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执殳(3)

“白浮,来,过来,不要拘束——讲讲你有何见解啊?”

曹操敲敲桌面,负手看着桌上铺开的舆图,扭过头亲切地招呼。

陈皎环顾四周。

曹老板一脸她二大爷般的慈祥,意义不明地微笑着。

荀攸立在桌前,广袖垂落在案上,低垂着眼睫,静若塑像,沉默无言。

郭嘉托腮看着辕门口,眼神飘忽。

陈皎思考了一下,谨慎地说:“……诸公皆在,小子不敢妄言。”

曹操一挥手,颇不耐烦:“将军们都不在!只有他两个,就怕的是你又缩手缩脚,倒是拿出当年击鼓骂我的气魄来——怕什么,你说就是!”

陈皎嘴角抽搐一下:“是。臣以为白马城……不可守。”

“哦?”

曹操略显诧异。

陈白浮此人也算很有性格,外温内烈,看着唯唯诺诺温驯安静,一张嘴总能吓人一个跟头。

若不是当年见过她在战场上气定神闲的样子,他还当真会觉得这小丫头和阿节差不多——尤其是那种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眼神,简直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可惜这人反复无常,貌似温良,实则狡猾……

曹操心中暗想,口中说:“何以见得?”

“守城总要有个目的。”

陈皎的经学水平一般,没有用先讲历史、再引诗书的汉末士人标配套路,老老实实说:“袁绍进攻白马,是为了渡河南下做准备。明公觉得把袁绍扼在河北,目前是否可行?”

曹操眯起眼:“那卿的意思是放弃此城吗?”

陈皎:“臣以为,白马城虽不可守,却也不可不守。至少,城内的民户甚多,要给他们转移的时间。不然,臣恐袁绍军会取食于民,更有甚者,烧杀抢掠,掘人祖坟……”

“白浮,且住。”郭嘉突然说。

陈皎转过头。

郭嘉像变魔法一样,从袖中取出三支竹简,笑道:“明公,不如这样,让嘉与公达、白浮各自写下一策,交予明公,倒可省却很多口舌,如何?”

曹操沉吟片刻,颔首:“好。”

郭嘉立刻抬身,一面将竹简递与荀攸和陈皎,一面深深看了她一眼,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陈皎:“……”

她提起笔,发觉郭嘉递给她的竹简明显短一截,似乎写不了几个字。

她沉吟片刻,觉得很不够她发挥,遂将竹简翻了个面。

讲究人是不会在竹简的背面写字的,但是她不是讲究人……

陈皎一愣。

竹简背面,有用茶水沾着点墨迹草草写就的一行字。

龙飞凤舞,言简意赅,很有郭祭酒一贯的风范:

卿其勿言!

翻译过来,你可特么闭嘴吧。

陈皎:“……”

她转头看向郭嘉,郭嘉若无其事地冲她挑眉一笑。

……虽然不知道又哪里说错了,但是这时候听他的总没有错。

她深吸口气,将竹简翻过来。

思来想去,遵循郭祭酒教导,只写了四个字,便用指腹暗中将竹简背面抹掉,倒扣案上,推了出去。

……摆烂了,提前交卷吧。

郭嘉早已将竹简推出来。荀攸也无声地放下笔,挺直身体。

“明公。”三人同声说。

曹操拿起三根竹简,看完,不由笑起来:“哈哈,诸君倒是都与我心意相通,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说着,他将三根竹简向案上一排。

三根竹简上,赫然都写着——声东击西。

*

“明公,攸以为,此计虽可行,却有一个问题。”

荀攸声音不高,语速缓慢,气度沉静。他和他的小叔一样,一举一动都合乎法度,此时端坐一旁,连衣袖的衣褶都纹丝不乱,在膝侧垂下优美弧度。

至于郭嘉……

她怀疑他是跽坐得腿麻,才故意在案上托腮,像是把上身重量压了过去。

陈皎自己的双腿也开始失去知觉,不由得很佩服地看着面不改色的荀攸。

不愧是颍川士族中为首的颍川荀氏啊。

论跽坐时长,朝中之人还没有能拼得过荀悦、荀彧和荀攸的。

陈氏虽然在曹魏后来风光过一段时间,但终究大浪淘沙,没能挺住,也是有原因的……童子功就不扎实!

她为什么就跪不住?显然是原主孩提时训练不够。

“宿主,你怎么不怀疑一下,是你自己性情散漫,疏于自我管理啊。”系统吐槽道。

陈皎:“……闭嘴。”

她从胡思乱想中抽身,听荀攸轻声说:

“军队调拨需要时间。不知白马城……能否在援军抵达前确保不陷?”

曹操沉吟着。荀攸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平和地望着曹操:“攸以为,眼下守不住。”

“——明公需要一位善战的将领,能苦守此城,为明公争取时间。”

三道各怀鬼胎的视线,齐刷刷落在陈皎身上。

陈皎:“……?!”

*

“郎君今夜便要走?!”

文君一面脚不沾地地收拾包裹,一面忧心忡忡地转圈,看起来快要精神分裂了:“曹司空怎么可以突然如此?根本不曾留给我收拾行囊的时间……”

“不是今夜,是立刻。”

陈皎本想搭把手,却被暴躁状态下的文君推到一边,斥作“只会添乱”。

“只会添乱”的陈将军只好挨墙根罚站,抱着胳膊,用嘴继续添乱——火上浇油地说些诸如“算啦,不用带什么东西了,反正只有三个人,怎么还不能凑合……”之类的话。

“可是郎君的部曲呢?”

“白马城内有守军,我们只要快些赶到,接手那里的军队就行,不用带了。”

文君蹙眉,停下手中动作,低声说:

“……这样可以吗?曹公一向不信任郎君,是不是在借机剥夺郎君的部曲?”

陈皎毫不在乎:“无妨。”

“……那他若像周郎一样不要脸,不打算还了呢?!”

陈皎挠头,所答非所问:“哎呀,他可比周郎不要脸得多吧。”

文君切齿:“……!”

这活儿没法干了,陈将军没希望了。

掉线的陈将军并无察觉,正趴在窗前,专心致志望外边刚刚升起的月牙。

鱼鳞般的云团压顶,月光若隐若现。

……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陈将军!”

陈皎吓了一跳。

帷幕一掀,法正大步踏入,劈头盖脸地问:“你把部曲留给曹司空了?!”

陈皎:“……”

又来了,又来了。

他们为什么都那么在意自己那点散兵游勇?

陈皎只得再次重复:“此行需要迅速、隐秘,可能还要穿过袁军的驻地,人自然越少越好。白马城有东郡太守刘延的驻军,应当足够应付了……”

“他若是借机扣押你的部曲不还,若是借此威胁你呢?!”法正质问。

陈皎:“……威胁不到我的。”

法正讽刺地挑眉:“哦,将军又有何妙计啊?”

“他不还,我也不要了就是。”陈皎摊手,“他们不能跟我一辈子,我总是要死的,曹公手下……还算好去处吧。”

至少是后来的正朔所在——陈皎心想。

如果此时能编入曹军,对于这些流民来说,也算还凑合的出路。

毕竟这年头,在哪里死亡率都高。

“……”

法正深吸口气,似乎很庆幸自己只是个临时工。

陈皎担心他气到爆炸,忙体贴地说:“不过,这样做其实还有一个好处——”

“后世小说家言,就可以这样写——陈白浮单骑救白马,法孝直用计定辽东之类,不很大英雄吗?”

陈皎一想到《三国演义》或许会给自己编织一个不下于赵子龙的传奇故事,指不定还能被凑CP,心中颇不平静。

法正对着陈皎黑幽幽的瞳仁,缓慢而沉重地眨了眨眼:“……”

陈皎真诚地问:“卿以为如何?”

法正猛地甩袖离去。

陈皎追了上去:“先生去哪里?”

法正微笑:“给陛下写信,请辞。”

陈皎:“……”

*

威胁要写辞职信的法正终究还是坚持了士人的职业素养,半个时辰后,已骑着马跟在陈皎身后飞驰。

从此地前往白马城,路途并不遥远,驾快马只需一夜路程。

天将破晓时,他们已临城下,与东郡太守刘延派来接应的小股部队会合,暂时隐蔽在一处高地。

“将军,”法正驱马上前,“将军可有何破敌之计?”

陈皎拉住缰绳,眺望城下潮水般的袁军,喃喃道:

“刚才还有……现在,暂时没有了。”

……这人也太多了吧。

简直像年三十的饺子下锅,初一的东北大澡堂子,好一个摩肩接踵。

法正凝眸,沉吟道:“敌人数量甚多,的确难办,必须出奇制胜才是……”

陈皎摇摇头:“其实,我倒还没考虑到那一步。”

法正蹙眉:“那将军在为难什么?”

陈皎面容严肃:“我在想,我们该怎么进城。”

法正一愣,下意识望向已经形成完整包围圈的袁军营帐。

——他早就设身处地,开始思索该如何以城拒敌,还真没发现,他目前……还不在城中!

……缺乏实践,实在缺乏实践。

陈皎略微皱眉,看向刘延派来的校尉,指着城下团团敌营,态度沉重: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校尉挠了挠头,面露难色:“我们出来时,袁军尚且未曾堵到西门前。现在的话,恐怕要委屈将军和主簿……”

法正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校尉又开始摸鼻子:“这个,这个……”

法正死死盯着他手中不祥的粗绳索。

“——恐怕要三位同我们一起,缒绳而上了。”

法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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