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4年,汉灵帝光和七年,冬。
金城郡的城墙在暮色中如同一条遍体鳞伤、蛰伏待毙的巨蟒,无声地承受着自深秋以来便绵延不绝的战火摧残。墙体上布满了羌胡叛军礌石砸出的深浅凹坑与火烧烟燎的焦黑痕迹,几处关键垛口已然坍塌,守军只能拆下城内民居的门板,混合着冻土与残雪,进行着杯水车薪般的勉强封堵。
城楼下,敌我双方的尸首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在陇西之地凛冽刺骨的寒风中,早已凝结成一片片姿态扭曲、触目惊心的暗红冰雕。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无法驱散的气息——是血液凝固后的铁锈腥气,是木材布帛燃烧后的焦糊恶臭,是伤口溃烂引发的脓液腥臊,更是死亡本身冰冷无情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个人的鼻腔与心肺。
叛军日夜不休、如同潮水般的轮番冲击,让这座昔日的边陲重镇仿佛狂风中的残烛,摇摇欲坠。每一次巨大的攻城锤裹挟着蛮力,重重撞击在包铁城门上发出的闷响,都如同敲击在每位守军紧绷的神经末梢,震得人心旌摇曳,肝胆俱寒。
城墙之上,残存的守军早已疲惫不堪,面黄肌瘦,许多人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仍在咬牙坚持,箭矢即将告罄,只能依靠搜罗来的砖石、乃至拆毁屋舍所得的梁木作为礌石滚木,进行着绝望而徒劳的抵抗。
陈熹便是在这人间地狱的图景中,于剧烈的头痛与灵魂撕裂般的痛楚中醒来。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如同冰与火的两股激流,在她的大脑中激烈地碰撞、交融、重构。前世的她,生活在那个遥远得如同梦幻的和平年代,家境优渥,作为独生女备受宠爱。她的爷爷是参加过边境自卫反击战的退役团职干部,奶奶则是地方文史馆的退休研究员,真正的书香门第与行伍之家的结合。
而今生,她是这大汉凉州金城郡太守陈懿的独生女,母亲早逝,由父亲一手带大,而就在数日之前,父亲已于一次出城逆袭叛军的战斗中,为激励士气,亲冒矢石,最终力战殉国。两种记忆的融合,带来了短暂的混乱与不适,但也让她对眼前这绝境危局,瞬间产生了远超其稚龄外表的深刻认知与冷静分析。
“刺史左大人的援兵……当真……当真不来了么?”门外传来压抑得几乎变形的声音议论,那声音里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与最后一丝希望的泯灭。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彻底打开了陈熹融合后记忆的闸门——她清晰地“记得”,在真实的历史记载中,那位凉州刺史左昌,确因猜忌与保存实力之故,拥重兵坐镇冀县,对金城的求援檄文置若罔闻,终致这座孤城在内外交困中沦陷,城中官民几被屠戮殆尽。
她蜷缩在已然有些冰凉的锦被之中,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进绣着缠枝纹的被面,强迫自己急速运转的大脑冷静下来。
室内,昏黄的油灯因灯芯噼啪作响而摇曳不定,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惶然。
两个贴身侍女正在为她准备行装。
年长的侍女疏影,今年十六岁,自八岁起便在陈府为婢,与陈熹名为主仆,情谊却近乎姐妹。
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与恐惧,颤抖着双手为陈熹收拾细软金银,然而心神不宁之下,竟连最简单不过的包裹结都屡次打错、松开。
年纪较小的侍女采薇,年仅十四,性子更为柔弱,此刻已跪倒在陈熹榻边的青石板地上,低声啜泣,手中的丝质帕子早已被泪水与冷汗彻底浸透,紧紧攥在掌心。
“莫要再哭了。”陈熹轻声说道,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些许沙哑,但内里却透出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冷静与力量。
她知道,在这个生死悬于一线的关头,任何形式的软弱、犹豫乃至无用的悲伤,都是足以致命的毒药。前世学到的那些关于危机管理、关于领导者心态的知识,清晰地告诉她,越是身处绝境,决策者越需要保持极致的清醒与近乎冷酷的理性。
恰在此时,房门被“哐当”一声猛地推开,带着一身室外凛冽寒气与浓重血污气味的主薄尹会与都尉陈戬,步履匆忙而沉重地闯入室内。
尹会年约四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此时略显凌乱,他是陈懿太守最为倚重的幕僚心腹,素以沉稳干练、足智多谋著称于郡府。
而陈戬则是个三十出头的典型边军武将形象,身材魁梧,面色黝黑,浑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行伍之气,此刻他身上的铁甲布满刀剑划痕与箭矢撞击的凹坑,左臂用粗布草草包扎的伤口,仍有暗红色的血渍不断渗出,将绷带浸染得触目惊心。
“女公子!西城墙段经叛军地道与冲车反复攻击,已出现丈余裂痕,恐……恐明日拂晓前必破!”陈戬的声音因连日呼喊指挥而嘶哑不堪,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太守临终前有严令,嘱托我等务必护送您从府内密道离开!刻不容缓!”
“密道?”陈熹的声音因干渴而略显涩滞。记忆的碎片随之浮现,那是位于东街一所布庄之下的一条狭窄暗道,据说是前朝某位官员为避祸所修,仅容数人鱼贯而行,出口在金城东南数里外的一处废弃烽燧旁。
这条密道或许能为极少数人提供一线生机,但对于满城近万军民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甚至是一种残酷的抛弃。
“正是!”尹会面露悲戚之色,眼角皱纹更深,语气沉痛,“刺史左昌坐视不救,拥兵自重,金城早已是座孤城!太守……太守大人临终时再三嘱咐……务必为陈氏留一丝血脉啊!”他的声音带着文士特有的悲怆与无奈。
就在这决定生死去留的千钧一发之际,陈熹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的、带着奇异电子质感的提示音: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生欲与改变既定命运之意愿,“人上人”辅助系统正式激活!】
【初始任务发布:拉拢小弟。乱世孤狼难存,聚众方能成势。请于两个时辰内,初步建立属于您的核心团队。任务奖励:根据有效拉拢人数及质量,发放对应积分。积分可用于兑换系统商城物品、技能或情报。时限:两个时辰。】
这突如其来的系统提示音,让陈熹心神微震。前世闲暇时浏览过的那些网络小说情节,竟以如此荒诞而又真实的方式在她身上上演!
这匪夷所思的际遇,像在无尽黑暗中骤然划亮的一根火柴,让她在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中,看到了一线诡谲而充满可能性的生机。
“走!”陈戬不由分说,甚至顾不得尊卑礼节,一把将尚在榻上的陈熹背起,在数名忠心耿耿、浑身带伤亲兵护卫下,便要冲出房间。
这个急切而略显粗暴的动作,无比清晰地表明,外界局势已经危急到了何等程度,连最基本的礼仪和缓冲时间都已不复存在。
穿过残雪未消、寒风呼啸的庭院时,陈熹瞥见几个府中的老仆,正慌慌张张地将一些值钱的铜器、玉饰埋进角落的冻土之下,他们的动作因恐惧而变形,眼神中充满了末路的绝望。
其中一位看着陈熹长大的老苍头,抬头与她目光短暂相触,那眼神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慈祥与恭敬,只剩下一种被巨大灾难碾压后的麻木与死寂。
这一幕,让陈熹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大势已去”,什么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当他们一行人穿过断壁残垣、瓦砾遍布的街道,试图快速向太守府后宅移动时,陈熹看到了让她足以铭刻灵魂的景象。
一个衣衫褴褛、满头霜白的老妇人,正用一只破口的陶碗,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屋檐下肮脏的积雪,怀里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微弱得像只即将咽气的小猫。
几个面黄肌瘦的老人蜷缩在残破屋檐下的草堆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无飞鸟敢于掠过的天空,仿佛在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最让她心头如同被重锤击中的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正趴在一具早已僵硬、覆盖薄雪的尸体上,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徒劳地推着那具冰冷的躯体,一遍遍喃喃:“阿父……起来……冷……”
就在陈熹被陈戬背负着经过那孩童身旁时,那个孩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一双乌黑却毫无神采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
那双眼睛里,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烂漫,没有好奇,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茫然与空洞。
陈熹脑海中如同电光石火般,浮现起前世在爷爷书房里,曾无数次凝视过的那幅由奶奶亲手誊写的古训:“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那些曾经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文字,那些在历史书中读到的关于“民心向背决定王朝兴衰”的论述,此刻与眼前这惨绝人寰的景象产生了剧烈的共鸣与冲击。
“放我下来!”陈熹突然挣扎起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个决定,并非一时血勇冲动,而是基于对历史规律的理解、对现实局势的分析,以及系统任务带来的契机,三者共同作用下得出的理性判断。
在这个秩序崩坏、弱肉强食的乱世,独自或少数人逃生,无异于怀璧夜行,终究是死路一条。唯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将散沙聚成磐石,方能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为自己,也为这些绝望的人们,搏得一线生机。正如《孙子兵法》所言——“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女公子?”陈戬虽不解其意,但出于军人服从的本能,以及内心深处对陈懿太守的忠诚,还是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但仍警惕地护在她身前。他的眼中充满了困惑与焦急,不解这位年幼的女公子为何在如此危急关头做出这等“任性”之举。
陈熹双脚落地,略一整饬因仓促而被弄乱的衣襟,随即站定在这条满是瓦砾与冻土的街道中央。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形容枯槁、眼神绝望的幸存百姓,扫过忠诚但已显疲态的亲兵,扫过面露悲愤与无奈的尹会与陈戬。
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回响,一个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逐渐变得清晰无比——这些濒临绝境、渴望生路的人们,不正是她此刻最需要、也最有可能争取到的力量吗?前世读《三国志》、《后汉书》时,刘备初期辗转流离,最终能成就一番事业,其核心能力之一,便是善于收拢人心,凝聚队伍。
“我们,不走了。”陈熹的声音还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些许稚嫩,但语调却异常平稳、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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