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幸存

城郊的跑马场里,高大的纯黑色骏马一跃而起,马身上的少年紧贴马背,腾空的一瞬间一人一马仿佛达到了最完美的融合,优雅地飞跃前方的障碍物,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周围围观的马场工作人员间顿时响起了一片鼓掌叫好声。

马背上的少年笑了笑,神色有些骄傲,却也不贪功,达成这个成绩后就驭马走向了出口。

跳下来的时候旁边立刻有人接过了他的帽子,另有人递过来了可乐。

“祁少,一会儿还接着来吗?”递水的手下恭敬地问。

祁南槿摇了摇头,摘下护具:“今天就这样吧,帮我把手机拿来。”

少年身材修长挺直,满满的青春感,虽然有些纨绔的散漫冒出来,但被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一中和,倒有种别样的协调,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手机递过来的时候正在响。

祁南槿一看来电名字就心情愉悦了起来,喝了一口可乐接通电话:“我刚完美跳过一个A级障碍,帅极了,可惜你没看见。今天怎么样,你哥找你麻烦了吗?”

“我跑了!”电话那头转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滕时听起来像是在狂奔。

祁南槿手里的可乐差点泼出去,整个人都惊呆了:“你什么?跑了!?”

“等会再跟你解释!”滕时在电话那头大喘气,“阿槿,我现在立刻需要一辆去江临市的私人飞机,要飞得快的!”

一个小时后,一架从崇景起飞的私人飞机冲破夜色的薄雾,飞向江临的方向。

在私人飞机朱红色的座椅衬托下,滕时本来就白的皮肤越发白皙似雪,他的身子微微后仰,蹙着眉,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大秋天的,他身上只穿了一套丝绸睡衣,外面随便披了一件不知道从哪随手抓来的、明显大一号的羊绒大衣,领口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

祁南槿的视线被他白皙修长脖颈吸引过去,又赶紧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递给他一杯热水,抓来一条毛毯丢在他身上:“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忽然去江临市?”

滕时缩在毛毯里端着热水,心情有些复杂地看向祁南槿。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关系甚至远胜于亲兄弟的哥们。

可惜上辈子在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祁南槿忽然被家族安排出国进修,最后死于一场离奇的游泳池溺水事故。

自己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干嘛一直盯着我,”祁南槿仰着头嘚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滕时垂眸捏住鼻梁,看起来颇有些无奈:“我喜欢乖巧可爱,抱起来软软的,说起话来甜甜的长发萌妹子,你符合哪条?”

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微微的泛红,这是滕时重生以来第一次险些失去情绪控制。

明明实际年龄都三十好几了,在面对失而复得时候,依旧不能做到平静而过。

祁南槿心思粗如钢管,完全没注意到,认真思考了一下滕时的择偶标准,道:“长?”

滕时:“……”

这个混蛋不配拥有煽情时刻。

要告诉阿槿真相吗?

滕时对祁南槿有百分之二百的信任,但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天机不可泄露、蝴蝶效应,或许不只是说说而已,任何现在作出的选择都可能影响未来,他现在还不能笃定地冒这个险。

“我做了一个梦。”滕时决定保留一部分真相,“梦见恒玉集团的奚家和他们的朋友明天要被灭门。”

祁南槿正吸着气泡水喝,听到这话立刻呛了个死去活来。

如果不是滕时真的衣冠不整地跑出来,加上手机群里刚炸了锅地疯传着有关“滕禹暴走,说要把他弟腿打折”的消息,祁南槿几乎滕时是在逗他玩。

“咳咳……梦得这么具体?时间人物都有?”祁南槿擦了擦嘴。

滕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相信。”

祁南槿赶紧摆手:“我相信!”

就算滕时说明天太阳要撞地球了祁南槿也相信,虽然他比滕时大两岁,但是从小到大无论滕时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跟在滕时后面,和他一起。

“详细说说?”祁南槿道。

滕时抱着热水:“我梦到在奚家小少爷生日的当天,会有一伙儿匪徒入室抢劫,奚家一家三口没人幸免,连同来参加小少爷生日聚会的刘家一家三口也都死于非命。”

幸福的生日聚会被鲜血浸染,这样强烈的对比碰撞带来的话题足够吸引人眼球。

上一世的新闻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都着重强调了这个细节,确保足以在互联网上掀起一股名为同情和遗憾的狂潮,所以滕时记的很清楚。

他在装病之前查了出来,奚家少爷的生日,就是明天。

祁南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么惨?”

滕时点了点头:“嗯。”

祁南槿消化了好久,又和滕时确认了好几遍,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靠。”

外面的天色很暗,太阳刚刚落下去,云层上一片灰暗的颜色。

因为一个梦而陪滕时飞半个国家这都不叫事,祁南槿只是有点不明白,这和滕时有什么关系?

全世界每天因为各种意外而死掉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梦到了,通知一下警察也算是对陌生人仁至义尽了,至于这么上心?

“你和奚家很熟?”祁南槿问,“我怎么不知道?”

飞机上吹着暖风,滕时缩在毛毯里,只露出一点发红的鼻尖,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神色:“不认识,只是觉得既然梦到了就是天意,我得去看看。再说除了你,谁会相信我的梦,警察不会管的。”

祁南槿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相信天意了?不过说的也是,这世界上就我这个大好人无论如何都陪着你胡闹。”

滕时没再多说什么,刚才的出逃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他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只轻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祁南槿没听清。

可滕时的眼睛已经慢慢闭上了。

累成这样吗?

祁南槿注视着滕时,又等了一会儿,等滕时的呼吸都绵长下来,才小心翼翼地拎起翘起的的毯子一觉,轻轻盖平在了他的大腿上。

自从滕时的母亲去世,滕时就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今天能忽然跑去江临,祁南槿心里竟然感觉有点庆幸。

“阿槿……”滕时忽然迷迷糊糊地叫他。

祁南槿整个人僵住,好在滕时并没有睁开眼,只微微侧身蹭了下椅背。

“别游泳了,泳池的消毒水味多难闻……”

祁南槿微绷的身子一点点松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滕时忽然提到这个,却也轻轻答应道:“好。”

或许是因为奔跑得太久,又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心里想的太多,滕时这一觉竟然睡得很深,甚至还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

他看见自己坐在桌子边,桌上摆着华丽的三层生日蛋糕。

桌子边围坐着的两对夫妇和一个孩子正在拍手给他唱生日歌。

他双手合十刚要许愿,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坐在他身旁的美丽女人起身开门。

大门拉开的一瞬间,忽的一声巨响震得人心神俱颤。

嘭!!——

他惊讶地捂住耳朵,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有人在给他放烟花。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女人的胸口绽放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

……妈妈?!

心脏撕裂般的剧痛,极度的惊恐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似乎想要回头看向他,身体却像布袋子一样倒在了地上。

鲜血蔓延开将她整个人淹没,他看到母亲的瞳孔一点点放大,变成了空无一物的深黑,仿佛宇宙尽头的深渊。

接下来是完全无序的混乱。

尖叫声、男人的吼声、撞击声……桌子被掀翻,椅子被撞断,烟花一样的枪击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接连响起。

嘭!嘭嘭!

鲜红的颜色像是泼墨一样喷溅,雕塑在轰击下四分五裂,周围的一切就像是被摔碎的万花筒,所有的东西都仿佛在天上飞着,他自己的灵魂好像也在到处飞乱飞几乎被撕碎。

有人将他扯到桌下,紧接着一枪巨响那人的胳膊就被打断。

断臂飞到他面前,断骨和血肉的形状清晰可见,紧接着又有什么从另一侧滚到他的手边,他下意识抓住,却发现是一个小小的眼珠。

啊!啊!!!!——

他浑身冷到极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很多双腿在他面前移动,很多人在打斗。

混乱中他被人抓住胳膊用力一推,在鲜血的滑腻中滚到了书房。

……爸爸?

他抬起头,那一瞬间仿佛无限拉长,推他的男人望着他,眼里是无限的痛和绝望,正要张口说什么,一声巨响便让他的脑袋被洞穿,喷溅出来的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脸。

“刚才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崽子?”

“人呢!?”

“别留活口。”

他忽然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向后方巨大的书桌,身后似乎有人发现了他,喊叫声四起,枪声巨响在他耳旁炸开。

但是他没有回头,猛的扑倒桌下一块小屏幕前按下了自己的小手印!

刹那间书桌下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地道,他疯了一样地扑了进去,地道门随即在他身后关闭,将雨幕般的枪声隔绝在了外面。

……

“阿时?阿时!”

滕时头痛欲裂,睁开眼时几乎看不清东西,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祁南槿正抓着他的手臂焦急地乱晃:“吓死我了,可算醒了。你回过神没?我是谁?这是几?刚才怎么叫你都不醒,我还以为你鬼上身了!”

“二……”滕时忍过头痛,抓住他在自己面前乱晃的两根手指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祁南槿微微松了口气,心疼又忧心,从怀里摸出手帕,本来想上手给滕时擦,又觉得这动作有点太给了,于是把手帕递给他,小心翼翼地问:“梦到什么了哭成这样?”

我哭了?

滕时一摸脸,竟摸到了满脸的泪。

“我感觉有八百年都没见你哭过了,”祁南槿安慰他,“梦都是假的,别怕。”

他接过祁南槿递来的手帕,愣怔了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是因为自己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才会把自己带入到奚家小少爷的视角梦到一切吗。

为什么感觉那么真。

滕时心绪纷乱,按住眉心:“阿槿,我梦到……”

飞机里忽的开始播放即将落地的提示,似乎随着高度的下降,空气都都冷了几分。

腾时下意识瞥了一眼窗外,一闪而过中却从反光里看到了祁南槿心事重重的眼神。

滕时忽的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猛然转头看向祁南槿。

祁南槿微一愣:“嗯?……怎么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滕时盯着他。

祁南槿内心惊讶于他的敏感,继而神色变得复杂,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递给滕时:“奚家真的出事了。”

***

新闻媒体的嗅觉永远是最灵敏的,短短的几个小时内,网上已经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江临某豪宅被入室抢劫发生命案的新闻。

祁南槿和滕时的车停在案发现场的时候,周围已经被警戒线圈了起来,警察和法医正在屋里拍照取证,警戒线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血腥味,天呐这得流了多少血,也太惨了。”

“听说屋里的人全死了。”

“还有小孩呢!”

腾时穿着祁南槿的黑色长靴和风衣,和祁南槿一起站在人群最后。

空气中依稀有咸淡的味道飘来,混合着似有若无的硝烟味。

“你这梦真的应验了啊。”祁南槿不可置信地捂住下巴摇头,心里忽然有种很难说清的难受,“如果咱们再稍微来得早一点……哎!你干什么去!”

他话音未落,滕时已经绕出人群径直走到了警戒线侧面边缘。

警察看他过来立刻要拦:“退出去!这里是警方办案区……”

滕时站定,对警察说了句什么,又拿出一张卡片递过去。

警察接过来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毕恭毕敬地对他敬了个礼,然后抬起警戒线。

祁南槿追上去,跟在滕时身后一起进入。

像他们这种家庭,尤其是滕时,有着崇景市最高长官亲外孙这个名头,走到哪几乎都是畅通无阻的。

警察一边带着他的往里走,一边低声对二人说:“再往前就是凶杀案现场了,挺惨烈的,您二位确定要进去看吗?”

小警察这辈子都见过滕时刚才出示的这种级别的名片,但他心里认定这两个少爷一看就是来猎奇看热闹的。

一会儿进去肯定受不了,没准要吐一地呢,这要是污染了凶案现场可没处说理去?

滕时忽然站住,转头看向他:“一共死了几个人?”

警察被他突然一问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滕时俊美的脸色苍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浓黑的眸子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压迫感:“四个大人一个小孩,还是四个大人两个小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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