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是被带着氟利昂气味的空调机子吹出来的风刮醒的。
眼前的环境有些陌生。
脑中胀痛让她比平时的反应速度慢了不止一星半点,这话不对,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平常速度很快来着?
她记不清楚自己是谁了,却依稀记得自己像是死过一次。
不大的房子里有一台老式电脑,没有主机箱,一张放了电饭煲的书桌,屋角有一架折叠床,床上是印着土掉渣的印花大被罩,带着插栓的木门微开,角落里是散了一地的空易拉罐。
客厅里传来啤酒瓶滚动的声音,有男人大骂自己的牌不好,狠狠吐了口痰在地上。
“妈的,今天这手气怎么这么背!”男人自顾自大骂着,没瞧见身后的木门开了个缝。
客厅里有五个人,两个露着肚子吞云吐雾的男人抱着啤酒瓶对吹,瞧着谢宁满脸的伤也视若无睹。
“老谢,你看你丫头,见着我们招呼都不打。”光头男人拍了拍肚皮,一口黄牙让人恶心。
“这死丫头真抗揍,你看我硬是打了一天,就这还能起来。”被叫做老谢的男人吐了口痰,摔下两张牌。
“王炸!”
谢宁有些一瘸一拐,眼前发生的事让她有些茫然,脑袋钝痛,脚也伸不直。
她挺饿的。
还没搞清楚状况,但也大差不差了。
家暴,离婚,她妈不要她。
老谢赢了钱,甩出张十块的朝谢宁这边扔过来。
“个赔钱货,给老子买点吃的回来!”
谢宁提不起劲,艰难的弯腰把地上那张二十块钱捡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去门口穿好鞋。
一个小时后,警察敲响了门。
“都别动!聚众赌博?都给我带走!”
“唉,同志!都是误会!误会!你看咱们老实本分的,打着玩的,五块十块的!”老谢上前堆笑,给警察同志递了根烟。
“少给我套近乎,这屋里谁是谢勇?”警察不吃这一套,理都没理他。
老谢一看叫自己名字,又暗戳戳站出来。
“同志,是我。”
“你就是谢勇?你女儿控告你家暴,跟我们走一趟。”
******
警局里,谢宁被警察姐姐的牛奶暖着胃,谢勇被带进审讯室有两个小时了。
面前的小姐姐看她的眼神里带了些心疼,这孩子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这满身的伤看着叫人心悸,局子里除了咖啡就是牛奶和茶水的,一时间也没什么不伤胃的给她。
“姐姐看了你的身份证,你今年十六了,明年该上高一了吧?”这孩子太可怜了,十五六岁看着像十二三岁的。
谢宁脑子里闪过张录取通知书的样子,上面清楚写到那所实验中学在本市里有多么牛逼轰轰。
她点点头,张嘴回话:“我考上了市里的实验一中。”
实验一中,本省最强大的师资近乎一半都在这里了,单不说别的,就是班里最末的几个,那成绩也是相当好看的。
就这么个学校,谢宁考上了,凭本事考上的,谢勇硬是说她是赔钱货,怎么说都不准她去上学,自从离了婚便是又打又骂,这回怕是下手太重一下子打死了。
谢宁不承认这是自己的爹。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有个贼牛逼的爹,可惜她想不起来。
警察姐姐越发的心疼这个小姑娘,转身去问领桌的同事,“小言,她妈妈的电话你联系上了吗?”
“欣姐,一个小时前打了,说单位开会,没时间来。”
“这些做父母的,一个两个的,他们当孩子是什么?她姑娘都快叫她爸打死了!”欣姐气愤,拍桌子去审讯室看结果。
谢宁无所谓,浑身上下没什么感觉了,就是脑袋还疼得厉害。
谢宁脑袋里有一些零碎记忆,杂乱纷扰,并不清晰,光是这些零碎记忆都看得谢宁心肝肺疼。
少女本名也叫谢宁。十五岁,只等放完暑假就是高一新生了。
谢宁的父亲谢勇,嗜酒成性,好打牌,谢宁被养在乡下奶奶家,十二岁才被她妈张慧敏接去A市,这姑娘的悲惨生活就开始了。
老爹谢勇是个没什么正经工作的,谢宁还有个妹妹,只比谢宁小一岁,生下来就被张慧君带去城市里打工,自小养在身边当心肝宝一样的。
谢宁十三岁那年,自她被接来A市已经一年多了,蹩脚口音让她的城市生活过的很憋屈,张慧君更多时候是漠视她的,她对这个女儿没什么感情,老家那边谢勇他妈又没了,村里村外联系了亲戚给她打电话叫她带走,她没办法,谢勇喜欢喝酒,喝醉了就开始耍酒疯,打起架来那是不要命的干仗。
本就病态的家里,谢宁正好去当了出气筒。
争吵的原因无非是都推在她的身上,一家人要张嘴吃饭,谢勇只会打牌斗殴,整个家里就靠她一个人赚钱养家。
离婚离的很不顺利,两人都想要谢宁的妹妹谢之敏,这姑娘从小娇生惯养,学习又好,照谢勇的话来说,他们家姑娘长大了是要挣大钱的,不能便宜了她妈。
那结果显而易见,谢之敏被判给了她妈,她妈终于能带着她心爱的小女儿离开这个病态家庭。
这小家伙脑子里更多的是被打的记忆,谢宁想想就头疼,是真的头疼。
她爹能攥着她的头发撞水泥墙,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脾肺处有些疼,没少被踹。
好说也是亲女儿,这差别待遇也有点差距忒大了。
谢宁坐在椅子上发呆,这姑娘的世界也过得太悲惨了,她掏了掏口袋,裤兜里还有二十块钱。
她有点饿了。
正在谢宁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买点东西垫垫胃的时候,那个被人叫做欣姐的女人桌子上的座机响了起来。
在谢宁被打死的两个小时内,这个有趣的母亲终于想起了警局里的女儿。
张慧君有些急,谢之敏补习班快要结束了,她怕耽误了时间去接她。
“警察同志,我是张慧君。”
张慧君偏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大女儿,半天没认出来。
******
一个小时后,谢宁背着洗的发白的书包跟着张慧君出了警局。
时间已经是下午了,谢宁跟着张慧君去了停车场。
“你爸打你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你还自己去报警,存心让人看我笑话吗?”张慧君皱眉,“坐后面去。”没有多余的话,却明白的告诉谢宁她是个多余的人。
谢宁收回手,干脆利落的去了后面坐。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张慧君去补习班接了谢之敏,谢之敏像是没看见谢宁一样,亲亲热热上了副驾驶,和她妈有说有笑。
行吧,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谢宁和谢之敏的关系非常不融洽,谢之敏厌恶谢宁,即使她不会有任何威胁到她的地方,谢宁似乎是从一个病态家庭到了另一个病态家庭,无缝连接。
张慧敏把谢宁带回了家,丢给她一套睡衣。
晚上吃饭,张慧敏看着谢宁终于洗干净了一身的脏污,像是突然看见她身上的伤,拿了药膏过来给她,嘴上却不停:“以后你估计要跟着我过,我现在也不容易,你在这住着不能白吃白喝,休息几天出去找个活干着,听那警察局的人说你考上什么高中了?”
“实验一中。”
“我去!实验一中?”谢之敏摊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这话一惊,飞快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后面的事其实谢宁有些记不清楚了,她犯困,吃饱就犯困,张慧敏没说让她睡哪,看那个样子谢之敏也不会让她和她睡一张床,没人管她处境有多尴尬。
这下谢宁是真的有些心疼这个跟她同名同姓的人了。
偏心不是病,偏起来是真的要人命。
将就着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吃早饭,张慧君的一番操作让谢宁才发现有些偏心是真的偏到骨子里的。
“你妹妹今年就要升高中了,我不想她有太大的压力,你别去实验一中了。”短短一句话,谢宁错以为她失了智。
谢之敏晚上给张慧君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这一大早的就开始撂炸弹了怎么行。
“凭什么。”
之前的谢宁可能不敢这样,但现在的谢宁敢,这是她唯一的出路了,就这样因为不能给谢之敏带来升学压力而妥协?
做梦吧你。
“我自己真凭实学考进去的,凭什么因为谢之敏的压力而做出让步。”谢宁口气有些冲,这是她被接回A市后第一次和张慧君顶嘴。
“就凭你现在要吃我的喝我的,你现在学会顶嘴了?我看是你爸打你打的太少了!”张慧君声音放高了些,企图声音压制,然并卵,谢宁依旧冷漠的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一点瑟缩。
“行,冲你这句话,你养我也不是心甘情愿,我在这住着也憋屈,咱们俩各退一步,我上我的实验一中,你养你的女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是我从你爸那把你接回来你早被他打死了,你不谢谢我还在这跟我犟嘴?你要有敏敏半点乖我也不至于看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对,谢之敏就是你的心头宝,我算的了什么?你有一天尽过你做母亲的责任吗?你活该嫁给谢勇这种人!”
“啪!”
响亮的一耳光,打的谢宁心里发酸,她内心深处的那个孩子从来没有这么顶撞过父母。
人生百态,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谢宁静静回味这个巴掌,她只是那么静静站着,嘴角撇下。
“你何必这样,不想养我就不养啊,我这么多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你现在这样做给谁看,有意思吗?”
张慧君皱眉,这个大女儿这几句话加起来比她这两年说的话都多,谢宁猛不丁提这么一嘴子,倒是把她气的上头。
“总之我今天把话撂这,实验一中你不许去上,不然你就滚出去,永远别回来!”
这是谢宁人生的开始,即便心中那个声音告诉她,妥协吧,妥协了至少有饭吃,万事留余地。
但是她偏不。
“我明白了,我这就走。”谢宁说,“生而不养,你是我有限的生命里见到的活生生的一个例子,既然这样,你何必把我生下来。”
谢宁是笑着跟她说话的,那笑里带着疏离,一向强势能辨的张慧军,突然感受到一阵慌乱。
这个女儿她是不喜欢,她太过早熟,话少,以至于她感觉自己对她的那份疏远在她的注视下变的越发可恶。
她在笑,她在讽刺,她能从谢宁眼里看到那丝讽刺,但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已经够辛苦了,前半身跟着谢勇,后半身带着小女儿,凭什么她要承担这些,凭什么刚刚把生活过好一些,就有什么要来迫不及待的打破。
谢之敏大气不敢喘,但是她是开心的,什么姐姐不姐姐的,她从来没想过认这个乡下土包子当姐姐。
谢宁起身,朝着张慧君鞠了一躬,嘴角扯出痞痞的笑:“谢谢你的早饭,再也不见。”
对我又开新文了,但是这本有存稿,请不用担心愉快跳坑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学霸之路1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