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赌坊

头一次进赌坊的苏锦召倍感不适。

赌厅颇大,里面乱糟糟的,无数赌徒围着赌台骂骂咧咧地下注,苏锦召目光戒备地注视着那赌红了眼的人,默默跟着李彪进了一间屋子,站在了一名二十上下,红衣乌冠的男子面前。

男子腰细腿长,五官甚是端正,只是眼角和嘴角都向下耷拉着,看起来有一丝刻薄。他懒洋洋靠在太师椅上,一边吃着侍女送来的剥了皮的葡萄,一边逗弄着一只红蓝相间的大鹦鹉,看上去又颓唐又潇洒。

“主子,人带来了。”李彪毕恭毕敬地冲着男子一鞠躬,道。

“嗯,看见了。”曹云天将用来逗弄鹦鹉的小木棒扔到面前的赌桌上,目光不善地打量了苏锦召两眼,阴笑道,“你就是赖老三的女儿?不会吧?就赖老三那德行能生出你这么个花容月貌的女儿出来?你该不会是赖老三的老婆和别的男人生出来的孩子吧……”

此语一出,一众围绕着曹云天的打手都笑了起来。

顺喜一脸紧张地望着哈哈大笑的打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苏锦召的袖口,苏锦召却不慌不忙地道:“你就是鑫瑞赌坊的老板?”

“没错。”曹云天睨着苏锦召,“我不仅是鑫瑞赌坊的老板,还是你的债主,我说赖老三的女儿,你欠我的钱打算多会儿还啊?”

苏锦召深吸了一口气,道:“曹大官人,我想你搞错了,是我爹欠你的钱,不是我,你几番派人来我家食肆闹事,究竟是何居心?”

曹云天闻言一愣,侧过身,难以置信地对身边的李彪道:“她说什么?她问我,我是何居心?”

李彪贴着曹云天的耳朵嘀咕:“此女颇为伶牙俐齿,主子,你不用跟她客气。”

曹云天嘿嘿一笑,饶有兴致地盯着苏锦召:“赖老三的女儿,听你这话的意思,我这个讨债的倒成了不占理的一方了?”

闻言,曹云天的手下齐齐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围住了苏锦召,硬生生地将苏锦召眼前的最后一丝阳光挡住了。

苏锦召环视众人,淡笑道:“我知道,就算我说破大天你们也不会放过我,这样吧,我们来赌一局,我若赢了,你和你的手下便不能再来骚扰我,你若赢了,我便两倍归还我父亲欠下的债务!如何?”

“你要和我赌??”曹云天一惊,觑了觑眼道,“赖老三的女儿,不是我看不起你,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苏锦召冲着曹云天一挑眉:“曹大官人,你且说你敢不敢赌?”

“哼!这世上就没有我曹云天不敢上的赌局!”曹云天阴沉沉地问,“赖老三的女儿,你想玩什么?”

“玩色子。”苏锦召抓起三颗色子道,“谁的点小,谁赢。”

“好!”面对挑衅,曹云天莫名兴奋起来,“不过我还要赌你的人,你若输了,留下来给我赌坊里的兄弟洗三年的衣服!”

“可以!”苏锦召爽快应下,“那我也要追加赌注,就赌你厨房里的食材!”

“食材?”曹云天一哂,“可笑的赌注!废话少说,开始吧!”

苏锦召干脆利落地将三颗色子倒入色盅,力道均匀地摇晃起来。

曹云天则威风凛凛地站了起来,一脚踩着太师椅,一手摇着色盅,另一只手则傲慢地插在腰上,拿捏足了气势。

二人遥遥对望,目光中皆是一片腾腾杀气,顺喜默默给苏锦召打着气,李彪等人则扯着嗓子给曹云天呐喊助威,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几乎将房顶子掀了。

片刻后,二人一同将色盅扣在了赌桌上。

曹云天按着色盅,阴笑着盯着苏锦召的双眼道:“开不开?”

苏锦召一挑眉:“曹大官人先请。

曹云天哼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抡圆了胳膊打开了色盅,色盅下,赫然是三颗一点的色子。

“三个一!”李彪兴奋地道,“苏锦召,你输定了!你准备好给我们兄弟洗衣服吧!”

“吁!!!”其他人纷纷出怪音,嘲笑苏锦召。

苏锦召在一片吁声中默默打开了色盅。

三颗大小相同的色子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最上面那颗色子的点数,正是一点。

急出一头冷汗的顺喜定睛一瞧,激动的差点跳到桌子上。

“一个一!”顺喜向众人竖起食指,“我家掌柜的摇出来一个一!我家掌柜赢了!我家掌柜赢了!”

“一个一?怎么可能!”李彪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满是狐疑地看了苏锦召身前的色子一眼,看罢面色一僵,傻了。

其他人盯着那三颗摞起来的色子更是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一时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一柱擎天。”曹云天怔怔地盯着那三颗色子,阴阳怪气地道,“看来你真不是赖老三生的,若赖老三有你这两下子,岂会欠我们赌坊那么多钱。”

苏锦召无视曹云天的冷嘲热讽,且问:“曹大官人,你许下的承诺,算不算数。”

曹云天目光凉凉地盯着苏锦召不语。

李彪见状忙下令道:“将他二人拿下!”

几个小厮冲了上来,三两下将苏锦召和顺喜按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顺喜奋力反抗,“曹大官人,你不能耍赖啊!”

曹云天盯着不声不响,不羞不恼,只用一种冷漠的仿佛在看死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苏锦召,心莫名虚了虚:“干嘛呢?干嘛呢?谁叫你们动手了?”他轰散手下,趾高气昂地道,“我曹云天一向是信字当先,既然输了,愿赌服输便是!”

“主子,真让他们走啊?”李彪试探地问。

曹云天原地纠结了片刻,忽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走,让他们走!”他一顿,侧过身来狠狠剜了苏锦召一眼,“顺便将厨房里的东西打包给他们带上,一样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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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鑫瑞赌坊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苏锦召肩膀上挂着三只鸡,怀里抱着两只鹅,手里还拎着一个大麻袋,麻袋里面装满了各种锅碗瓢盆,甚至还有几块抹布,顺喜更惨,挑着塞满了菜的扁担,牵着驮着油盐米面的毛驴,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曹官人还真是说话算数,说让咱们一样别落的把厨房里的东西拿走,还真就让咱们把厨房里的东西都带走了。”顺喜扶着扁担,呼哧喘气地道。

苏锦召同样累得不轻,她冷声一笑,哑着声音道:“他哪是真的想给咱们东西,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欺负咱们罢了。”说着用袖子擦了擦汗,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晚霞,道,“这么晚了,也做不了暮食了,咱们找个地随便吃点吧。”

顺喜又累又饿,听得苏锦召如此说哪有不答应的,忙应道:“好!”

说是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但苏锦召还是带着顺喜进了莲花巷内最好的一家食肆。

食肆老板姓包,是个长不出头发的秃子,见苏锦召带着自家伙计来了,主动迎上来问:“这不是苏记食肆的苏娘子吗?怎么今天想起来到我这用暮食了。”

苏锦召生怕对方误会什么,连忙解释:“我们今天出去采购了些东西,来不及开店了,所以便在外面吃点。掌柜的,给我们来一份茭白鲊,一份黄金鸡,一份粉煎骨头,再来一份春饼,两碗鳜鱼粥。”

苏锦召每点一样菜,顺喜便在对面打个哆嗦:“召娘召娘……”他顾不及食肆老板就在一旁,伸手拦住苏锦召道,“要两碗馎饦就好,这么多菜,咱们吃不下的。”

苏锦召知道顺喜在心疼钱,这家包记食肆在莲花巷内本就算高端,售卖的菜品自然价格不菲,她已然在心中计算过,她和顺喜的这顿饭,大约要花三四百钱。

可她下定决心要带顺喜吃顿好的,别说这顿饭要花三四百钱了,便是再翻一倍她也要吃!

“没事,吃不下我们就打包带回去。”苏锦召道,“掌柜的,先上这些吧。”

包掌柜抱着菜单离去,不多时,小二便将苏锦召点的菜品送了过来。

头一样是茭白鲊,茭白表皮嫩绿内里白嫩,乍看上去有点像个头略小的白萝卜,却又比白萝卜绵密许多。一片片又圆又薄的茭白看起来敦实可爱,白嫩的皮肤上零星落着香葱以及碾碎了的小茴香、莳萝籽、花椒、红曲米,看起来清新爽口,风味独特。

第二道菜是春饼,春饼与苏锦召常吃的基本相同,取一张薄而透明的圆形面饼,铺上萝卜丝、小葱、黄瓜丝,韭菜、豆芽等物,而南安国的春饼添加的菜品更加丰富,诸如青蒿、红蓼、藕、胡荽等都切成了细丝卷了进去,使得顺春饼的色彩异常丰富,价格亦随之水涨船高,贵如肉菜。

第三道与第四道是黄金鸡和粉煎骨头,黄金鸡形如其名,金黄亮眼,色泽明快,鸡皮软而不散,鸡肉鲜嫩不柴,香味十足,神似广式白斩鸡。粉煎骨头上桌时仍冒着滋滋的响声,足以证明它们才从油锅里历练出来,便被小二端上了桌子。

每一块粉煎排骨被炸制前都要到由绿豆淀粉和花椒末、葱粒、黄酒、盐调成的粉糊里打个滚滚,均匀裹好了粉衣后方能进入煎锅,小火慢煎而成的粉煎排骨皮酥脆,颜色棕红,香气浓郁,卖相极佳,绝对是一道让人看了便忍不住立刻动筷的美味菜肴。

最后一道鳜鱼粥香甜软糯,浓稠鲜滑,煮得开了花的米粒与白白的鱼肉几乎混为一体,切成碎末的姜米若隐若现,与青翠的葱叶一起点缀着溶糯鲜粥的颜色。

苏锦召原本不算太饿,眼下,五脏庙里已经锣鼓喧天了。

“召娘,可以吃了吗?”顺喜虽在与苏锦召说话,一双眼睛却却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菜肴,“我本来只是有点饿,现在,我感觉我快饿疯了。”

“吃吧!”苏锦召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吃光了咱们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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