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市,也称小市。
由于附近都是衣冠里、安康里、青阳里这种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所以小市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街道上看不见马粪、果壳等脏东西。
商品的种类也相对单一,除了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药材香料、五谷杂粮等日常用品,清一色的茶铺酒肆,秦楼楚馆。
顾玖带着萧衡,在小市中溜达了半圈,然后,他感觉到不对劲——无论是喝花酒,还是看美人,领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都有点怪怪的。
尤其是这少年还小,不懂得欣赏异性,总是傻不愣登的,直直地杵在美貌女郎的正前方,挡住顾玖的视线。
顾玖要讲风度,撑着兑了水的斯文涵养,当然也不方便换个角度继续欣赏。
顾玖百无聊赖,给小侄女挑了一些时兴的玩具,譬如纸鸢、草蚂蚱、九连环、空竹之类的小玩意儿。看首饰出了新花样,也挑选一些。
他见萧衡目不转睛地盯着,好像没玩过这些东西,就对掌柜的说:“每样都包两份。”
商铺的掌柜把一些女孩子用的金玉镯子、宝石耳坠、小兔子布偶、缠丝、缠花、镂花臂钏也都又包了一份。
萧衡看着,嘴角直抽抽,什么也没说。
顾玖压根就没留意,他挑这些东西的时候,原本也不是很用心。直接坐在楼上的雅间里,喝着春天的新茶,让掌柜将最好的、最贵的新鲜玩意都拿出来,又吃不准小侄女喜欢什么,所以干脆每样都买一点。
萧衡接过属于他的首饰盒子,风中凌乱了。
他忽然想起他现在的身份——清河公的男宠。
顾玖买这些小饰品送给他,是无心之举,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难道顾玖想看他换上女郎的衣饰,侍奉在床榻之间?
萧衡捏了捏凉凉的玉佩,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他新得的山玄玉,和皇子的身份玉牒一起送来的,这种玉佩,每个皇子都有。熟悉龙章纹饰的人,通过这块玉佩,就可以看出他是皇子。
不过,这些天,顾玖没有对他做什么羞羞的事。还送他去太学读书。
顾玖到底好不好男风?
顾玖指名道姓,向太后讨要他。上回在雅集,顾玖小酌了几杯,发着病,还要吃无咎的豆腐,一会儿挠挠无咎的背,一会儿又摸摸他的颈项。对了,顾玖还扯开衣襟喘气,勾搭无咎。
鉴定完毕,清河公是个色丕。
一想起男宠这件事,萧衡还是有些耿耿于怀,恨意绵绵。但不可否认:顾玖的毛病再多,也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萧衡捏着玉佩的手指渐渐发白,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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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同伴都兴致缺缺,连无咎都看不去了,生硬地提议:“不如去西市,赶集。寒食节,附近村落的百姓也会带一些野味来换钱,有很多平常不多见的东西。”
洛阳西市,也称大市,最是繁华热闹不过。
只要是这个时代有的物品,在西市,都能花钱买到。
唯一的缺憾就是:街道太乱。
又乱又拥挤。
在这里步行,很容易踩到瓜子壳、甘蔗皮,以及别人的脚。如果运势再低一点,狗屎牛粪也都有可能沾到鞋底。
尤其是贩卖家畜家禽的地方,还隔着十丈远,一股浊臭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隐隐有鸡鸣犬吠、马嘶驴叫猪哼哼。
顾玖立刻换了一个方向。
无咎买了一大包五味脯,外加一大捆甘蔗,让随从先送回顾府,给今日值守的侍卫打牙祭。
卖甘蔗的农夫总共就背了两捆甘蔗,一下子减轻了一半的负担,眉开眼笑,用小刀削下一小截甘蔗,去了皮,塞给萧衡。憨厚地说:“请小郎君拿着,尝个鲜儿。”
甘蔗糖在汉朝是贡品,福建的闽王朝拜汉高祖,进贡的就是甘蔗糖。
到了魏晋,甘蔗红糖已经普及,只是价钱要比青盐贵一些。鲜甘蔗也随处可见,就是还没有出现白砂糖。
西市最大的特色就是人多。
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番邦异国,有缘千里来……擦肩而过。
有来蛮荒之地的萨满巫祝,戴着面具、摇着骨质的腰铃,吟唱着顾玖听不懂的歌谣。一边吟唱,一边跳舞,一边击鼓,为病人祝祷。
来自异域的礼乐,音调格外深沉,随着铃声和鼓点的节奏变幻,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神圣的氛围。
祝祷的仪式,萨满巫师非常投入,但这里毕竟是晋国,看热闹的人多,真正敢让萨满将这种神奇的治病方法,在自己身上试一试的人很少。
晋人有专门的医工,就算要借助天地自然、鬼神精怪的力量,或者想激发自身的潜能,天师道、五斗米道、和释教也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更值得信赖。
所以,最受欢迎的还是天心观的广微子。
萧衡围观了片刻,又被另一边投壶的小摊子吸引,抬脚要走。
“等等,窝(我)尊贵的科(客)人,请收下窝(我)的祝福。”
这个萨满巫师居然也会说洛阳雅言,只是有奇怪的口音。
萨满拿出一条狼牙项链,要送给萧衡。据说狼是草原上的神,凶猛而且强大,一生只找一个伴侣,所以狼牙可以辟邪,保佑忠贞坚强的勇士一生平安。
萧衡被这一套说辞给取悦了,微微低头,把狼牙项链套在脖子上。
顾玖:在原书中,这串狼牙项链是一个草原部落的首领的信物,这个部落比较弱小,经常被匈奴和鲜卑欺凌,他们的大祭司跋山涉水,来到洛阳,结交晋国的显贵,寻找靠山。
后来,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眼光好。大祭司把筹码押在萧衡的身上,最终获得了晋国皇帝的支持,他所在的部落迅速崛起,称雄草原。
不过,萧衡是一朵小黑莲,不肯让任何一个游牧民族称霸草原,威胁到晋国。所以每逢草原快要被统一的时候,就一定会出乱子。
这就是龙傲天男主的魅力吗?
走在大街上,也有神秘的萨满巫师献上异族的信物。
看到萧衡投壶,顾玖一阵欣慰。
男主不愧是男主,第一次玩投壶。第一箭微微偏了一点点,第二箭投进壶中,由于力道不对,又被反弹出来。从第三箭开始,百发百中。
小摊子上东西,几乎被萧衡赢光,摊主的脸色已经有些垮了,强撑着笑脸,又送上十支羽箭,暗暗盘算这次要亏多少钱。
萧衡自幼寄人篱下,其实很擅长察颜观色。
唯有顾玖是个特例,这位大权臣的喜怒哀乐都不是很明显,哪怕说着拒绝的话,神色依旧可以很平和。就算翻脸撵人的时候,也不会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举动,言语甚至堪称温和。
萧衡看了看小摊子上五花八门的奖品,只挑了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狸奴。其他都没要。
那摊主如蒙大赦,连连作揖,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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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街角,前方出现了一处开放式的庭院。这庭院没有门扉,一片青萝垂下来,掩映如珠帘。
他们离得还远,吆五喝六之声隐隐传来。
“下注,下注,买定离手!”
“小,小,小!”
“我押大,大大大!开啊。”
这是一座豪华的赌坊。
顾玖正打算掉头离去,锦衣华服的崔小世子单手撑着栏杆,从二楼的露台上探出半边身子,朝着他使劲挥手:“攸之,攸之,快来赎我!”
这是什么情况?
原来,崔璟和人赌钱,不仅输得精光,还倒欠了一笔。那些赌客不知道他的身份,把他扣下了,不给钱不让走。
崔璟听小厮说,清河公在附近,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出。
顾玖有点头大,他领着一个十四的孩子,进赌坊不太合适吧?带坏了男主怎么办?
顾玖:“无咎,你和阿鸷找个地方喝杯茶,我去去就来。”
无咎目测了一下,这家赌坊非常气派,规模也大。许多花枝招展的女郎在各个赌桌之间来回地穿梭,跟客人玩博戏,或赌棋,或摇骰子。
除了赌大小、猜签、弈棋等寻常的玩法,后院还有专门的场地,可以投壶、蹴鞠、斗鸡、斗蛐蛐、赛马等等。只要是能比试一番的技艺,都可以拿来赌。
显然,此地龙蛇混杂,有安全隐患。
无咎:“我跟公子一起。”
萧衡急忙接口:“我也想同去。”
上了二楼,依旧是赌坊,不过要雅致许多。有珠帘屏风,围成雅座。坐庄的也不再是粗俗的糙汉子,而是一些仪容俱佳的妙龄女郎。淡淡铅华,明眸皓齿,赏心悦目。
人也少了许多,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衣冠楚楚之辈。
崔璟赌大了的原因,居然是荀六娘女扮男装,也在这里赌……
小世子赌技高超,把他的钱都输给荀六娘了。输得心甘情愿,无比开心。
顾玖:真是天生一对活宝。
赌坊陡然陷入一片奇特的寂静之中。
顾玖一转头,刚巧看见两个侍女卷起帷幕,他的家伎阮轻寒迤逦行来。眉衔春山,眼横秋水,披着纯白的鲛绡披帛,一端固定在胸带上,旋绕于手臂间,又自然垂落。
随着莲步轻移,飘带微微扬起,轻如烟雾,薄如蝉翼。
顾玖微微颔首,就收回视线。
他在心中默念:任何一名外貌描写超过一百个字的女人,都是男主的后宫。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这么想着,顾玖看向萧衡。然后,他们意外地四目相对了。
搞错没有?
你的后宫你都不关注。
阮轻寒附在顾玖的耳边,用极轻极小的声音说:“杨家的人有异常行动,先生怀疑,小杨氏想对韩公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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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公就是顾琛,顾玖的兄长。这个人在原书中没有出场,只隐约提过一句,他文武双全,是晋国第一贵公子,在一次春猎的时候,遇刺身亡。
难道就是今年的春猎?
赎了小世子,顾玖也没心思继续在洛阳西市中瞎逛,直奔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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