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袍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奚朔毛骨悚然,心卡在嗓子眼处,想喊喊不出,想咽又咽不下去。

她想逃,但202室门口那红色的迎宾地毯却似生出无形磁力,将她双脚紧紧粘住,叫她不能动弹分毫。

若非还残存着些许“自己是穷鬼手机是旧年新买”的理智,怕不是手机也早已丢扔出去。

“太阳公公早上好,小鸟叽叽喳喳叫~”

一道欢乐的铃声震颤着响起,奚朔好似从深海中被拉回的溺水者,长长吸一口气,一瞬那些飙升到头顶的血液重新在身体里流动起来。

她有了些许力气。

满屏鲜红已然消退,是那个拨出去的虚拟号来电。

她没有急着接听,而是先取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自家门,捧住长香悄声无息躲了进去。

“鬼包提醒您,为了您的权益,您与客户的通话将被录音。”

鬼、鬼包?

奚朔平日里急着送外卖,向来不怎么关注这平台提示音,直到此刻才发现这外卖软件似早已从某一刻开始,就被“偷梁换柱”。

脑中闪过今早看到的种种异常,那颗宁愿承认自己有病也不愿相信自己撞鬼的心终于死了。

“喂,”

她很想直接挂断电话,但方才那满屏“救我”,还有邻居姐姐那温暖的笑容一直晃荡在眼前,她摁住狂跳的心口,努力不让声音发颤,“你的外卖到了。”

对面沉默着。

她只能听到电话那头此起彼伏粗粝的呼吸声。呼。吸。呼。吸。呼吸呼吸呼吸——

头皮发麻。

她强咽了口唾沫,涩着嗓子又喂一声。

对面终于响起声音。

幽森森的,像从无尽空旷之地传来,许是信号不好,还带着老式收音机的滋啦机械卡壳声。

“什么外卖,我怎么不知道?是我那亲爱的妻子订的?”

“这我不太清楚,客户署名是铃兰。至于货品,是香、香薰。”

打开免提,违规消除卡仍静静躺在权益中心朝她招手。

点下去点下去,不管……不管有没有用,先点下去!也许……也许这些都是幻觉!对了,都是幻觉!

理智在尖叫。

但那日雨夜图书馆前邻居姐姐温柔的声音却一直回响在耳边,“是不是忘带伞了?一起回去吧——”

嘴唇传来痛意。

顾不得思考时太过用力咬破的唇皮,咬咬牙奚朔迅速从卫生间找到那一瓶闺蜜送的尚未开封的崭新香薰,又从厨房找到打火机,并一把水果刀藏在身上。

【报警!】

她打开微信传了个定位给闺蜜。

卡通头像回复:【?】

【快!】

不再多言,电光火石间脑中已有了全盘计划,为防止闺蜜消息弹出坏事,她顺手将聊天框屏蔽。

再次看向外卖软件。

那明黄色的界面已彻底剥落它的伪装,换上一袭古风暗红调。

离订单超时还有十五分钟,奚朔将那长条绒布包负在身上,深呼一口气,戴上口罩,蹑手蹑脚从家门走出,敲响202室的门。

“你好,外卖到了。”

“放门口就行。”手机里的声音和门内的声音同时响起,诡异地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共振。奚朔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挂断手机通话,她冲门道:“我是帮送,这香薰钱是我垫付的,要不你开门收货,扫下我收款码,把钱转给我。”

其实帮送订单是客户收货后,将款项打到平台,再由平台发放至骑手账户上,但奚朔赌男人不知道平台规则。

门后边没了声音。

奚朔站在门外,在这片刻死寂里,脑海里陡地升起一个悚然的想法,或许屋子里的人正透过猫眼死死盯住她。

我在盯着你,我在盯着你,但你不知道。但你不知道。

吓得一激灵,她赶紧往202室旁通向三楼的楼梯跨了一大步。

“喂,开门!”

她定了定心神,扯着嗓子大喊:“喂,哥们,你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呀!你老婆是不是在你身边,快问问你老婆,是不是买了这香薰!”

今天是工作日,楼层里应该没什么人,但奚朔猜男人应该不想闹出什么大动静。果不其然,吱呀一声,门缝中露出半只眼睛。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若隐若现缠绕在奚朔鼻中,即使戴着口罩,也没过滤掉那层刺鼻味道。

她面无表情,眼都不眨一下,语调中却透着欣喜之意,“哥们,你可总算开门了。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和你老婆先验下货,然后把钱打给我,记住了,一千块。”

奚朔把香薰递过去。

那门又稍稍开大了一些,露出体育老师那半张有些英朗的脸来。

“阿嚏!”

奚朔忽然打了个喷嚏,手一抖,那香薰带着包装咔嚓掉落在门槛上。

……香。

很香。

一股浓烈的柑橘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包装也湿透破裂,几片玻璃碎片飞溅出来。那橙黄色的精油一半滴落在门口红毯上,一半顺着屋内那光滑的瓷砖地板流滚进去。

“一千块!”

奚朔哀叫一声,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这钱不用你们给了,非常抱歉。”

体育老师皱皱眉,有些不耐烦,“没事,”声音嘶哑。他蹲下,去捡门槛上的包装壳还有溅进屋里的玻璃碎片。

就是这个时候——

奚朔瞅准机会,一把夺过门,挤进了邻居家,负在身后的长条绒布包顺势解开,捧在手中。

……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很亮堂,除了屋内有一股浓重双氧水的味道,几乎可以说是非常完美漂亮的居家小屋。

客厅正中有一把沙发。

沙发坐着一个女人,梳着马尾辫,正背对她看电视。

“铃兰姐姐!”

女人头上扎着熟悉的蓝色蝴蝶发绳,奚朔惊喜喊道。

这一天七上八下的心在此刻彻底放松下来,她小跑过去,想把一整天的困惑都与这位温柔的语文老师说。

附近有个小型图书馆,除却倒垃圾外,奚朔还经常在图书馆碰见这位邻居姐姐,虽然两人之间没有太多交流,但见面时总会微笑致意。

那日深夜,图书馆已到闭馆时间,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奚朔躲在屋檐下避雨,幸而撞见持伞而出的邻居,才得以安全到家。

奚朔实在喜欢这位温文尔雅的漂亮姐姐。

见她没事,奚朔长松一口气,心想可能真是系统bug,当然也可能自己精神方面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反正人无碍就好。

但很快,那灿烂的笑容就僵在她脸上。奚朔腿一软,差点磕倒在地上。

眼前是怎样的景象啊。

女人脸上的五官是用眉笔画上去的,脸颊上还抹着红红的胭脂。

眼眶处画着精致的眼线,但里边填充的却不是眼睛,而是干枯的稻草,嘴唇边沿涂着一层细巧的口红,但那也只是一道浅薄的轮廓,稻草稻草稻草,全是稻草,本该是眼耳口鼻的位置全是稻草,除了这外边一张皮,竟没一处是真的,就连那一头青丝,竟也只是一顶假发帽。

穿堂风拂过。

吹起女人衣服领口一角,露出里面饱满又干瘪的肌肤。

饱满是因为女人成了稻草的仓库,干瘪是因为失去血肉支撑生命的力量而失去光泽。

叮叮当当风铃作响。

沙发正后方墙壁上挂着夫妻俩成婚时恩爱甜蜜的合影照,但相框的玻璃却碎成蛛网状。

哐当——

奚朔从惊栗中抽回神,她唰一下转头往铁门口望去。

男人已经把门关上,正回过头来,对着她露出渗人的笑。

……

奚朔第一次希望自己此时正在做梦,但很显然并不是,她的梦里反反复复只会出现一个人,而不会有其他。

心口有些隐隐发烫,似乎因为她情绪过分强烈起伏,所以那红柳胎记也有了回应。

除此之外……

奚朔一怔,从裤袋里摸出一枚黄色的符箓,腿侧的灼热感消失无踪,转移到指尖上。

她把符箓握在掌心,掌心里热得好像能发出一团火球。

体育老师一步一步朝她紧逼。

“早就发现你了,我们的小邻居。”

男人的笑咧到眼睛里,一口白牙露出森然的光泽,“你的手机铃声真是太有特色了,怎么说都是邻居……”

“你凭什么以为戴上口罩我就认不出你了呢?”

男人的脸几乎凑到奚朔脸上。

奚朔一声尖叫,差点把左手持着的长香捅出去,就像梦里那白衣女人夜夜捅向她心口那一刀一样。

好在,梦中死亡数千次的神经死死把持住她的身体冲动。

右掌心的符箓顺势推出,拍在男人胸膛上。

金光闪烁。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生肉被烧熟的焦糊味。

男人惨叫,往后退了几许。

奚朔一个滑步拉开两人距离,绒布包裹着的长香露出它的真容——

一根大拇指粗细的线香,通体金黄,尚未点香,便可闻到其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味。一触及星星之火,油遇见烟灰般,顷刻引燃。

虽然不清楚邻居姐姐为何要求送香人燃香,并对她丈夫行三拜之礼,但一定有其缘由,就像她……哀求自己不要取消订单一样。

既然如此——

奚朔冷冷看向戴上痛苦面具的男人,心头泛起浓稠恨意,仪式却还需遵照规定来办。

双手奉香,双膝跪地。

她将上身匍匐在地,持叩拜礼。

这一拜。

只为亡魂,不为生人。

手里的线香轻轻颤抖。

原本长度惊人的香竟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燃烧着,香灰簌簌从上剥落。

奚朔看在眼中,忽然想起自己在元宝店时,因为好奇嘀咕的一句话,“这么长的香,得烧个两三小时才能烧干净吧。”

“这你就错了,小姑娘,这香与别个不同,真燃起来,五六分钟就烧完了。”老人目光闪烁,眼里有着她没看懂的欲言又止。但现在她完完全全懂了。

男人原本平坦的肚子正快速膨胀开来。

那袅袅青烟却并未冲霄而起,倒像受到牵引般,朝男人胀大的肚子飘去。

铃兰姐姐……

奚朔心一跳,脑中升起一个极度诡诞的想法。

男人的肚子胀得更大了,看起来似极女人十月怀胎。

宽大的衣衫被肚子高高撑起,紧紧贴在他肚皮上。肚子中,似还有东西在不停游离窜动,令那肚皮不时呈现出不规则形态,宛若“胎动”。

一拜结束。

奚朔不敢耽搁时间,持礼第二拜。

男人嘶吼一声,似被肚子和胸膛的双重疼痛彻底激怒,猛向奚朔一扑,脸上露出扭曲的狞笑。

奚朔指尖一颤,知道双方力量悬殊,几乎没有犹豫就从怀中抽出水果刀,一刀下去,决绝扎向自己大腿,因为生死惊惧带来的无力感瞬间被躯体撕裂的疼痛淹没。

她爆发出全身力气,拧过肩膀狠狠撞向男人。

男人吃痛后退。

她抓紧时机忍痛持香继续跪拜。

终于。

三拜仪式完成,而手中的长香也燃尽最后一截灰。

男人的肚子诡异地瘪了回去,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流星一般,快速落向沙发上的“女人”。

像是失去最后束缚。

男人癫笑起来,变得更加疯狂。

他笑着。

眼角却淌下一滴泪,“我只是……不想让她离开我——”

奚朔警觉,想要捡起地上的刀,男人却一把冲上来,抢过刀,狠狠刺向她眼睛。

心剧烈跳动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这不是梦中,这不是梦中,一旦死亡就要彻底死亡。

这不是梦中,这不是梦中,一旦死亡就要彻底死亡。

但她已经精疲力竭,再无反抗之力。

她闭上了双眼。

……

刀尖即将触及奚朔睫毛的那一瞬。

时间却仿似戛然静止。

一瓣虚幻的,带着血色的柳叶,悄无声息地飘落,轻巧地停在了刀尖上。

看似轻若无物的柳叶,却让那凶器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一道仿佛由无数细碎数据流重组而成的白袍身影,在噪声与乱码的闪烁中,于空气里勾勒出绝美轮廓。

她甚至没有看男人一眼,所有的目光,只倾注在奚朔身上。

缓缓开口,温声致歉。

“抱歉,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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