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坏笑,许昼闭着眼,嘴角也暗暗勾起。
接着狄儒开始闲话家常,絮絮叨叨的,像是要把这两年a区发生的所有趣事、大事都揉碎了填充到许昼在外漂泊的两年记忆里。
他不断地说着,简单用言语勾勒出如果这些事,许昼在会是什么模样,会有什么结局。许昼老早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偶尔应和着。
聊到最后,许昼听到狄儒叫了他一声,声音里含着什么浓烈的情感一般。
他说:“许小五,你当年为什么走啊。你不是去闯第100层了吗?”
当年登塔的主力团队里,许昼年纪最小,排行第五,所以大家都叫他许小五。
而狄儒说这句话,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只是担心许昼又自己抗事。
许昼从浅眠中苏醒,任何浓烈的情感在他面前,就像是一道疾行而来巨浪,能措不及防地把他打懵。巨浪过后,衣服会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脱不下,就像每个人看过来的眼神一般,摆脱不掉,让他有些难受。
他沉吟片刻,简短回答:“失败了,就找新办法去了。”
说完,他看着远处,淡淡道:“都过去了。下一个问题。”
许昼在看什么呢?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艾比尔四分大道上。两年不见的a区,有什么改变呢?
理想国的建筑风格各异,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事实上,从艾比尔四分大道中心向四周看去,建筑可以被划分为4大类。
正如“艾比尔四分大道”名字里的四分一样,四条道路从环形的中心向四周延伸,上下左右,切割出均等的四片区域。
若从右下看起,就会看到强调简约和功能性的特点,追求开放空间,良好地利用自然光的现代建筑,这也是蓝星人最为熟悉的建筑风格。
高楼大厦林立,往更远的地方看去,风格就更加复杂了。水乡的聚落通过密集的水网相连,房屋沿水而建、枕水而居或以廊桥跨河建宅。再有的地区干燥,多以木质房屋为主,建成四面环廊的格局,磅礴大气。。。
接着是右上,带有中世纪风格的哥特式建筑群。高耸的尖顶、飞扶壁和大窗户,垂直高耸而宏伟的建筑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晚间时,常常从这个方向传来教堂的钟声。
再者是左上,用明暗对比强调戏剧风格的巴洛克建筑群,建筑上带有富丽的装饰、雕刻,穿插着曲面和椭圆形空间来营造气氛。
接着是左下,让人眼前一亮,带有明亮色彩的建筑群,有着大的拱门和阳台,他们省略了繁复的雕琢和装饰,线条简单且修边浑圆,给人感觉返璞归真的感觉。
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偶尔驶过一两辆不同肤色,不同样貌,穿着风格迥异的常服,互不打扰地生活在自己选定的区域里。
很正常的人类社会,除了全天都被系统监控,任何东西都被打上系统定位,掐断一切发展进步的火苗外。
四条道路上种着不同品种的行道树和花卉,天色渐暗,晚风渐起,连道路旁的路灯都不统一亮起,有的亮,有的还没到亮的时间。
许昼闭起眼睛,他能听到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晚风裹挟着不同品种的花的气味向他而来。
他敏锐地感觉到在暗处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视着他。
狄儒在一旁感叹着:“你不知道这些人啊,有多。。。哎——本来a区就我们那一个市中心,你走了之后。。。”
他压低声音,“这些人平时没见能力有多大,嘴倒是一个比一个能说,什么谣言都能传出来。闹着闹着,突然说要分市中心了,要建立自己的市中心。”
许昼闯第100层的时候,消息是层层封锁的。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时间一久,人们发现很久没有听到通关成功的音效,谣言和恐慌就肆意蔓延。
传什么的都有,登塔的飞鸟死了,飞鸟早就和系统同流合污了,飞鸟享福去喽。。。
许昼面无表情地想:哦,还得加上时不时搞点分裂,拿举报别人当功勋换地位的缺点外,简直是正常的人类社会。
狄儒不想把听到的那些腌臜的话告诉许昼,两年里联合丁曼文清理了一波又一波的“神经病”。
还好,这些“神经病”都集中在塔外,在坚持登塔的老玩家里,没有一个是对飞鸟不登塔这件事表示不满的。
后来,他爬到监察长的位置,搞明面上的清理。丁曼文就弄背地里的思想工作,快速提高部分人的认知水平。
想到这,他顺便帮丁曼文说句好话,“你费劲找来的那些书,我们先是花了大量的时间研读,自己先学一遍,再找出每个人擅长的部分,分成不同学科的老师。”
“我们的丁老师呢,学习上的榜样!第一个把她擅长的文学吃透,兴致勃勃地熬了几个大夜,整了教案,可学生不来啊!”
“再怎么大力宣传,参加私人教育的人还是只有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里还有很多本身条件不是很好的,一个知识点要反复讲好多遍,进度就被拉下了。”
许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升米恩,斗米仇。”他不去评价教育的问题,这是可以接受的,每个人努力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就已经很好了。
但内部搞分裂这件事,他永远不能理解。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许多解释人性的句子。
比如,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说过,在群体里,人的智商会被严重拉低。
或许这就是他和心理学家的区别,或者说和圣人的区别,和想象中富有同理心的人的区别,总之,这一瞬间,他被现实击中了,击倒了。
心中的小人倒在地上——开始摆烂。
混合的花香令人作呕。
建功立业,为世为民,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要花大量的时间。可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从现有的群体结构来看,他只是离开两年,就开始搞分裂,那么建造宇宙飞船需要的大量人力从何而来。
许昼抹了把脸,撑着下巴看向远方,这四种建筑可不是这些人无中生有,一点点搭建起来的。
想也知道,蓝星中世纪时期诞生遗留下来的哥特式建筑怎么可能在除了蓝星以外的地方出现,刚来X星球的时候,神明施展了祂所具有的神力,广袤无垠的土地上突然出现蓝星人熟悉的城市群。
各色的建筑被融合在一起,通天的理想之塔拔地而起。
移山填海,仙人之姿。
人们因神迹而崩溃,惶恐,屈服,狂热。大多数人颤抖着下跪,当然也有不跪的。
不跪的人都死的。被自己人打死的,被系统杀死的,到底哪方杀的人多,哪方杀的人少,不得而知。
12岁的许昼跪得坦坦荡荡,他像身边所有跪着的人一样,低着头,双手撑在地上。
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在他的耳边响起,系统兴致高昂地赞美着神的伟大,并让他们也一起赞扬。
有更加强大的存在,在正常人眼里无非是三个选项,屈服,攀附还是抵抗?
但许昼在想:神明能给我什么?
既然这东西能带他来,那他就要扒下祂的一层皮,把祂带回去。
许昼嘴角勾起笑,唯一一次听系统的话,真心赞美着神明。
真是太伟大的神迹了,应该被用在处于极寒的蓝星上。
祂还敢现身,真是太好了。
小古怪一天天长大,成为了大古怪,许昼在脑内一刻不停地复盘着:
既然神明照搬照抄了蓝星的建筑群,那么建筑群周围的地质情况是否一同被复刻了?
答案是yes。
两年的外出,他整合绘制了X星球可用资源的分布图。本来只花两年时间勘测完整个星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谁叫这颗星球的地质和资源情况完全照搬蓝星呢?只是打乱重组了而已,对于有着丰富理论知识的许昼来说,不是太大的问题。
他只需要通过比对矿物的分布、是否具有独特动植物,再结合山脉、河流和海岸线,细分出哪里是哪里就行了。
比如,因为铝是成为航空航天、建筑、汽车制造等领域的核心材料,所以如果要找铝土矿的话,只需要找到在X星球上,哪里是“澳大利亚”就行。在漫长的地质历史中,“澳大利亚”经历了20亿年的板块结合与分离,在海底火山活动与微生物作用的共同促进下,形成了铝矿层。
许昼紧了紧身上的毯子。
飞船图纸的事情已经搞定,屏蔽器搞定,接下来就是飞船外壳的建造、所需矿产的开采合成、建造精密仪器的技术人员等等,里面所需要的人和物都得他去调配整合。
他猛然警觉,怎么都是他在干活!
啊,也不能这么说。
许昼有些抓狂地揉着脸,女爵出钱提供后勤支持,丁曼文掌控舆论,狄儒所代表的一帮子人渗透进各行各业。。。
但是,看着街上无忧无虑,一个个顶着大脑袋啥都不干的行人,他越想越觉得,妄图在剩下的人里再拉出一个替他分担的,简直是痴人说梦。
女爵说得对,他这颗脑袋还真得保护好,可不能受伤了。
心中的小人抱住自己脑袋,点了个赞。
现实里,许昼也点了点头,肯定自己的想法,他终于明白女爵为什么一直在他身边叨叨,要给他找个全能的保镖。
可得找个保镖好好保护自己。
这么想着,街对面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人行道的指示灯从红灯跳成绿灯,一批人从哥特风建筑的区域走过来。
在高高低低的人群里,有一个男人格外显眼。饶是许昼这种被女爵评价审美能力堪比草履虫的人,也能看出,他有着极其耀眼的相貌。
路上的灯恰好亮起,他白金色的长发如瀑倾泻而下,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男人穿着与监察处款式类似的立领制服,只是明显配饰上更为繁复,质感也看起来更好。制服胸口的银链随着走动摆动着,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单单的一条链子,仿佛凝着月光一般。
动作间,长发有几缕落在胸前,被他随意挽起别在耳后,彻底露出那张立体精致,可以称得上是妍丽的脸。人潮汹涌,他的身后隐约可见哥特式高耸的教堂,但这些皆化作虚实相生的舞台。
男人从许昼身边路过,走到离许昼不远的地方。
许昼微微睁大眼睛,有点被冲击到了,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又被什么声响吸引过去。
有人骑车冲上人行道,刹不车一般一头栽进灌木丛里,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靠,哪里来的虫子扑到我脸上。”那人叫骂着扶着车站起。
长发男人恰好与骑车的男子离得不远,此时正背对着他了,于是许昼这才注意到,男人的发尾被一个刻着天平的金属装饰圈着。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发扣边缘垂下的点点珠帘。
微风吹起男人耳边的长发,发丝微微泛着光,拜过于优秀的视觉所赐,随着男人的走动,他看到珠帘碰撞在发扣主体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晚间的钟声恰好响起,男人停下脚步,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与人攀谈着什么。
空气里微微散开一股很轻,很熟悉的苹果香。明明是很轻微的味道,许昼却发现,完全盖过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花香。
他舒服了一点,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赫尔墨斯和狄儒同时发出充满不屑和嘲讽的怪叫声。
“真是——他来干什么。”
熟悉的怪叫声勾起了他的回忆,许昼这才从记忆深处扒拉出男人的名字——沈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