅。
简直让人不怀疑他都不行。
【皇上,不如现在派人去追?】
“簪花,你说呢?”乾隆反问殿下跪着的人。
“奴婢,奴婢不知。”簪花慌了神,喃喃几句,却也说不出更多辩解的话来。
“彻查。”他神色阴冷,虽知晓如今他们早已趁乱出京,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早晚……
指间渗出点点血迹,滴落地面,渗透晕染血色。
【是!】
“都下去,你,留下。”他负手漠然道。
殿下一众人等立即下去,低头不敢上探,被示意留下的簪花跪在殿下,等候发落。
良久。
男人开口。
“簪花,究竟是何缘由让三七同孟凡郅深夜偷逃出宫?朕,希望你实话实说。”
“皇上。奴婢......”
“无话可说?”男人挑眉,堵住她将要出口的话。
“朕再告诉你一遍,朕,是这大清的天子,天子血脉流落民间,你可知,是为天下所不齿!”
早已凉透的茶水溅到簪花腿边,清透瓷杯被摔得粉碎。
“若是真如你们所想,那个送你出宫的男人,又怎会抛下你独自逃走。”
“好好想想。”
乾隆大步离去,店内空荡的吓人,簪花无法不深思其意,小贺子武功如此了得,怎会在负命时将自己抛下不管,亦或者,其中另有缘由。
清江上,三七坐于船头,船夫撑着蓬蒿荡漾其上,风景自然是无边好,不曾想到,如此远处竟有这样一条不知名的人间仙境,当真是世外桃源。
“吃些茶点?”一双筋骨分明的手递着四方朱盒送至三七眼前。
“好不容易才在过往站点找到的,虽不必京城师父手艺精湛,但却别有一番滋味。”
三七向上看去,这个男人如若清风朗月,可是。
她眼中深意直透孟凡郅,张了张口,显然想问些什么。
话到嘴边,却被收回,三七只摇了摇头:“郎君多吃些,我还不饿。”
孟凡郅并未细问,反而又道:“不舒服?”他微微瞥眉,眷恋又深情。
三七甚至想,他真的知道吗?
“无事,只是不太有胃口。”三七又想起那夜。
客栈住店的颇多,租不到更多房间,碍于江洛洛家中米粮店还在被人严加把守,更是有家不能回。
那夜三七同江洛洛住一间,孟凡郅住另外一间。在这件事上,从她醒后男人从未逼迫过她,二人一直分开来住。
待到更衣休息时,三七本不想让江洛洛看到她鼓胀的肚子,女孩凑到屏风前伸手拿衣服却大吃一惊,直呼了句:“怪不得那位公子不收下我,原竟是夫人怀孕了。”
三七更衣的手僵住,仿若晴天霹雳一般,她差点找不回自己声音:“你,你说,我.......”
“你怀孕了不知道吗?怪不得公子如此尊你。”
江洛洛表情异常难看,原以为是个风度翩翩英雄救美的富家公子,没成想竟是个耙耳朵。直接导致明日直接不辞而别。
江洛洛走后虽是落了清闲,三七却自此结下了结。
她看着小腹微微凸起的那块,竟不知自己究竟是该信谁,若说她怀了孩子,那在昏迷当时大夫又怎会把不出来,七郎,又是为何如此说。
“小娘子,坐好了,快到渡头了。”船夫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孟凡郅将三七拉入自己怀中,船身略微一晃,船夫栓了船,正在渡头跟随从算钱。
“鸾鸾,沂州城到了。”
“嗯。”
孟凡郅将斗笠为其戴上,牵她下船。
远离京城过往景致慢慢浅淡,愈发接近沂州城便愈发显现当地民风气氛,四周垂直落下的杨柳轻轻吹拂,不少在渡口兜售吃食的小贩远看这一行人便直直叫卖起来:“客官看看今日新鲜的活鱼,又鲜又嫩,错过今儿可就再难买到这样好的鱼了,哎,这位客官!”
小贩扬起笑意:“这位客官可需活鱼,来摊子上看看吧。”
“呸,不过就是河里随处可见的白鲢子,谁买谁倒霉喽,刺又多又密,不如来看看我家的鲤鱼,那才叫一个肉质鲜嫩!”
“李二家的,你可真是,哪里有你这样做人的,好端端的坏人生意,等下非要告诉这十里八乡的百姓,谁也不买你那又臭又馊的破鱼!”
“嘿,你可真能耐是不是,你等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那李二家的娘子说着就要冲上前来,二人斗鸡似的相互瞪着,谁也不服谁。
“两位店家,我家娘子不食海腥,还请,别处去吧。”孟凡郅握住三七,斗笠下的脸轻微点了点,亦是附和的,二人一拍两散。
沂州人声调较之别处微微上扬,二人咕咕哝哝,剑拔弩张只余却多了几分乡人的淳朴可爱。
“鸾鸾,去宅邸先看看如何?”孟凡郅嘴角微微上扬,三七敏锐察觉到好似到了沂州之后男人情绪更加松泛些,似是卸下了什么一直放不下的重担。
“恩。”她点点头,偏头去问:“原是早已定下了住宅吗?”
“是,本想着等什么时候带着鸾鸾来此处,与世无争过上一生,岂不是也很好。”他倾身携她手。
“请娘子上轿。”车夫早已等候在侧,三七迷迷糊糊上了轿子,再停下时,一道朱门石狮的宅邸映照眼前。
倒不是说有多大,但却从外观上看去一派庄严肃穆。
推开门,陈设与宅门完全不同,往内一看,果真是别有洞天。迎面朱红廊庭铺置迎客,两侧灯笼另设玄机,灯笼纸上提诗一首,往前数十对灯笼每侧皆有不同。一对:“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反置:“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与其对应的另一只则题:“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反置:“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乃是先秦收录诗经一首词,名曰:“终风”。当真雅意。
推开内门,镂空侧室与其相接,四方顺窑青鸟炉熏烟冉冉上升,是极清雅的兰香,通风口是由一个兰花形泥胚捏成,烧至古雅铜色,应了这一室的景。初踏进去,方才发觉脚下竟是大片成色相同的短绒毛毯,踩上柔软舒适,定点儿行步困难的摩擦感都未有,想来,也必然价值千金。
“初设此地时,我便想,若是娘子不愿整日被这脚下之物束缚,那也不是未有法子,如此,虽清洁困难些,但光脚踩上便也是柔顺的,我希望,鸾鸾可在这处做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
他侧身看她,为她摘下斗笠:“陈设可还喜欢?”
“若有不喜也无碍往后再改便是。”
三七看向身侧男人,忽的双目接触,与他视觉相对,三七便想,这世间恐少有女人不为这样的如意郎君心醉折腰,当真是君子如兰,清雅端方至极。
“七郎无需做些什么,如此便是很好。”她微微一笑,霎时间春暖花开,勾了人的心神去。
孟凡郅便心想,恐还不够,如此,便该学汉帝之举,铸就金屋,藏至佳人。一生一世,到死也不放出去才好,百年之后,合棺一处,下生还做彼此心上人。
孟凡郅眼神愈发深邃,三七却未曾看见,注意力全部被墙上所物移去目光。
沂州空气湿润,此刻下起绵绵细雨,滴滴答答,室外翠绿一片生机勃勃,露珠点点滚落叶尖,轻轻颤颤,好生应景。
那是一副书法画,下笔稚嫩,落笔处还不甚描好,丝丝晕染宣纸,多了几分笨拙可爱。上题七字:“鹤鸣在渊于九翱”。笔画甚多,想来是幼儿所作,却将渊字右侧写成了川。她笑了出来,道一句:“好生顽劣。”
孟凡郅也笑道:“的确如此。”
“七郎可知此为谁作?”
孟凡郅故作高深背过手去,隐隐笑意传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难道?”三七哑声失笑,指了指自己。
“不用难道,原本就是。”
“也不知是哪家小鬼头,在幼时便惦念邻家哥哥,先生教的是鹤鸣在渊于九翱,意为幽幽沼泽仙鹤唳,鸣声响亮上云天。浅浅渚滩游鱼浮,有时潜入渊潭嬉,写的是一派淡然清雅的世外桃源处。可她却讲,如此高深人物,当然是非君莫属,便盼那少年郎终有一日拨开云帆,显现世人眼前。称一句,与世无双。”
先生斥她荒谬,小姑娘便将临摹的书法偷出来,传给远方的少年,祝他终有一日拨开云帆,登顶高处,前来求娶。
我盼谎言成真,即使有违常理,至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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