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推开盖在身上的菜,大吸了一口气后,利落地跳了下去。
车夫冲少女行了个礼:“公主快些回去,这次离开的时间长了一些,恐生意外。”
少女点头,没说多余的话,熟练地低身消失在眼前的林中。
恣来殿是一处早已荒废破败的寝殿,恣来殿左侧配殿亮起了烛火。
配殿中,少女迅速将身上沾着菜叶子和泥点子的衣裙换了下来,刚换好衣裙不多时,两个宫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一个宫女将食盒放在地上,捂了捂鼻子,抬眼看了看少女,语气里难掩厌恶:“我说,闻岭公主,你能不能把你这地儿好好打扫一遍?总是一股子霉味儿,难闻死了。”
少女坐在烛光后面,并不打算做声。
另一个宫女朝食盒踢了一脚:“今日剩下的吃食不多,你将就一下就行了。”
说完,俩人对视了一眼,转身快速离开了配殿。
闻岭松了口气,两手拢住烛火,用这微弱的热取了取暖,随后起身捡起食盒,把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剩菜,也不看看杂七杂八混在一起的菜都是什么,直接往嘴里塞。
吃完,刷了碗。闻岭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跳动的烛火,随后起身将烛火熄灭。
她脑中无数次预演着裴轻舟代替景荣进宫的场景,每次预演的结果都是千奇百怪的失败。
她习惯于把所有事情都往坏处想,因为成功了就只有一种可能,而失败了就会面临好多种可能,她得提前想到应付这些可能的办法。
预演了无数次各种最坏的结果,终于让闻岭等到了迎接真正结果的这一天。
裴轻舟代替景荣进宫的这日,阴雨连绵,迎接他的队伍从太庙排到了都城门口。
百姓们被提前安排在街道两边跪着,齐呼“恭迎二殿下回城。”
声音之大,震耳欲聋。吵得街道两旁的鸡狗都焦躁不安地跳了起来,好一个鸡飞狗跳。也算是应景吧,谁也不知道今日回来的是个假的,只有老天知道。
裴轻舟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宫,按计划他一进宫便直奔太庙了。
皇帝觉得他这个二儿子被他丢在外面太久了,心中有愧,所以想直接带他去太庙认认祖宗,也让祖宗保佑保佑他。
既然要让他认祖宗,当然阵仗必须大,人必须多,所以闻岭便被拉去太庙凑了一回人数。
这届皇帝身强力壮,子女生了几十个,左右排了两排都还多,所以闻岭便被分配到了皇子那一边第二排的最末位。
是以,她因为身高实在不够用,在一堆皇子中,拼命垫了脚才勉强看到裴轻舟的头顶。
裴轻舟缓步走来,随后在软垫前面停了下来。
皇帝欣慰地冲他点了点头,他这才跪下去,对着面前一堆牌位行了跪拜礼。
礼还未行完,景氏的祖宗牌位便掉了下来,正好砸在皇帝头上。
这一砸,把皇帝砸懵了,也把在场人整懵了。
开了如此的头不大吉利,不过闻岭来不及想这个,只绞尽了脑汁想该如何解决此时的问题。
如果由她出面来把景氏祖宗牌位砸了皇帝脑袋的事情圆过去,貌似会显得十分怪异。
不过若是由此事发展下去,恐怕她们的计划就要彻底破灭了。
于是,闻岭咽了咽口水,抬脚刚跨出一步,裴轻舟开口了。
他云淡风轻地看着皇帝笑了笑,说:“刚才有只大老鼠跑过去,撞到了桌子。”
满堂有人松了口气,有人不太满意,刁难道:“我怎么没看见有老鼠跑过去?”
裴轻舟仍旧淡淡地笑着:“自然是有。”
闻岭皱了皱眉,表情复杂地看着裴轻舟。他如此淡然,怕是算准了闻岭会为了他这句话抓只大老鼠来。
裴轻舟语毕,满堂的人皆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随后又不约而同地紧张地在太庙中寻起了那只大老鼠。
太庙一时乱作一团,闻岭趁乱溜了出去,替裴轻舟寻起了大老鼠。
这十几年来,她在宫中虽顶着高贵的身份,但是却过着最下贱的生活。
好些晚上,她顶着寒风跪在地上时,只有大老鼠与她为伴,她自是能将大老鼠寻到的。
匆匆将大老鼠抓来,太庙仍旧乱作一团。闻岭顺势将大老鼠往太庙一丢,里面原本就乱作一团的人更是炸开了锅,纷纷朝大老鼠扑去,以向皇帝证明忠心。
几十个人扑一只大老鼠扑了多时才将大老鼠抓到,随后殷勤地将大老鼠捧着,呈给皇帝看。
皇帝笑了,转头欣慰地看着裴轻舟,拍了拍裴轻舟的肩膀,说道:“祖宗牌位虽被大老鼠撞了下来,但是又如何不能说是先辈对朕的提醒呢?荣儿,你在外多时,朕定当遵循祖宗的意思,好好补偿你,毕竟朕只有你一个嫡子了。”
皇帝话毕,满堂的人都感动地抹了抹眼泪,齐齐恭贺道:“恭喜皇上迎回二殿下!”
此事算是蒙混过关了,闻岭夹杂在一堆恭贺的人里松了口气。
抬眼一瞟,正好对上了裴轻舟的目光。不过他的眼神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短暂到闻岭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他虽笑着,但是眼神里满是冷漠,冷到令人发颤。
这不是个好兆头。
皇帝将老鼠及老鼠一家都处死后,假景荣的第一天算是安然度过了。
晚上赵嬷嬷来敲闻岭的门,闻岭刚脱鞋上床,正准备躺下,结果被赵嬷嬷一把拉了起来。
“公主,你怎么能就这样睡了?你真的放心裴轻舟吗?”
裴轻舟能顺利进宫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为了今日,闻岭精神长期处于紧绷的状态,今日又发生了太庙牌位砸头事件,实在是累人。
闻岭揉了揉太阳穴,靠在床头,“不放心。”
赵嬷嬷拉着闻岭的手,“公主,今夜你一定要把他约出来,敲打敲打他,不能让他忘记进宫的目的,也不能忘了谁才是他的主子。”
闻岭点了点头,下床穿了鞋,又顺便打了个寒战,“等晚一些我再去寻他,免得人多眼杂。”
赵嬷嬷眼睛滴溜一转,连连点头,“还是公主想得周到。”
今夜是得敲打敲打他,要不然明日他真就会变成一个野人。
闻岭自懂事起便听过关于景荣的传言。
景荣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不过他到底是哪个皇后的儿子无从考证。
因为皇帝其实原先是有过一个妻子的,现在的皇帝篡位后,马上将原配妻子封了皇后。后来皇后死了,所以才又提了现在这个皇后。一般能被提位当皇后的妃子必定是有儿子的,所以景荣的生母实在是无法考究。
以闻岭的身份来说,她不适合问这些问题,不过她倒是也不在意此事。
她只需要知道,有个二殿下一直流落在外就行了。
据传说,景荣生来便体弱多病,搬进宫中便一直断断续续生病,直到他四岁时生了场大病,差点丢了命,皇帝才请了巫医来看。
巫医说,景荣天生体弱,加上年龄太小,与皇宫气场不合,所以得等到十九岁才能回宫,于是他四岁的时候便被送到别院养着了。
自此他的身子便弱到不能有人近身服侍,生怕被人身上的污浊之气污染了就此撒手人寰,于是皇帝也从不去看他。
他是真正脱离了皇宫所有人,独自一人在外长大的,没人知道景荣的长相,所以景荣就是上天送过来的机会,有机会不把握实乃蠢才。
显然,赵嬷嬷是个人才。
她在闻岭还未懂事时,便盯上了景荣,如此筹谋了十四载,去年这个计划才彻底交到闻岭手上。
好在景荣也争气,还没撑到回宫之日就已经死了,也省得闻岭动手了。
今日这枚棋子顺利入局,她自然不能脱手了。要不然十五载的筹谋将毁于一旦。
一旦脱手,她不光是对不起赵嬷嬷,还是对不起在背后默默努力复辟前朝的人。
夜已经黑透了,宫中恢复了夜晚该有的寂静,闻岭见时机正好,披了件外袍便出门了。
裴轻舟现在被安排在阳光最好,花开得最盛的启承殿,不过只可惜,现在是秋天,看不见春日那姹紫嫣红的场面。
到了启承殿侧门,闻岭捡了块石头,正想着要如何将裴轻舟约出来,打眼一看,侧门靠着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墙壁上,穿的衣服颜色又暗,若不是月光照了下来,她此时已经准备翻墙了。
被吓了一跳后,闻岭后退了两步,后退的过程中踩到小石子崴了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时她才将面前的人看清,来的正是裴轻舟。
今夜她是来敲打这个棋子的,气势上可不能输,摔了一跤已经在气势上输了一大截了,接下来她必须更加镇定才行。
她忍着脚疼,扶着墙站了起来。
第一次见到裴轻舟的时候,他是半昏迷的状态,被几个人架着,并未直起身子。
今日他笔直地站在闻岭面前,竟然逼得闻岭仰头去看他。
身高上虽然又输了一大截,但是闻岭还是仰着脖子,像只高傲的孔雀,直视着裴轻舟的眼睛:“你懂事,知道在此等我,这很好,但是我还是不免提醒提醒你。你得记着你的身份,一刻都不能忘了,本宫允许你活多久,你就只能活多久,本宫允许你活成什么样子,你就只能活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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