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狐阿九(十四)

一直被忽视的晏秋突然被点名,天帝镜明虽未看她,她却觉得好像很多道目光刷地一下全部落在自己身上,心虚地站起身,灰溜溜地落到地上。

狐阿九让她俩滚下来,她晏秋就是再自大,也明白这个滚仅针对她一人,她可不敢想象会有人对涂念说让她滚下来。

晏秋一秒都不想在这个修罗场多呆,脚刚触地就一溜烟小跑到镜明后面,天帝身姿高大,周身笼着白光,站在他身后,那种铺天盖地的杀气几乎全被掩盖了去。

涂念却没有落回到地面,清冷的声音从栾树上空响起:“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就不参与了,先走了。”

须臾就没了人影。

天帝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狐阿九身上:“放了何安,解开红线,我保证君无虞此世结束堕入冥牢,日日夜夜烈火烧寒水浸,永不再跳入轮回海。”

创世者创世之初,立下铁律,三界互不干涉,而今狐阿九和君无虞的恩恩怨怨没完没了,除了打破铁律别无他法,在天帝来之前已经传信给冥王,处理掉君无虞,然后回归旧日三界相安无事的局面。

“还有呢?”狐阿九冷哼一声,“咱们独立于人间之外,就别学人间那些臭毛病了,直接说吧,还有什么,这些肯定不够。”

狐阿九看着天帝道貌岸然的惺惺作态,心底止不住地泛起恶心,真不知道这老东西是真傻还是假傻,始作俑者闭口不提,对一个糟烂的灵魂处以他自以为是的极刑,还真以为这些事情能轻飘飘地翻篇。

“无他。”天帝神色淡然,他做天帝做久了,习惯发号施令,底下的仙子总也不会反对,顶多私下吐槽两句,他也只当不知道,现今立在狐阿九对面,总和在天庭时一模一样。

“那便无他。”狐阿九面上没有急也没有躁,她从虚空中掏出弑神刃,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一刀扎进何安的左肩胛骨处。

刀刃每没入一寸,何安的脸上就多痛苦一分,直到刀刃贯穿了肩膀,血又流了一地,天帝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起伏。

反而是身后的晏秋,眼睛盯着一点点被何安血肉吞没的刀刃,眉头拧着,数次张了张嘴又咽下去,最后别过眼去,不忍再看。

狐阿九饶有兴趣地看着天帝的表情,从扎入到抽出,血一下子喷溅出来,沾红了狐阿九的白色衣裙,那位天界的至尊却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眼珠子都没有往何安身上落一下。

若是换作旁人,早该恼了。

狐阿九却只觉得好笑:“老头,我真的很好奇,那个始作俑者到底和你什么关系,比你的北方武神还重要,饶是如此,你也不肯松口。”又是抬手,刀尖直戳戳地冲着何安的心脏去。

何安与狐阿九武力不相上下,只是狐阿九手上有上古凶器弑神刃,何安又自觉心中有愧,被她捅了几刀,这次彻底成了案板上令人宰割的鱼。天帝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动摇,刀刃的寒冷越来越近,他偏过头去,等着心口的钝痛叫嚣着冲到五脏六腑。

“扑哧——”

刀刃轻巧地穿透何安的盔甲,落进他的心口。

血一下子就溅了出来,溅到狐阿九的脸上,她毫不在意,只是抬眼看着立在远处的天帝。

“不要——”晏秋的声音就要冲破嗓子,镜明却像是已经提前察觉到,手绕到背后轻轻捏住晏秋的手:“没事的晏秋,再等等。”

晏秋只能尽数把话吞下去。

人飞升成仙后,愈合能力极强,就算是把心脏剖出来碾碎扬了也无所谓,只要殿内的长生灯未灭,头颅没被人彻底贯穿破环,都还能长出新的来直接活下去。

狐阿九在这世间这么久,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她却还是直直地朝何安的心脏戳过去,只能说明她暂时还没有起杀他的心思,只是想折磨他。

尽管早知此事,眼见着上古凶器扎进何安的心脏,晏秋的寒毛从脚底到额头一下子全立起来,像是一盆冰凉的水猝不及防地全砸在她身上。

地上的何安紧闭着双眼,头歪到一旁,大概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狐阿九手上的刀刃还滴答滴答地落着鲜红的血。

天帝的脸色终于有了点松动:“此前我已罚过连清,永生在月老殿中整理旧务,不再靠近前殿半步。”

天帝看了眼晕倒在地上的何安:“狐阿九,得饶人处且饶人。”

晏秋猛地抬眼看向天帝,这样的话对一个直接受害者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天帝素来宅心仁厚,今日却一反常态,晏秋看着在脑海中构建出来的那个英勇仁厚一丝不苟的天帝形象一点一点崩塌。

她又移开眼睛去看狐阿九。

狐阿九的裙摆沾满了何安的血,血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却衬得她的眼睛愈发的冷:“老头,你可真有意思。我不与你多费口舌,把连清交出来,让君无虞现在就永坠地狱,一切结束。”

“连清罪不至此。”天帝在这世间活了近上万年,连清落到狐阿九手里会成什么样子,他甚至不用想象,就知道会有多惨。

“罪不至此?”狐阿九的尾音扬上去,听起来是疑问,落进她们三个的耳朵里却是实打实的阴阳怪气,“连清是你人间的后代,你成了仙却抛却不了人间种种,总以为谁都不说就什么都没发生。当年你说月老庙业务繁忙,名正言顺地留下连清,没把他驱逐天界,你以为谁该不知道?我吗?还是你殿下的天官?”狐阿九伸出手臂,指了指天帝身后的镜明与晏秋。

晏秋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又压下震惊,侧目看向镜明,她站直了身子,看不出神色的异样。

怪不得天界对连清讳莫如深,原来搁这儿呢。晏秋垂着头,看起了皱的裙摆,毫不费力地在脑海里理清这条跨越千年又太过冗长的线。

“连清放逐,君无虞永下地狱,就这么办。”天帝不想跟狐阿九过多纠扯,言简意赅地回复狐阿九的要求。

“不行!”狐阿九还没说什么,晏秋却急匆匆地接过天帝的话头,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若是放在平日,就是给她一千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接天帝一句话。

“怎么了晏秋?”镜明先发了声,头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示意晏秋别说了。

晏秋自从飞升后就一直在镜明殿中做事,她的做事风格和当年刚刚飞升的镜明如出一辙,晏秋整日里嘻嘻哈哈,人却很倔,镜明总是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就明白平日里不愿掺和非本殿事务的晏秋今日却莽着开口。

“人间轮回,旧魂新人,现世的钱子宁没有任何过错,怎么能随意由着我们下地狱。”狐阿九天帝的眼光都落在她脸上,晏秋梗着脖子硬着头皮上,声音颤抖又很响亮,落进镜明的耳朵里,像是早就知道的那颗雷终于被引爆。

镜明咬了咬后牙,果然没错,天帝和狐阿九都在这里,她不过是一个主殿,无话可说。

“你道德感还真是高。”狐阿九挑了挑眉,她也没想到这个低着头的小仙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勇气对着她和天帝叫板,“可惜,道德感高却做了牵红线的神仙,真够倒霉的。”

“天帝,请您三思。”晏秋转向天帝,说是请求,语气却像是要求。

“晏秋,此事牵扯众多,你不要掺和了。”天帝拧了拧眉,并没有看她。

“可是,钱子宁有什么错?”晏秋硬着头皮顶回去,“我们这样做,无异于杀人。”

晏秋飞升的第一天,在那间并不亮堂的小偏殿里,镜明告诉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做神仙的,听起来很光鲜,有无穷无尽的岁月,但我们身上的责任和我们的岁月一样重一样长,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先想到世间万物,想到我们红线下的人间,再谨慎也不为过。有时候不过我们的一念之差,落到人间一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就可能让他一生痛苦,万劫不复。

晏秋抬起头,藏在袖子里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她咬了下下嘴唇,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那么快就露了怯。

镜明走上前,打破了天帝和晏秋之间尴尬而静谧的空气:“天帝,晏秋说的有道理,钱子宁毕竟是晏秋管辖区域的红线。”

狐阿九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晏秋和天帝对峙。镜明侧过身:“你看这样好不好,其他的按照天帝的意思办,钱子宁我们会斩断他所有的情根,此生此世无所相爱,让他走完这一生后送入冥府地牢,生生世世不再返回人间。”

天帝把眼睛从晏秋身上又移到狐阿九身上:“如果狐阿九愿意,我没有异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狐阿九笑得腰直不起来,虚虚地扶着那棵高大的栾树,风哗啦啦地从南边过来,吹得栾树一阵作响,狐阿九觉得好像是阿奶又回来,说了些什么话,笑够了直起身,“你们一唱一和,真有意思。”

天帝本对钱子宁的生死无所谓,小仙晏秋莽着要求钱子宁走完这一世,当着狐阿九的面,他最好不要表态,这时候镜明提了解决方案,他自然更是无所谓,把这烫手山芋丢给狐阿九。

“好哇,”狐阿九却没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坚决反驳,“反正君无虞早晚都会死,就当我欠她的人情还了。”

狐阿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用脚踢了踢还晕死在地上何安:“赶紧把他带走,别一直在我这脏了我的地方。”

晏秋镜明赶紧上前把从佗夲殿拿的药丸,把莲蒂给的南山莲子一股脑地全塞进何安嘴里,一直淌着血的伤口快速愈合,她们刚把他架起来,一阵狂风过去,把他们四个全卷了上天,等站稳脚跟,已经是在林子外了。

天帝回头看一眼,又垂下眼角:“走吧。”

林子的深处,穿着雾草色裙子的人往栾树下走来:“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狐阿九不知从哪搞来了一个躺椅,她舒舒服服地躺在树下,错落的栾树的光影落在她脸上身上,一阵风过去,树叶子哗啦啦地响,像是遥远的亲人在顺她的毛,沾了血的裙子像开在栾树下的花,她的声音惬意地像此时的阳光,“不欠你人情了哈。”

“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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