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舒意。
舒心的舒，恣意的意。
谨以此篇，致别。
1.
现在是2005年农历3月11号，阳历4月19号下午。
天快黑了，我坐在一栋破旧的老木屋前，等待一个孩子的出生。
屋里人很多，我没有挤进去，也不想挤进去，许久后里面终于传来了一阵哭声。
我知道，我等的小孩已经出生一会儿了。
我没有进去看她，因为我现在的视线很模糊，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同样也听不大清楚周围的声音。
只知道有人问了一句那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在心里默答，是女孩。
2.
来到这个时空后，我整天无所事事，周围的环境熟悉又陌生。
零五年的春天特别的明媚，清晨时我喜欢在田埂上闲逛。
偶尔碰上几个人，我们都看了彼此一眼，但我并不认识他们，所以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擦肩而过。
然后走着走着，走到了中午，我有些累了，随意找个地方坐下休息，饿了，就跑去集市上的小卖部买点吃的。
这时的零食便宜又大包，一两包就饱了。
休息够了我又继续走，漫无目的，走累了又休息，到了天黑时，我才发现自己走过头了，再继续走，就要到家了。
我立马折返，暮色黄昏里，山间的风吹得温柔，我的长发随风飘扬，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
我跑了起来，我的记忆里没有多少关于零五年的回忆，甚至往后的几年也没有多少。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我还小，记性不好。
终于在深夜回到了村子，这时还没有路灯，家家户户都睡觉了，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但田间的虫蛙又十分热闹。
我累得气喘吁吁，在老旧的木房前随意找了个地方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没再出去，就呆在女孩家，看妈妈哄她、喂她。
看着看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到了女孩的满月宴，一点一点的，小不点慢慢长大，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一岁多点，女孩就会说话了，当然，她说的并不清楚，除了妈妈，没什么人听得懂。
我听了也忍不住笑，不知该夸她聪明还是该说她笨蛋。
她顿时愤愤的看向我：“笑什么嘛，哼，不和你玩了。”
我一愣，继续震天大惊，她她她……她居然能看见我。
3.
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舒小意能看见我了。
坏消息是：舒小意能看见我。
至于舒小意是谁，她啊，当然是我等着出生又看着慢慢长大的那个女孩啦。
因为我叫舒意，所以我叫她舒小意。
别问我为什么了，我也不知道。
知道舒小意可以看见我，我十分开心，但是很快就耷拉下来了。
她能看见我，意味着以后我不能再像个偷窥狂一样默默关注着她，也不能再在半夜三更时偷偷跑进她家睡觉了，这令我有点伤感。
我不确定她会不会跟妈妈说这件事，但是我不想离开舒小意。
等吃好饭妈妈去忙后，我蹲了下来，恳求舒小意：“不要跟妈妈说我的存在好吗？她会把我赶出去的。”
换作谁，家里有个陌生人长期偷偷摸摸的居住着，都很奇怪，我可不能被打出去。
舒小意点了点头，同意了，我心情一好，想给她点东西作为谢礼，但手往口袋里一摸，什么也没有。
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怎么对舒小意还需要谢礼呢？
舒小意差不多两岁的时候，我终于回家了，爸爸格外年轻，还有点小帅，舒小意是很喜欢他的，整天爸爸长爸爸短的喊。
爸爸的兄弟有四五个，所以舒小意的堂兄堂姐特别多，至于堂弟堂妹，他们这一脉的，舒小意这一辈的，舒小意最小。
回家后，舒小意喜欢的事有两件，一是唱山歌，二是和隔壁的小堂姐打架。
当然，被欺负的只有舒小意。
哭是轮流哭的，但是小堂姐大些，力气也比舒小意强，舒小意当然打不过她。
但是小堂姐说了，是舒小意坏蛋，是舒小意先欺负她。
我嗤之以鼻，不屑冷笑，要是你没惹我家小意，她会跟你动手吗？
就算我家小意坏蛋又咋了，小孩子之间的争执，你家大人插什么手？
好气哦，要是我能打到他们，我一定要打他们。
我气得跺脚，而舒小意转身回家去，到了第二天，她又和小堂姐和好了。
我暗骂舒小意是笨蛋，小堂姐都那么欺负她了，还跟她玩。
等着吧，有你哭的，即使不是你的错，也不会有人帮你。
哼！
果不其然，舒小意的报应很快来了。
有一次啊，停电了，爸爸妈妈用没油了的打火机当蜡烛照明，打火机突然爆炸了，溅到舒小意的眉毛伤，伤了一块。
伤没好，舒小意去找小堂姐玩，然后发生了点矛盾。
小堂姐的指甲真长，直接把舒小意刚结痂的伤口撕破了，旧伤添新伤。
某只小笨蛋哭着回家找妈妈，妈妈气得骂骂咧咧，爸爸倒是一句话没说。
我不知道爸爸是不好说还是不想说，也可能是不敢说，但我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后来的某天，舒小意差点砍了小堂姐一根手指，虽然是无心之举，但我十分解气。
就是可怜了舒小意心里十分愧疚，弯腰低头道歉，甚至起了让她砍回来的心思。
哎呀你个笨蛋舒小意，你不知道她后来会对你有多坏，那是她活该！
怎么没直接砍断她一根手指？
害，幸好只是划掉一块指甲盖。
4.
自从舒小意划掉了小堂姐一块指甲盖后，我就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
以后，我要每天陪舒小意玩，不让她有空去和那些同龄人玩，她要是想到小堂姐家看电视，我就拿手机放给她看。
为此我痛斥巨资，分别在某腾某酷某爱开了个年VIP，我这辈子都没对自己这么好过，我真的，哭死。
七岁那年，爸爸送舒小意去上学了，我陪伴在左右，时刻盯着她，不让她与那些人有过多接触。
舒小意不解的问我：“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们玩。”
我说：“因为他们不是好人。”
舒小意：“我觉得他们挺好的啊，今天上学的时候，有一个男生还分苹果给我吃呢。”
“什么？！”我惊得跳了起来，“谁？谁分苹果给你吃了？舒小意，我就一晃神的功夫，你怎么……哎，算了算了。”
我无奈扶额，她又不知道，怪她做什么，那些人其实也不坏，只是对舒小意不好而已。
我语重心长的对舒小意说：“我的笨蛋小意啊，仅此一次，以后无论他们再给你什么，都不能要了，知道吗？”
“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买。”
舒小意：“我想吃饼干，就是赶集的时候六块钱一斤那种，可以吗？”
我大手一挥：“可以，下次赶集的时候，我给你买，想要多少买多少。”
舒小意微微惊讶：“真的？六块钱一斤诶。”
我无所谓回到：“没事，我乱花钱的时候多的去了。而且是给你买，别说六块了，就算是六十块，六百块，只要我能买得起，都可以给你买。”
“谢谢。”
哇哦，舒小意跟我说谢谢了。
啊啊啊好可爱，好有礼貌啊，我觉得我要爱上她了怎么办。
但是很快，我就开心不起来了。
舒小意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妈妈，妈妈拿着一条细长的竹条追着她到处打。
这还是跟记忆里的一样，妈妈还是那样喜欢打舒小意。
幸好舒小意跑得快，妈妈追不上她，我不知道这一刻自己该说什么，只好立马追着舒小意跑出去。
从家往下跑，绕过一座小山坡抄了条小路往上，舒小意一路往前。
路上旦凡听到什么动静，她都如同惊弓之鸟般躲起来，见着了人，就立马往山上跑，躲进林子里。
好吧，即使重来一次，有些事情，我也无法改变，就像有些结，无解。
这一天，舒小意在外面呆了一天，我便陪了她一天。
我们没有说话，在玉米地里，静静的坐在平时舒小意喜欢坐的石头上，不一会儿，舒小意躺在上面睡着了。
我没有叫她，我看着她，心里想着一些事情，情绪是有些低落的。
等睁开眼，天色已经晚了，舒小意坐在我旁边，睁着眼睛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也睡着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醒了怎么不叫醒我。”
舒小意说：“感觉你很累，就没叫了。”
我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无奈极了：“舒小意啊，我该夸你贴心还是骂你笨蛋啊。”
舒小意歪歪脑袋，问我：“我不叫舒小意，为什么你总叫我舒小意？”
“……”我答不上来，我能怎么说？我该怎么说？
最后我说：“因为我叫舒意，所以你叫舒小意。”
舒小意：“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啊？从小到大，好像没见过你长时间的离开，你不忙吗？”
“我啊……”我想了想，说：“我当然忙了，我要上班，要赚钱，要一个人生活。但是陪你，有的是时间。”
“舒小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叫我，我会一直都在。”
舒小意：“舒意。”
我：……这小丫头。
“在。”
5.
舒小意的书读得跟狗屎一样，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下了大雪，她没去。
第二个学期期末考试，她没有资格参加考试。
第三个学期……
没有第三个学期，这所三间教室一位老师的学校终于倒闭了，老师都跑了，学生转学了。
然后……舒小意停学了。
是的，暂时找不到比停学这个词更好形容舒小意的了。
爸爸要带舒小意换个地方读书，但是因为舒小意没有户口，所以人家学校不收。
你敢相信吗？都一二年、一三年了，还有人是黑户，谁信？
但好又像没什么好奇怪的，村长和学校校长是兄弟，爸爸找村长帮了忙，舒小意才能去上学的。
那年是2014年，我记得，那年的冷天来得特别迟，小堂姐笑我说她们去上学了，而我只能在家跟爸爸妈妈去干农活。
等知道可以上学后，我开心极了，就是开学那几天舒小意感冒了。
有些小严重，出了鼻血后爸爸带她去打点滴，回来又过了几天才去上学。
然后，舒小意在新学校的第一位同桌是个男生。
说起他，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也是好多年后我才发现，他是我所有认识的男性中，品格最好的一个。
至少在我感受到的一面，他确实最好。
不过他好不好跟我关系不大，跟我家小意关系更不大。
很快要到我家小意的高光时刻了，我特别期待。
七岁时读的书有多狗屎，这次舒小意就有多漂亮。
七岁时不认字？没关系，这次舒小意会自己拼拼音。
七岁时不会算术？没关系，这次舒小意会自己加小棒。
七岁时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没关系，这次舒小意考……九十分？
因为空了一道涂色题，减了十分。
舒小意你个笨蛋，没有彩色笔不会借吗？借不到不会写字吗？不会写不是还有我吗？
啊啊啊好气哦，但舒小意又不知道，我能拿她怎么办？
那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舒小意拥有彩色笔心里都在想，以后涂色题不用再空着了。
害，怪我。
只顾着高兴，忘了给她买彩笔。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十枝花……一去二三里……**十枝花……一去二三里……”
教室里的书声朗朗，外面的太阳暖暖，我坐在记忆中的校园里，看着那些上体育课的班级的学生打打闹闹。
今天的太阳真好，我在等舒小意放学，她又学新课文了，认识了好多字。
舒小意啊，在慢慢长大。
这一年的桂花很香，记忆中那棵硕大的桂花树开了满满一树的花朵，风一吹，花香随风飘散。
我记得，再过几年后，舒小意会学到一篇课文，叫《桂花雨》。
桂花雨，摇啊摇，摇啊摇……
那是故乡的芬芳，花香藏有母亲的音容。
但我忘了课文里的内容，下课的零声准时在耳边响起，一天就这样无所事事的要过去了。
我回望去，舒小意背着爸爸买给她的大书包，小小的一只，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我。
我笑了笑，向她跑去。
但我记得……啊，我……我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了那天放学后我在想什么了。
总之，不是现在舒小意所想的，也绝不是现在舒小意目光所看向的我。
我走到她身边，向她伸手：“回家吧。”
舒小意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我好像又想起来了。
那天，一年级放学早了，而我要等五年级的小堂姐放学，再一起回家。
但是这样吗？
其实我也不确定，因为我记不清了。
哎，管他呢。
现在我的紧要任务是，接舒小意回家。
6.
今年冬天，有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舒小意获奖了，另一个是舒小意有寒假作业了。
好吧，第二个算不得好消息，但对于舒小意来说，是好消息。
她在前一个学校读书时，最期待就是老师发作业的时候能有她。
简单来讲，只要是能体现出学生生优良品质的事，舒小意都希望有她。
为什么呢？因为这孩子被荼毒得不轻。
过完年，舒小意又长了一岁。
2015年，十岁了。
这时候，国家开始了一项巨大政策，坚攻扶贫。
这一年，互连网开始疯靡，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智能手机。
这一年，舒小意学到了一篇课文，叫《小白兔和小灰兔》。
“老山羊在地里收白菜，小白兔和小灰兔来帮忙。收完白菜，老山羊……”
朗朗书声伴随着风，轻轻的吹着，我坐在教室外，懒懒的晒着太阳。
老师说，小白兔是只勤快的兔子，在老山羊给它送白菜的时候，它向老山羊要了种子，自己去种白菜，于是有了吃不完的白菜。
小灰兔是只懒惰的兔子，老山羊送给它白菜，它只是说了谢谢。
在小白兔辛苦种菜的时嘲笑小白兔，后来老山羊送的白菜吃完了，小灰兔什么也没有了。
老师教导舒小意他们，要学习小白兔的勤劳，只有劳动才会有收获。
不要学小灰兔的懒惰，坐吃山空最终只会把自己吃没。
老师没说的，小白兔不仅是只勤劳的兔子，还是只聪明的兔子。
有些事，光靠勤劳，是远远不够的。
放学的时候，舒小意跟我分享了今天学习的内容，获得的启发。
我看着她温柔笑着，没有反驳也没有打断。
我还是不能改变一些事情，但我可以稍稍引导一下。
我不反对舒小意做一个好学生，但我不想她再做一个傻傻的好学生。
2015年的夏天是那样漫长而又短促，这次的期末考试舒小意拿了全班第三名，真正的高光时刻，开启了。
这个夏天，太阳特别的热，暑假作业还是早早完成了，每天的任务就是上午放牛下午采草药。
有我在，舒小意放牛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村子的最高坡上，那有一片宽阔的荒地。
偶尔会遇到村里人，舒小意也会和他们一起。
下午，即使太阳再烈，过了两点，雷打不动的，我陪着舒小意一起出门采药。
这些草药采回来晒干，可以拿去换钱，忙碌一个星期，换个几十块。
这点钱，都不够我进直播间唠一小时的嗑，但我没有阻止舒小意的行动。
我才想起，故乡的夏天是很宜人的，记忆中没有超过三十度的高温。
山是那么的绿，野果就藏在密林里，小时候看不上的，后来发现在水果店里，卖的老贵，才知道自己小时候吃的都是细糠。
故乡的紫外线极强，舒小意晒得可黑了，跟小煤碳似的。
我不禁晒了，仅是一个下午，皮肤就红得发痛，火辣辣的。
所以第二天下午，舒小意顶着大太阳采药时，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哪里有阴影就往哪里躲。
舒小意无语：“你咋这么拉呢？连个太阳都晒不了。”
我直摇头：“我才不要跟你一样，变成个黑碳。”
舒小意：“可也没见你有多白啊。”
我：……
很好，舒小意擢到我痛处了。
7.
故乡有个习俗，在立秋这一天，有一场大集，集市上有节目活动。
即使全年不赶集的人，也会在这一天去一趟。
舒小意努力采药换钱，就是为了这一天。
“真热，也不知道非要去赶它干什么。”
我不理解，舒小意却格外衷于，一大早就在想赶集的事。
但妈妈下午才带她去，和村子里的老阿姨们一起。
我陪着她，当然不会孤独，但从来独来独往的她就被人说了。
一个老奶奶问妈妈：“怎么从来不见你家舒小意和村子里的小孩一起玩啊，你们是不是都不怎么让她出门呀。”
妈妈当即反驳：“哪里？是她自己不愿出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撇撇嘴，谁稀罕跟那些坏玩意玩啊，一天两天的没事？的没事找事。
尤其是这个话多的老奶奶，她的孙女可不得了，我永远都不会忘，为了找我打架，编出了什么我不礼貌的的屎借口。
妈的，我礼不礼貌关你屁事啊，吃你家饭还是喝你家水了？
恶心！
她还问舒小意为什么不跟村里的小孩玩，又跟没事时可以去找她孙女孙子们玩。
我让舒小意不要搭理她，这个人，坏得很，到处传我坏话，还想给我做媒。
要不是我的教养不允许，我真想开口骂人。
什么垃圾都往我这塞，要是真有那么好，你咋不让你孙女嫁？
可怜我？我用你可怜？
恶心！
舒小意问我：“你好像对这个村子里跟我差不多大的人都充满了敌意，为什么？我觉得他们挺好的啊。”
我：“我没有说他们不好，但是他们对你不好。”
舒小意：“为什么？”
我：“我哪里知道啊，反正你不能跟他们玩就得了。你这么笨，被人期负了都不知道。”
舒小意皱了皱眉，不高兴了：“你才笨呢，你全家都笨。”
“舒小意，骂人不带骂自己的啊。”
舒小意：“……”
舒小意咽了，哈哈哈。
舒小意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
过完立秋，没几天就开学了，舒小意升二年级了，领了新课本，班上还来了新同学。
我从来都不知道，舒小意骨子里是个社牛，新同学一来，她第一时间就去跟人家玩了。
问人家叫啥，从哪转来的，哪个村的，之前成绩好不好。
当然也不会吓着人家，舒小意从来都是十分礼貌的。
至于她不礼貌的时候，我有说教她，她听得仔细，也认真去做。
我家舒小意，当然是最棒的。
等到学校运动会的时候，我鼓励她参加点什么，比如跳绳，拍皮球。
但我忘了，我不会拍皮球，舒小意就更不会了，要不是学校运动会，她从来都不知道有皮球这玩意儿。
我才恍然意识到，我不能改变的，不只是某些事情，是很多事情。
但没关系，我们可以参加跳绳。
然后……呃，我汗颜。
打脸来的太快，不敢真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是舒小意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也是我高估了舒小意的实力，两个人的名额，舒小意连竞选都没过。
好吧，行吧，我的错，我该让舒小意事先练习的。
8.
某天，舒小意突发奇想，她想要写故事。
呃，也就是咱们说的小说。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以后无聊了可以拿出来看。”
“有我在，你会无聊？”我天天陪着你不够吗？你还想要啥。
舒小意说她不知道，就是想写。
好吧，写吧，其实我也写。
舒小意问：“你写的啥？”
我说：“写得可多了，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舒小意：“我可以看看吗？”
我：“……呃，这个，我写完就删了，没在了。”
舒小意：“哦。”
我：我说真的，你那什么表情？
舒小意面无表情，开始了她的写作之旅。
话说，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能写出个啥？我一个初中毕业，写出来的都签约不上。
我嗤之以鼻，懒得管她，果不其然，舒小意没写两天就卡文了，又去写新的。
主打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愧是我带出来的，除了跟我一个性子，能是啥好玩意儿。
至于她写的内容，放到现在真的不忍直视，简单形容不就是霸道少爷爱上我吗？
还叫个啥《你的时光我的梦》，两女主……诶？这玩意还是个双女主？
咋比我还前列呢？
舒小意写啊写啊，具体啥也没写出来，然后期末考试了。
舒小意大手一挥，不知道什么叫复习，考前还跟我要手机看电视。
考试那天发挥超常，语文九十九分。
是的，没错，语文九十九分，全班第一名，因为作文错了个标点符号，扣一分。
错个标点符号都扣分，这批卷老师真不是人。
我不由暗骂，然后看舒小意的数学……七十七分？
连个八十都没过？
啥玩意儿呢？舒小意你是不是膨胀遭报应了？
舒小意也不敢相信，平时候考试她都是九十分以上，有我这个贴身辅导师在，更低不了，怎么回事？
舒小意拿回试卷仔细检查，看自己错哪了。
也没错啥，几个填空题，多半是粗心导致的。
粗心这个毛病，就没改过，吃了几百次亏，但屡教不改。
后面是一个同学找出毛病，舒小意的数学试卷少加分了。
总分老师大概是前天洗头没吹干，急着吹头发去了，少给舒小意加了二十分。
这也是能错的，幸亏是二年级，这要是换个大的，那不得哭死。
但舒小意全班第一的名头拿到了，我也不跟他计较了。
天知道，每当领奖时颁奖老师念道“XX班舒小意，在XX年至XX学年度中，荣获双科八十红分，特发此状，以资鼓励”时，我有多激动。
我家小意，果然是最棒的。
9.
二年级上完上三年级，时间线得一点一点推。
舒小意不写故事了，写歌。
班上又来了新同学，一个画画贼好，一个和舒小意玩得好。
一天天的，老师没来就在教室里瞎吼，当下最出名的就是《因为刚好遇见你》。
唉，突然发现，这首歌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个时候，才刚2017年呢。
才刚刚看完《旋风少女》，热度还没下去，戚百草为她的草莓发夹要死要活，听说第二部里没有若白师兄。
接着《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开播，凡人素素跳下诛仙台，白浅上神归来。
弹幕上密密麻麻的恭迎，舒小意却要我给她看《花千骨》。
淦，不说我都忘了，小骨还是两年前的剧了。
“那你还要看《叶罗丽》吗？”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我，那几年里，火爆大江南北的电视剧一部接一部，《叶罗丽》悄无声息的挤进了零零后童年回忆这条赛道。
舒小意也想要看，我说：“看啊，先把明天的知识预习了。来，我教你英语。”
真好，又装了一把13。
舒小意英语学得可好了，好几次一百分呢，但是期末考试没考上。
数学下降了，这点我帮不了她，我数学也垃。
谁让我学数学，那你还不如让我去操场上跑十圈。
我宁愿累死也不要猝死。
等到舒小意上四年级时，她既不写故事，也不唱歌了，整天抄词语抄词语。
换了个胖胖的语文老师，整天夸他上一届的学生谁谁谁有多优秀，我白眼快翻上天了。
她多优秀关我屁事？她又不能分我一点。
再说，她像我家小意一样能考第一名吗？
垃圾！
令我无法忍受的是，这个胖胖的老师还老是点我家小意的名，说什么我家小意这辈子别想唱歌啥的。
因为某天上音乐课的时候，他发现我家小意耳朵不太灵，怎么都听不懂音乐的节拍。
就像末段记忆被强制抹去，怎么也想不起来那种感觉。
好吧，关于音乐这一块，舒小意真的半窍不通，我也不通。
我不仅唱哥跑调，还记不住词，记歌词简直比背十篇古文还难。
我无以反驳，舒小意一次又一次听着胖胖老师的点名，贬低，渐渐失去信心。
我又恍然发现，舒小意还是跟我一样，极容易退缩。
不行呐，舒小意你退缩个啥，别被他PUA了。
他个傻X，他算个屁，他啥也不是。
但没办法，我家小意就是尊师敬长，除非忍无可忍，否则不会顶撞长辈。
哎，舒小意真是个好孩子。
她还被胖胖老师叫去给他买盐，淦，舒小意长这么大还没买过盐，她哪知道怎么买啊？
淦，我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也忘了。
不过现在教也还来得及，我得教舒小意勇敢，她从来就不是个内向的性子。
舒小意有些东西学得贼快，一次就会了，其实她只是需要个引导人，给她打开那扇门的勇气。
四年级下册，是2018年。
今年的舒小意十三岁，同龄人都上初中了，只有她还在读小学。
2018年，互联网全面普及，短视频火爆全网，人手一个手机里都会安装一个快手。
也是这一年，无数封神歌曲频频发布，甜的、虐的，如同那个夏天的西瓜和薄荷，也许还会加点柠檬汁。
舒小意在这个2018年有了梦想，她告诉我，长大后想成为一名作家。
我才恍然惊觉，就是在这一年，我看了第一本言情小说《天边明月枕边伤》，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比电视剧更精彩的东西。
也是这一年，我有了作家梦。
我问舒小意：“为什么突然想当作家。”
“因为当画家，需要有一双读懂颜色的眼睛，成为歌手，需要有一双听懂音乐的耳朵和一副百合鸟一样的声音，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一支笔，一支可以写下故事的笔。”
10.
舒小意如我所期预的样子，越来越优秀了。
她的数学保持在八十分没再往下降，语文有了学校的第一语文教师授课，只好不坏，英语也不赖。
科学就算没人教，她凭自己也能考及格。
这一次，她竞选了学校少先部的大队长。
她没像我五年级时那般死呆在教室，她有常和同学一起到操场上玩，锻炼身体。
她没有在拥有人生第一部手机后像我一样熬夜，每天一下课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
她没有和村里那些同龄人一起，回家东跑西逛，甚至去偷别人家果子。
她没有……
我的出现，阻止了很多事情的发生。
比如三年级时的校园暴力，五年级时的不自律，十六岁了不敢自己买衣服等等。
舒小意有在努力学习，从二年级后，每次期末考试，她都是第一名。
2019年夏天，学校六一儿童节，她当了主持人，没像我一般出错，非常的自信。
学校的读故事比赛，她是第一名，评分却比我的更高。
所有人都觉得舒小意前途无量，好多老师都喜欢舒小意，她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我却莫名有些忧心。
“舒小意，如果长大后的你，并没有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你会失望吗？”
舒小意愣住，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也回答不上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
她是全班第一名，她前途无量，老师们都看好她。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失败，会在不久后的几年后做下一个前功尽弃的的决定。
一个让所有看好我的人都失望的决定。
但是没关系，我替舒小意原谅自己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那时候的我站在雾里，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下的决定。
尽管这个决定不成熟，不明智。
11.
从读书识字以后，舒小意最大的愿望就是飞出大山，去看外面的灯红酒绿。
北京的故宫，苏州的园林，上海的东方明珠，港澳的繁华璀璨。
在舒小意的计划里，她该像电视里的那些人一样，白衬衫、黑西装、恨天高的上班。
你要问我是什么给她这么想的底气，我会告诉你，是年少轻狂，是一冠绝尘的第一名。
连县城都没去过的舒小意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人有多渺小。
我也没怪她见识浅薄，一如既往每天陪她上放学，寒暑假期我们仍会一起去采药，一起去放牛。
记忆里的故乡是非常温柔的，朝霞东升晚霞西落，我和舒小意坐在山上，靠着石头，看着遥远的太阳缓缓的降落。
我告诉舒小意，太阳要向着西半球而去，等我们睡觉了，西方的美国人就正式起床了。
我还告诉舒小意，现在我们北半球是夏天，而南半球是冬天，那边可能在下着雪。
舒小意：“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地理学的啊。”
舒小意：“那我什么时候能学到地理。”
“初一。”
我起身，拎起舒小意的药袋子，叫她回家了。
夏季的晚风极其温柔，落日红如火，烧着西边的天空。
我记得，第一次来到这个时空，大概也是这个时间点，那天的落日也如今天一般美丽，而舒小意还没有出生。
我突然问：“舒小意，想不想过生日？”
“过生日？”
“对。”
因为有我，舒小意很少跟村里的同龄人打交道，其中有几个过生日的时候都没叫她。
我记得，那时候他们都叫了我，其中一个我去了，送了一本笔记本。
另一个我没有去，幸好我没去。
那天他们可是商量好了，要是我去的话，就集体擦我蛋糕。
就是一群人准备欺负我一个的意思。
真是一群恶心的人。
过生日？她的神情告诉我，她想过。
她还没吃过蛋糕，只听说很好吃。
我一拍既定，要在舒小意下次生日的时候给她办一个盛大的生日宴。
当然，人只有我和她两个，而且我们过的是农历生日。
那天，我让舒小意跟老师请假，然后带她到了县城里买蛋糕。
舒小意十分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紧紧跟在我身后，生怕走丢。
不愧是我带出来的，果然跟我一个性子。
我便牵起她的手，买好蛋糕后去了家餐馆，顺便点了两杯奶茶。
我记得，故乡的奶茶是极好喝的，舒小意一定会喜欢，特别是草莓味的。
舒小意吸了一口，满意的舔舔嘴。
“真好喝，你这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味？”
废话，我能不知道我自己喜欢啥口味吗？
而且这距离你第一次喝到奶茶还有两年，你啥也不知道，自然是我点啥喝啥了。
我说：“你不管，等会菜上齐了，我们就开始切蛋糕。”
舒小意点头道是。
很快，菜齐了，把蛋糕放在正中央，插上蜡烛，将它点燃，让舒小意许愿。
我记得，我第一次过生日时，因为过于紧张和激动，没有好好许愿就吹灭蜡烛了，还是同学帮我重新点了蜡烛再许一遍。
但我还是囫囵的许了个愿我所愿即成的愿望，舒小意可不能这样，我要她慢慢的想。
至于舒小意许了个什么愿望，我不知道，也没有问，因为说出来，它就不灵验了。
就像你决定去做一件事，要默默的，一旦说出来，多半是做不成的。
吃完蛋糕，我问舒小意：“开心不？”
“嗯。”舒小意点头，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开心。
我也开心。
“我们回家吧。”
“好。”
我带舒小意坐了公交车，这也是她第一次坐公交车，我记得舒小意晕车，路上一直注意着她。
还好，舒小意只是微感不适，没有吐。其实我也晕车，但坐得多了，就习惯了。
我这个人，除了些个别的事情外，是特别容易习惯了的。
公交车只能到乡镇，到不了家，我们下了车，得走两个多小时的路。
现在是2020年。
诶？2020年？
我记得，2020年农历三月，好像还不能随意出门，全国因为疫情，还在封闭中。
那我是怎么带舒小意出来的？
诶，我这死脑子，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算了，不管了，我得送舒小意回家，今天没上课，要是爸爸妈妈知道了，她就完蛋了。
“累不累？”
两个小时的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有困难的，我时刻关注着舒小意，担心她会累到。
舒小意摇了摇头，甚至还要跟我打闹。
也是，两小时的路途而已，我自己走过无数遍的地方，怎么会累呢？
但是我累了。
走到一半，我的小腿酸得发疼，我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下，舒小意只好陪着我停下来。
舒小意坐在我旁边，我们一同坐在往日常休息的地方，前面是几棵巨大的枫树。
忘了告诉你，我所见过的枫树，并没有像书上说的那样，秋天时红叶似火。
银杏树倒是真的那般美丽，可故乡的银杏很少，除了……
除了哪啊？我又想不起来了。
我才发现，我忘了好多事啊。
那些过去，除了刻骨铭心的悲伤，好像大概多忘了。
也没什么好记的，那些夏天冬天，我总是一个人，自己跟自己说话，自己陪自己玩，自在的乐趣，千篇一律。
忘掉吧，没什么好记的。
12.
走到傍晚时分，我们才即将到家。
太阳遥遥的挂在天边，余晖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舒小意走在我前面，我们的影子重叠又分开，分开又重叠。
她突然兴起，要和我玩踩影子游戏。
自己踩自己影子有什么意思，但舒小意要玩，我就陪着她玩，你追我赶，我可不会因为她年纪小让着她。
嗯，忘了说，舒小意今年十五岁了。
“舒小意，如果未来的你没有长成所期望的样子，也不要对她失望，好不好？”
舒小意抬头，问：“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未来的她。”
舒小意：“我问的是她为什么没长成我期望的样子？”
“这……”我答不上来，因为某天一觉醒来后一无所有？因为现实社会是残酷的？还是因为冲动之时做下的决定？
在我十九岁时，我还犯了一个大错，那不是我深思熟虑的，但那时我别无办法。
我总不能跟舒小意说，因为我的懦弱，所以被人裹挟吧。
“舒小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和所想立的人设不符，也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好。”
“舒小意，我……”我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我不能以大人的身份对她说教太多。
我沉默了。
舒小意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表示没事。
我们没再玩影子游戏，并排走着，有时是她在前面，有时是我在前面。
故乡的路还是那么绕，一弯接着一弯。
太阳越沉越低，天越来越红，暮色染山河。
我：“舒小意，我就送你到这吧。”
我在村口停下来脚步，舒小意问我为什么不走了，我说临时想起还有点事，晚些再回家。
舒小意似信非信点点头：“那我先回家等你。”
“嗯，早点睡。”
舒小意：“好的。你早点回来，明天我要做第一个进教室的人。”
“好。”
暮色染山河，我们在黄昏里挥手告别，约好明天要做第一个到教室的人。
但舒小意不知道的是，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因为今天之后，我将苏醒，不再出现。
就像我不知道，那个天真，以为成绩优异就能成就一切的我是什么时候悄然消失的。
我不是个性子内向的人，却因为一些原因，我显得尤为内向。
我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还是因为一些原因，欲要喷出的怒火被憋回心底，扯唇笑着接纳。
我不该如此懦弱，我不想如此懦弱，那些未曾拥有的勇气，得一点一点的去培养。
我不是个笨蛋，但因为一些原因，我显得很笨。
我记得不是这样的，我可是第一名。
可是，这第一名好像没什么用了。
诶。
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与那些大人为伍。
在我还是个谈梦想、谈爱好、谈三观的年纪，他们就要与我谈恋爱、谈婚姻、谈**、谈性。
这不是我想要的长大，我只想要有钱花。
好多事情，都越过了我的底线，真怕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大人。
舒小意啊，你可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啊。
2020年农历3月11号，阳历4月3日傍晚，天快黑了，我站在村口，张望着。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突然发现明天就是清明节了，而且是周六。
那不是放假了吗？
怎么连舒小意脑子也宕机了，周六不上学啊。
我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该夸还是该骂这个笨蛋舒小意了。
然后我又突然想起，2020年的这个时候，还没有解封，所以我们还没有开学。
所以，哪来的什么放假？
哎，算了，就这样吧，我也该走了。
至于舒小意，她会回家，家里有爸爸妈妈。
明天，哦不，周一时她会去上学，她是全班第一名，她会前途无量。
在这个时空里，她可以不用长大，可以永远无忧无虑。
至于她所向往的灯红酒绿和繁华璀璨，会有人替她去看，哪怕只是远远的遥望一眼而已，终究会去的。
舒小意，再见。
也许，再也不见了。
谨以此篇，致别。
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沉默的自己，我不怪你的懦弱和蠢笨，你也不要失望我的失败和狼狈。
我们始终陪伴，相互救赎。
就像那天你叫我。
我在，我一直都在。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