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济一早起来,刚收拾好被褥,门就“咚咚”两声被敲响。
他蹭过去一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荀涧,笑得一派轻松,手里还拎着两袋肉包子。
“呦,起这么早,不像你啊。”荀涧把包子递给他,“早饭分你,师兄请客。”
沈济接过,囫囵咬了口,含糊地说:“今天要去兽笼。”
“噢?谢聊的课不是还没有定时间吗?”
沈济舔了舔嘴唇,把碎屑抹掉:“我答应师尊,上午帮他整理小动物的品种。”
荀涧“啧”了一声:“你这小勤快,才歇几天啊,就又被拐去当苦力了?”
沈济接不上,只低头吃包子。
荀涧随口一边啃包子,一边说:“正好,我也要去兽笼看看。”
沈济停住,抬起头:“你也去?”
“对啊。”荀涧塞了半口包子,含着说,“昨天谢过说让我帮个小忙,什么什么分类的琐事……没听清,反正不用写总结,我就答应了。”
“你不是有课?”
“我又不是一年级小白菜,我师尊早放养我了。”荀涧语气轻松地说着,又笑了一下,“再说啦,我又能陪你一会不是?”
沈济心里微微一热。
这几天里荀涧总是照顾他,一会儿带饭一会儿陪着说话,说是随口一句“能陪你一会儿”,听在他耳朵里却像春天阳光落在被褥上,轻轻的,暖烘烘的。
“那、那你慢点吃。”他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看了看日晷,“快巳时了,我得走了。”
“这么快,那我也一块走。”荀涧跟上了沈济。
两人并肩走着,绕过后山的竹林,再穿过兽笼前的小溪,兽笼就隐在雾气还未散尽的坡道尽头了。
结果刚拐上去没两步,就远远看见有人站在那儿。
是谢过。
他没进兽笼,就站在门外,低着头,一只手在拨弄狼犬脖子上的金环,脸色极不好看,仿佛从早上到现在谁都欠了他三百票子没还似的。
荀涧咬着包子边挥手边喊:“哟,这么早啊!”
谢过抬头,果不其然脸更臭了,眼神“刷”地扫了他一眼,又飞快别开。
“你怎么不进去?”荀涧倒是疑惑,“不是说今天找我来干活?”
谢过冷笑一声:“早知道那老狐狸也在,我才不来。”
他一边说,一边像是真被恶心到了似的往后退半步:“江掌门不是说让我一个人来善后?结果那位也翘课来了。啧,早不说一声,我就能躲得远远的。”
荀涧:“……等等,谢聊不是几乎每天都在吗?跟你没冲突吧?”
“有他在就有冲突。”谢过一句顶了回去,又恶狠狠地盯了兽笼一眼,“江令就不安好心,明明说过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清点……”
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转头看向沈济,似乎这才注意到他也在。
“哦?你也来了?”
沈济下意识往荀涧身后一缩,点了点头。
“真是……一个个都闲得慌。”谢过讽刺地笑了笑,把狼犬往旁边一拉,甩下一句,“行吧,那我进去之前要先深呼吸三次,防止打人。”
“我的建议是退场。”荀涧耸肩。
谢过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偏偏荀涧还一脸“有戏看”的表情站在旁边,笑得无害。
就在这时,兽笼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聊从里面走出来了。
他像是听见动静了,神情还是一贯的淡然,眼神中偷透着疲惫,看见他们三个站在门口,愣了神。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缓缓掠过,最终停在沈济身上,声音带着几分诧异:“你叫的帮手?”
沈济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我不知道他们会来……”
“师叔。”荀涧先一步笑着行礼,语气还算规矩,“晚辈确实是来帮忙的。”
谢过冷哼一声:“我受掌门委托,来兽笼助教的。而且,荀涧是我带来的,我们还得收拾教学场地呢,没事就别在这呆着。”
“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在兽笼。”谢聊看他一眼,语气依旧冷淡,“我只不过按掌门要求,把现有资源利用起来。”
“用得倒是勤快。”谢过嗤笑,“那掌门有没有告诉你我也在这儿?”
“我不需要问掌门你会不会来。”谢聊的语气平静得近乎不近人情,“来就来,走就走,不耽误事就行。”
又是熟悉的火药味。
“而且新选修的授课人是我。
空气又僵住了。
“……你?”谢过的脸色更难看了。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谢聊面无表情地反问。
“……”谢过没出声,但嘴角轻轻一扯,似笑非笑。
沈济忍不住偷偷摸了摸鼻子。
太尴尬了。他甚至觉得空气都快凝固成冰砖,随时可能掉下一块砸脑门上。
荀涧轻轻“咳”了一声,试图缓和气氛:“不要堵在门口了,我们进去聊吧。”
谢聊没反对,只点了点头:“行。”
事已至此,只好先干活。
沈济老实蹲在角落,抱着笔录簿书写。他神情专注,实际上心思全飞了出去。眼角余光瞥见荀涧靠着墙,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拎着根羽毛,跟猫咪玩得不亦乐乎。有人陪他一起摸鱼,也是放下心来。
再看谢聊坐在桌前,翻着旧教材,眉心紧锁,似乎在想着如何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讲“以兽助力”的原理,笔尖余墨一点一点晕染上纸,像是写不下去了。
而谢过,则坐在另一头的栏杆边,靠着栅栏门,手里握着狼犬的皮绳,一副不打算和任何人说话的样子。那条狼犬蹲在他腿边,神情懒散,偶尔吐出舌头喘气。谢过一下一下地顺着它背脊撸毛,力道不轻,看起来像是在发泄什么。
直到谢聊忽然开口:
“你还记得怎么御兽吗?”
谢过手下动作一滞,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冷笑了一声。
谢聊像是没听见那笑,继续道:“御兽,不只是让它听你的,更是与你意念相通。你以它为延伸,它便能为你而战。”
“是吗。”谢过终于慢吞吞出声,“我以为你现在觉得我连自己都控制不好。”
话音刚落,他便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下一瞬,一缕几不可察的灵力从他身上荡了出去。
狼犬的耳朵顿时立起,肌肉绷紧,瞳孔剧缩。它对着谢聊的方向猛地低吼一声,随后便爆发出一连串如同惊雷般的狂吠,牙齿森白、气势逼人,几乎是扑谢聊去的。
“喂——”荀涧吓得后退了两步,猫也接二连三跑没了影。
沈济也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笔扔出去。
“你干什么?怎么可以在这个地方动功!”荀涧下意识把沈济往身后一拽,“你牵绳牵牵啊!”
谢过挑眉看了一眼那条狼犬,没有立刻制止,只懒洋洋道:“没事,它不会咬人。”
“谢季和!”看了看四处逃窜的猫儿,谢聊终于皱起眉头,语气冷得像封了霜,“这里不是斗兽场。”
“你以前不是说过,情绪不稳会导致御兽失控吗?我这不是刚好拿自己做个反面教材?多贴近课堂内容。”谢过一脸无辜。
狼犬终于在谢过的压制下停了下来,咕噜着趴回原地,尾巴却仍不甘示弱地甩个不停,像是在替主人泄愤。
气氛沉默几秒后,谢聊像是再懒得同他说话,只挽起袖子继续做文章。
直到他将手中最后一卷兽谱搁下,站起身,淡声道:“理论再多,不如实操一次。正好你们两个都在,来帮我试一下这套新的课纲。”
荀涧先是停下了撸猫的动作,随即规规矩矩地整了整衣襟,语气温润恭谨道:“谨遵师叔吩咐。”
说着还略微欠了欠身,模样竟有几分乖巧。
“沈济呢?”谢聊目光落向沈济。
沈济坐得端端正正,听见点名,一愣,立刻直起身:“可以试一试……”
“嗯。”谢聊点头,“荀涧,你先来。”
他抬手一挥,一旁角落里摆着的陶盆中绿植悠悠生长,枝条轻轻摇曳,像是被某种气息牵引。原本只静静垂着叶片,此刻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召唤,枝叶向上舒展,叶尖簌簌颤动。
谢聊侧头看了荀涧一眼,补充道:“你师承治脉之道,主静主稳,不宜急进。植物灵性温缓,调气不冲,最适合你这种内息沉稳的修法。现在,你需要感知它的灵息,用自己的神识引导它。不要强迫,顺势而为。”
荀涧恭敬应了一声:“师叔所言极是。”
荀涧动息片刻后,那绿植居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枝叶翻动,像被看不见的风吹动。
沈济看得眼睛都亮了,甚至忘了自己也待会要实操一场。
“你来试试。”谢聊看向他,语气放缓了一点,“不用太强求,挑顺眼的东西,哪怕只是尝试传递一个念头也行。”
其实沈济到现在还是不懂什么动气调息等等,谢聊也没教过,但还是点点头,环顾了一圈,最后走向一只黑猫。
“它很像我之前养过的黑猫……”理由是这个。
沈济蹲下来,和那猫对视。
他其实不知道怎么做。他从来没练过调息、引气、动功,这些词他都听过,却从来没真正理解过。
谢聊说“传递一个念头”,那就试试看吧。
他屏住呼吸,手指轻轻伸出,试着触碰黑猫的额头。
你是我以前养的那只猫吗?
没有法力、没有神识的引导,他只是用一种最本能的方式,把这个念头“推”了出去,像在心底轻轻发出一个声音,朝黑猫那一团漆黑的意识投过去。
黑猫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沈济心中一松,唇角悄悄扬了扬。他想起来还在现世活着的时候,每当情绪低迷,小黑总是会这样安安静静地蹭着他,像是唯一不会嫌他烦的存在。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传达出了什么。
那只黑猫忽然睁大了眼,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下一瞬,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
它暴起,身形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直直扑向沈济的脖颈。
沈济只来得及睁大眼睛,身体本能一僵。
他没有躲,甚至没感到什么疼,只有一种迟缓而彻底的绝望涌了上来。
“沈济!”荀涧惊呼。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谢聊眼神一沉,右手微抬,毫无预警地唤出一道灵印。
“山君!”
几乎是同时,一道银光从他身后骤然掠出。
轰然一声,白虎落地,威压炸开!
它比寻常灵兽大了一圈,毛发似雪,眼瞳如冰,带着山林猛兽特有的桀骜与杀气。一爪踏地,空气都震出一圈涟漪。落地无声,动作却快如雷霆。它从谢聊身后一跃而出,利爪卷风,张口便朝黑猫吞去。
没有挣扎,也没有惨叫。
空气寂静,只有沈济胸口急促起伏的喘息声。
白虎那庞大的身躯忽然泛起了一层银光,像水纹般层层退散。它仿佛未曾存在过一样,在空气中慢慢化去,最后连那一点灵压都消散无踪。
而地面上,那只被吞掉的黑猫蹲坐在那里。
它怔怔地望着沈济,眼中暴戾不见,只剩一潭清明。
下一瞬,它猛地一抖,转身一跃,风一般冲入笼影深处,消失无踪。
荀涧张着嘴,一脸“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谢过挑了挑眉,罕见地不嘴贫,低头摸了摸身边的狼犬。
沈济还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脖颈上被撕裂了一点,血并不多,却显得触目惊心。他呼吸有些乱,手还在微微发抖。
“你没事吧?”荀涧立刻冲过去扶他。
“……没事。”他轻声说,语气却空空荡荡的,像魂也被咬去了半个
谢聊走过来,半蹲下身,衣袖轻拂过伤口,察看了片刻。他眉头轻轻皱着,低声道:“是我大意了。”
“伤不深。”荀涧把手覆上沈济的颈侧,灵息细细渗入,慢慢止住了血,“但看起来挺吓人的。”
一边的谢过忽然发出一声“啧”,似疑似叹。他歪着头盯着沈济:“你刚才,到底对那只猫传递了什么?”
沈济一愣,想张口,却迟迟没发出声音。
“心神不稳。”谢聊没等他说,便冷静地做了判断,“灵兽对人的意念极其敏感。若思绪混乱,它们可能接收到的是‘威胁’而非‘亲近’。反噬是必然。”
“今日先到此。”谢聊直起身,对另外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剩下的东西我来收拾。”
荀涧还想说什么,见他神情不容置疑,便点点头,拉了沈济一把:“我们走?”
“沈济留下。”谢聊反对。
无关人员被遣散后,谢聊将他带到一旁的角落,乖乖和咪咪在一旁蹲守着,安静得仿佛不是活物。
沈济坐在石凳上,垂着头,不敢看谢聊。
“还疼吗?”谢聊的语气低缓。
“……不疼了。”沈济声音低低的,嗓子发哑。
谢聊点点头,将几页教案放在一旁,然后轻轻开口:
“那你还记得,刚刚你对那只黑猫,传递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沈济被猫咬了怎么办】
荀涧:(尖叫)
谢过:(白眼)“多大点事儿,至于吗。”
谢聊:“山君!咬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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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你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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