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连着两顿饭没吃,腹中空空,看见莲纹小几上有一盘糕点,就随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又嫌口感不太好,搁在一旁的小碟子里,不想吃了。
他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细细回忆。临睡前,他俯身脱靴子的时候,手指还碰到了香囊上的流苏。
顾玖一脸狐疑地打量着萧衡。
萧衡强自镇定,看似非常平静,其实香囊就藏在他的袖袋里。由于太紧张,他的手心一阵阵发热,好像微微出了汗。
顾玖每次更衣,都要先佩上那只香囊。
萧衡还没养成好习惯,临帖习字的时候,经常不小心挥笔,甩出一连串小小的墨点。顾玖每一回指点他的书法,一定要先用汗巾子把香囊包起来,避免染上污渍。
顾玖向来骄佚,车马服饰等日常器物,都是一等一的珍品,奢华无比。每每丢了、脏了,损坏了,也不见他有半分不舍之情。
顾玖越是珍视这只香囊,萧衡就越是烦闷,没来由地生气。
如此拙劣的绣工、恶俗的颜色,简直是不堪入目。顾玖这大色丕,定是偏爱那个为他绣香囊的女郎,爱屋及乌。
先前顾玖睡得酣甜,萧衡想叫他起来吃点东西,却怎么也叫不醒。拉拉扯扯之间,香囊掉了出来。
萧衡捡起香囊,突然就不想归还了。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在顾玖醒来的那一刹那,鬼使神差,他把香囊揣进了袖袋里。
这会儿,在顾玖的注视之下。萧衡要多心虚,就有多心虚。
谁能想到,连官服发冠上的金貂失窃都毫不在意的人,会那么执着地寻找一只香囊。
萧衡侧身避开顾玖的目光,拈起一块糕点,送到唇边。
然后,气氛尴尬了,他一不小心,居然拿了顾玖咬过一口的糕点,上边还有细细的牙印。
萧衡气鼓鼓地看一眼顾玖,两口将糕点吞了。这点心虽然比不上顾府的精致,但他又不像顾玖那么挑剔。桂花糕要香软绵密,赤豆糕要入口即化,杏仁酥要松脆香甜。
毛病太多了。估计饿上几天才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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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香囊必须尽快“毁尸灭迹”。
萧衡去了猎场南面的小山坡,这里有一大片野桃林。春猎期间,经常有人在桃树下聚会,斗酒赌书,烧烤食物。
山下的桃花已经陆续零落,山上的桃花才刚刚盛开。
一座八角凉亭,和一堵低矮的白色石头墙,隔出一片小小的野营专用空地。
墙内墙外,一望无际的桃花在春风中烂漫,灼灼夭夭,雾裏烟封。浅红、深红、粉红、粉白的花瓣,于婉转笙歌中片片飘落,千尺软红、万般妖娆都无端付与尘土。
几个少年郎正搭起铁质的烤架,点燃篝火。
博士祭酒的次子郭颐郭子正看见萧衡,便朝他招手:“皇子衡,正找你呢。今天又猎到一只鹿,刚收拾出来。”
萧衡走过去,和一众少年互相见礼。
听着小曲儿,喝着琥珀色的果子甜酒。被欢快的气氛感染,萧衡也放松下来。
他拍了拍郭颐凸起的小肚子:“子正,怀胎几个月了?”
郭颐哈哈一笑:“我腹中这个胎儿,它名叫‘经纶’,无论几个月,都不会跑出来。《易经》有云:‘云雷屯,君子以经纶’。洛阳风起云涌,正是我辈砥砺前行的时候。”
“云雷屯,君子以经纶。”——《周易》
浅显一点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风起云涌、风雷初动,正是事业刚刚起步、险象环生、最艰难的时刻,仁人君子应该发挥才智,以满腹经纶把事情理顺了,做好了,不骄不躁、有条不紊地发展壮大。
“云雷屯”这三个字用得极妙:能看到乌云,也能听见雷声,还没有下雨。
用云雷初起,来比喻事业起步。别有趣味。
《周易》是五经之一,太学生的必修课。
除了文化课奇差无比的萧衡,其他人都听懂了。不过,萧衡虽然听不懂《周易》的原句,但“砥砺前行”,还是很容易理解的。
萧衡一直把郭颐当成酒肉朋友,听了这番话,不免高看他一眼。
阮家的小郎君打趣郭颐:“子正,你身上藏了多少话本子,也好意思自夸满腹经纶?”
“嘘,”郭颐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吹气,示意小伙伴们安静,不要提这一茬,“都悄悄的,万一传到家父的耳朵里,大家都别想看话本子了。”
众人一阵笑闹,换了新话题。
郭颐的父亲,正是博士祭酒,也就是太学的校长,确实有能力对太学生的课外读物进行毁灭式的处理。
草地上铺着席子,鲜鱼、鲜肉、松茸、山芋、蘑菇、豆腐、蔬菜等食材都清洗干净,切成小块,用铁签子串起来,整整齐齐的排在烤盘上。几只小巧的瓷瓶子里装着配好的调料。
大家都是太学的同窗,这几天已经混熟了。
萧衡也不说客套话,直接在篝火边坐下。取了一串鹿肉,两串蘑菇,用烤盘托着,一边烧烤,一边闲聊。
他还偷偷地将香囊丢进篝火堆,用棍子拨了拨。
火光顷刻间就吞没了这个小东西。
鹿肉一面烤得金黄,萧衡把烤串翻了一面,均匀地撒上调料,和胡椒等香料,顿时香气四溢。
少年甲:“今天,怎么没看见杨少府?”
少年乙机警地向四周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杨氏的门生故吏:“这你都不知道?杨家倒了大霉。昨夜三更,行宫的西北角走水,还闹了刺客。杨司徒不知道怎么想的,别的官员都赶去救火,只有他向外逃窜,命令恶奴砍伤门卫。就这副德行还是当朝三公?真丢人。清河公一怒之下,让禁军将他逮捕。”
郭颐:“清河公雅量非凡,才不会轻易动怒,乱抓人。我听说,杨司徒也参与了行刺的密谋,他和秃发鲜卑的使节私下碰面,有书信为证。如果不是心中有鬼,为什么要跑?”
“今天一大早,定北侯府的崔世子带着人,说是捉拿刺客的同伙,把杨少府也给带走了。”
“话说杨少府参加春猎,居然带了好几个俊俏的书僮,关起门来,在屋里**。他被押出来的时候,连衣裳都没穿。”
“崔世子也太狠了,好歹让人家穿戴整齐啊。”
“不是崔世子不让他穿,他寒食散服多了,全身发热,不能穿。崔世子还派人送去好酒,说让他先行散,再入狱呢。这会儿还在狂奔乱走。去看热闹吗?”
“杨少府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清河公。临颍笑笑生新出的话本子,还附带插图,画得十分香艳。”
“子正,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我也想开开眼界。”
一众少年哄抢郭颐的小册子,最后,萧衡以快、准、狠,以及没礼仪、不要脸,稳稳地胜出,将战利品——《清河公房中三十六式图解》、《麟趾园夜话》、《我与清河公的二三事》揣在怀里。
众少年狼嚎:“皇子衡,你太不够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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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猎第十天,韩公顾琛护送着天子,先回了洛阳城。
尽管春猎为期十五天,但是天天驰骋在猎场之中,和鸟兽虫鱼为伍,谁受得了呀?
就算忍得了山野荒芜,也忍不了蚊虫叮咬。除非是风景达人,就爱观赏山光水色、清风明月,鸟语花香。所以,一般从第九天开始,想走的人,可以去找令史小吏报备一下,提前自行离开,或者结伴离去。
秃发鲜卑的使节已经两三天没有露面,划分给他们的营地中,马嘶、羊鸣、犬吠,什么动静都有,唯独没有人的声音。
有心人前去察看,发现那些毡帐都是空的。兽皮、梳子、陶碗、铁锅等日常生活用品,七零八落地散在毡毯上。
秃发鲜卑的使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人间蒸发。
据说,他们勾结晋国的权贵——杨司徒,故意在行宫纵火,制造混乱,并且趁乱行刺皇帝。一些人被俘虏,另一些人畏罪潜逃。
看这乱糟糟的毡帐,委实有点像慌乱之下,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包细软,惶急地逃跑了。
也有传言说,秃发鲜卑的使节团玩击鞠的时候,撞伤了一名纨绔子弟,和晋国的世家公子起了冲突,被武力扣押。
这种说法有些不合常理,没多少人相信。
因为六年前的春猎,晋国的皇子、楚王萧纯和匈奴使节一同击鞠,不幸被误伤,当场坠马,还被匈奴人的马踏断了一条腿,至今都是瘸的。
晋国也没有追究这件事。
击鞠这种游戏,本身就十分危险。自愿参与其中,就等于默认了游戏规则:无论有什么意外的伤亡,都后果自负。只要不是故意伤人害人,都不会特意追究罪责。
那些世家公子大多都是名士。魏晋名士,最是风流潇洒,特别喜欢讲风度。玩一场击鞠而已,还不至于玩不起。
击鞠那天,安息国、高句丽等国家的使节也都去现场围观。
虽然出了一点意外事故,但坠马的晋国小郎君看起来好好的,显然没有伤筋动骨。秃发鲜卑那边,反而有两个人是被抬下来的,一个坠马之后,被自己的马踩成了重伤。另一个被同伴撞晕。
不过,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更大的可能性是:鲜卑人真的行刺了晋国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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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统一解答各国使节的疑问,清河公设下晚宴,款待外宾。
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人都来齐了。顾玖带着这些异国番邦的使者,去皇家行宫参观。
亭台楼阁,高矮错落。
一条曲曲折折的清溪萦绕着疏密有致的花木,隐隐有水声潺潺。
本该是人立玉楼间,鱼跃荷塘中的景致,却硬生生被一小片烈火焚烧留下的废墟,破坏了美感。
晋国皇帝专用的正殿,用犀角、夜明珠、金粉、琉璃、玛瑙、琥珀装饰得金碧辉煌。门窗、几案、屋檐上都有精美绝伦的彩绘,廊柱上还雕刻着龙的图腾。
门扉上、屏风上、照壁上……几乎处处都有弩和箭留下的孔洞。
不难想象,晋天子在这里遭遇了什么。
顾玖的薄唇勾起一个非常微小的弧度:“行宫西面的草庐中,堆积着刺客的尸体。三天之内,允许验看。三天以后,所有无人认领的尸体,将会统一掩埋。不过,必须友情提示一句:看了影响食欲。”
晋人很会享乐。
露天的宴席。上百盏琉璃风灯挂在花树上,炫目多彩的琉璃映着婆娑的花枝,如梦似幻。
草地上,高低错落的灯台灯柱,摆成一个个祥瑞有趣的图案,光影交错,让人眼花缭乱。
可以一边听乐师演奏雅乐,一边赏灯赏花,一边享用美酒佳肴。
其实,邙山猎场没有条件制作太繁复的菜肴。但是邀请文武百官和外宾同乐,也不能太寒碜。所以晚宴的美食还算丰盛:七宝酱羊蹄、蒸乳豚、胭脂鹅脯、鱼丸烩豆腐、荠菜饺子、胡饼、截饼、蒸饼。松茸山雉汤、野菜羹,以及各种糕点、酒水、时鲜的果蔬拼盘。
顾玖怕虫子,所以他的席位上,挂了两重薄薄的轻纱。饶是如此,由于总是有小虫子学飞蛾扑灯,一次又一次地撞在纱幔上,顾玖还是提前离席了。
荀嘉接替他,和公卿百官一起招待远方的客人。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顾玖就戴上了幕篱。
轻纱缀于帽檐上,垂下来,几乎遮蔽了全身。只有这样,他才敢在夜晚,穿过可能有很多虫子的黑暗草丛。
为了避免小虫子扑上来,他没有提灯。
月华如霜,道路依稀可辨。
顾玖慢悠悠地走到临时居住的小楼前,意外地发现,窗棂上透出暖黄的灯光。
无咎还跟着陛下,邙山猎场也不存在贴心的小侍女,居然还有人给他留灯?
脚步声很轻,有符合音律的节奏感,偶尔有环佩轻鸣,听着特别舒服,一定是顾玖夜归。
已经昏昏欲睡的萧衡非常开心,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快步跑到门边,替顾玖挑起帘子。
顾玖默默地看着萧衡给他端茶倒水,忽然觉得:小狼崽变成小狼狗了。
他十分欣慰,在卧榻边坐下,然后看见了一本小册子。
清河公房中……
顾玖伸手去拿小册子,几乎同时,萧衡也扑上去。
【预收文】
《成为龙傲天的师兄后他弯了》
苏望穿进五本书融合的世界,成了痴恋医魔,为爱哐哐撞大墙的知名万人嫌舔狗。问题是,类似的龙套,他要跑四个。
笑死,社恐一个都搞不定。
苏望不敢跟医魔搭讪,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话本子,每次走剧情去送东西,直接放在门外,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谁知医魔反倒动了情,十分中意他。
为了帮好友追捕专杀新娘子的凶手,苏望换上嫁衣,充当诱饵吸引鬼新郎。却意外和谢玄胤拜了堂,双双送入洞房。
他们都以为对方才是鬼新郎,先演了一出卿卿我我、两情相悦的假戏,又同时手撕婚服偷袭对方,打得难解难分,最后新房榻了,真正的鬼新郎跑路。
苏望抚着脖颈上的牙印:“你属狗的啊,怎么咬人!”
谢玄胤眸光晦暗,喉结上下轻滚,“谁让你用驯兽绳绑我?还打个死结……”
不打不相识,苏望成了谢玄胤的师兄。
谢玄胤与他泡一个温泉池子,挤一张美人榻。前一刻陪他守护一城百姓,后一刻将他逼到墙角,死死摁住:“你跟医魔亲过没有?”
苏望:“……”
淦,他恐同。
谢玄胤耳朵尖泛红,小心翼翼地试探:“医魔天天纠缠,严重打扰师兄修炼。我替师兄挡桃花吧。”
苏望有点心动——和另外四个主角相比,谢玄胤最安全,龙傲天都是直男。
谢玄胤低声诱惑:“是假的,假扮道侣,将来师兄遇到喜欢的人,我帮师兄解释。”
苏望:“也行。”
谢玄胤假戏真做。
苏望:“你不要过来啊!”
抓鬼新郎那天,他绑了谢玄胤三小时。后来,谢玄胤绑定他三生情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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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香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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