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厅内,残存的几盏青铜油灯灯焰摇曳不定,在每个人凝重如铁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汗臭与灯油燃烧产生的淡淡烟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厅外呼啸的寒风偶尔穿过门缝,带来远处叛军隐约的呐喊与攻城器械撞击城墙的沉闷回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众人所处的绝境。
仅存的数位军侯、司马围在中央那张粗糙的木质城防舆图前,每一张脸上都镌刻着连日血战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援军无望后滋生的浓重绝望。
当他们听闻年仅十一岁的太守之女陈熹竟放弃唯一生路的密道,反而折返这危如累卵的议事厅时,惊疑、不解甚至是一丝荒谬感。
这些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将领们,此刻的思维实在难以理解,这个本该最先被护送离开的陈太守最后血脉的少女,为何要自投这必死之罗网。
“女公子!”一位脸上刀疤纵横、从左额斜劈至右下颌的军侯忍不住踏前一步,甲叶铿锵作响,声音因焦灼与连日呼喊而沙哑不堪,“此非儿戏之时!城破在即,刀剑无眼!太守临终有严令,务必护您周全离去!金城陈氏一脉,不能就此断绝啊!”
他名叫张嶷,是已故太守陈懿麾下最勇猛善战的将领之一,以悍不畏死著称。此刻他的激烈反对,更多是出于对故主遗命的忠诚,以及对眼前少女安危的担忧。
陈熹立于厅中,身形虽依旧单薄,却努力站得笔直。她清澈而沉静的目光缓缓环视全场,如同冷静的棋手审视棋盘上的每一个棋子。
这些将领尽管眼窝深陷,血丝遍布,甲胄破损沾满污秽,但他们的眼神深处,仍保留着历经磨砺而不折的坚毅,以及一种对命令下意识服从的惯性。
她心中快速盘算,结合前世所读的《将苑》、《六韬》中关于“知人”、“选将”的论述,判断这些人皆是父亲陈懿生前精心培养、考验过的核心骨干,其忠诚度在常态下毋庸置疑。现在最关键的是,必须用非常之策,打破他们因困守孤城、外援断绝而形成的“固守待毙”或“弃城溃围”的思维定式。
“正因非儿戏,绝非孩童嬉闹之时,熹才必须站在这里,与诸位叔伯共商存续之道。”陈熹的声音依旧带着少女未褪的清亮,却像一柄经过千锤百炼的薄刃,清晰地划破了厅内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立在巨大的城防舆图旁,显得愈发渺小,然而那沉静如水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将领的面庞时,竟让他们下意识地收敛了因惊疑而略显散漫的姿态。
“在座诸位,皆是我父生前倚重之股肱,金城之干城。现今情势之危,城墙将颓,援军无望,叛军气焰日炽,此等境况,不必熹一稚龄女子多言,诸位身经百战,比熹更为明了。”
她刻意在此处停顿,让“援军无望”这四个字所带来的冰冷现实,如同寒冬的冰水,渗透进每个人的心田,感受到那彻骨的绝望分量。
然后,她话锋微转,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叩击心扉:“弃城而逃,依密道之隐,我等数人或可侥幸苟全性命于一时,”
她话音一顿,眼中骤然迸发出与其年龄绝不相符的锐利光芒,“然则,试问诸位,满城数万百姓何辜?他们世代居此,纳粮服役,信任官府,倚仗诸位守护。如今大难临头,金城父老,就该成为我等逃命时随意舍弃的累赘、换取生机的弃子吗?《传》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为官为将者,岂能行此背弃父母之道?”
这番话,引经据典,情理交融。陈熹深知,凉州边军将领大多出身本地或邻近郡县寒微之家,与城中许多百姓非亲即故,血脉相连。唤醒他们内心深处那份源于乡土情谊和责任感的同理心,远比任何冰冷的命令或空洞的口号都更为有效。
【叮!检测到有效追随者心态稳固:尹会(认同度85%)、陈戬(认同度92%)。拉拢小弟任务进度:2/100。宿主加油,团队雏形初现哦!(????????????)????】
脑海中系统那带着现代网络用语风格的提示音适时响起,语气活泼得与周遭的肃杀格格不入,却让陈熹心中微微一稳。
不过现在也不是时候和系统交谈。
“不逃……不弃百姓,女公子之心,末将等感佩。然则……”旁边一位臂缠厚重、已被血渍浸透成暗红色布带的司马哑声开口,他名叫王平,此刻他眼中是近乎绝望的灰败,“莫非就在此坐以待毙?刺史左昌拥数万精兵坐视不救,城中箭矢不足千支,存粮……即便掺以树皮草根,也难支撑三日。将士伤亡过半,能战者不足两千……我们,我们还能凭什么去撑?拿什么去搏?”他的质疑,沉重而现实。
陈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将讨论从“是否承担责任”引向“如何解决问题”。
她稳步走向厅中那座以沙土木石标示着敌我态势、城池轮廓、山川地形的沙盘。
“所以,我们不能坐等力竭城破,亦不能寄望于虚无缥缈的援军。”她语出惊人,纤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精准地按在沙盘上代表叛军中军大帐的那个显眼木雕标志上。“我们要反客为主,我们要让城外的北宫伯玉,不得不‘请’我们出去。”
这个匪夷所思、近乎狂妄的说法,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一块巨石,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和关注。
陈熹敏锐地注意到,至少有三位将领原本略显佝偻的身躯不自觉地微微挺直,向前倾身,目光紧紧锁住沙盘上她那根手指。这说明,他们已经被这个大胆到极致的思路所吸引,内心的求生欲与战意正在被重新点燃。
在众人错愕、探究、难以置信的复杂注视下,她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泉击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北宫伯玉,羌胡酋帅,借黄巾乱起之势,裹挟饥民,连战连连,气焰正炽。今见我金城孤悬,苦苦支撑,久攻方下,其心必生骄狂,视我等为砧板上待宰之鱼肉,笼中困兽。兵法云:‘骄兵必败’。若此时,城头突然白幡高悬,示弱于敌,再由我这太守遗孤、年仅十一的弱质女流,亲捧太守印信与言辞恳切之降表,缒城而出,直面其锋。诸位以为,以北宫伯玉之骄横,及其欲速定凉州之心,他会作何想?会如何待我?”
她选择这个看似屈辱的“诈降”之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主薄尹会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捕捉到了此计的关键,脱口而出:“女公子之意是……效古之勾践事吴,或更近者,如段颎平羌时之许降诱敌?行诈降之策,示敌以弱,使其懈而无备,然后……”作为文官,他立即明白了这个计策的妙处——既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敌人的戒心,创造接近敌酋的难得机会,又能在其阵营中制造混乱,为后续行动创造战机。
“不错!正是许以降表,行斩首之实!”
陈熹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杀伐决断,“坐以待毙是死路,叛军破城,必行屠戮,以儆效尤,我等头颅,正好为其立威之物;弃城溃围,亦是九死一生,且背负弃民骂名,生亦难安。既然进退皆是无路,为何不行此非常之事,效博浪一椎,于万死之境中,搏取那一线逆转之机!”
她环视全场,稚嫩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与年龄截然不符的决绝与狠厉,“我要亲自献上降表,趁其审视降表、心神松懈之刹那,近身格杀北宫伯玉!贼首一毙,其军必乱!此乃我等,亦是全城军民,唯一生机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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