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社早晨八点半上班，晚上六点下班，中午休息两小时，一周工作七天，夜间轮班。
这个时间表看似很严苛，实际一点都不严苛。
侦探社没有打卡制度，也没有固定的任务。没有委托的调查员，来事务所就是换个地方做自己的事。
贤治来睡觉，与谢野来看解剖日报，乱步来吃点心看漫画，太宰终日无所事事，不是研究新的自杀方法，就是躺在长沙发上补觉。
不过，今天他和国木田先生都接到了委托，大清早就离开了事务所，到现在还没回来。
而我，作为正式调查员上班的第一天，居然在惨兮兮地写检讨。
漩涡咖啡厅里，我和敦面对面坐着，人手一部电脑，人手一杯咖啡，均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死灰般的表情。
“五千字……”敦揪着那撮长了一截的刘海，痛苦地说，“我从来没有写过这么长的东西。”
我认同道：“是啊，五千字，都可以写一部小说了。”
今天漩涡值班的是店长先生，他精研咖啡制作三十年，是一位稳重而儒雅的绅士。
见我们两个倒霉蛋在这里唉声叹气，店长温和地笑笑，继续为下一位客人准备饮品。
店长泡的咖啡总是十分醇厚。敦点了香草拿铁，我点了热摩卡，喝下去是满嘴苦涩的巧克力味，苦味之下却是难以形容的香。
“真好喝啊，但是怎么越喝越困。”我盯着只写了八百字的文档页面，忍不住呻吟，“救命，敦君，按照这个速度，五点之前绝对写不完。”
“你写了多少字了？”
“八百字。”
“我应该有两千……”
“怎么做到的！”我睁大眼睛望着他。
敦挠了挠后脑勺，将手机推到我这边。
我朗读起来：“‘检讨书模板大全’……‘得罪了领导应该如何道歉’……‘牛马的职场求生指南’……‘让领导死亡的180个陷阱’……”
“诶诶？什么东西？”敦立刻凑过来，迅速将那一条推送划掉，“这个不算。”
“‘领导打压你如何破局’……‘领导把活都推给你怎么办’……‘领导很恶心怎么发泄’……哇。”我干巴巴地感叹一声，“上班真是可怕。”
“我同意，上班真是可怕。”太宰的声音忽然在店门口响起。
我和敦一起转过头，发现他正顶着一头蓬乱的黑发，睡眼惺忪地往吧台走来。
“店长——来一杯红茶。”黑发青年举起手，朗声招呼。
“太宰先生？”敦下意识地站起来。
“哦呀敦君，这是在做什么呢？”太宰反坐在吧台边的椅子上，两手搭椅背，露出好奇的目光，“啊……还有小君。”
“在写检讨。”敦回答，“国木田先生要求我们写五千字检讨。”
“敦已经写了两千字了。”我趴在桌上叹气，“我才写八百多一点……”
“那可就要加油了哦。”太宰偏了偏脑袋，“提交时间，应该是今天下午五点吧？”
“是啊。”我苦恼地看着电脑屏幕，“只剩三个小时了……不行，我要快点写。”
今天一共要交两份文件，一份是任务报告，一份是检讨书。
白鲸战役我基本上全程参与，任务报告就写得很顺利，只是在检讨书这里犯了难。
反思的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撑死一千字，剩下的四千字，只有靠废话来堆砌。
于是，我提笔写道：
【正如上一段所言，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日后应当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将可能进行的危险行为提前告诉与谢野医生。人不能存有侥幸心理，不是每一次冒险都能安然无恙的归来，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作赌注。这事件就是很典型的一个事件，看似很危险，实则一点都不安全，不如说意外发生概率有百分之九十九，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不发生意外，依旧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会发生意外。因此……
…………
……
综上所述，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这次行动有欠考量，日后做任务一定会订立完整的计划，严格按照计划行事。】
“搞定了！”
敲完最后一行字，我感慨地长吁一声，端起已经冷了的咖啡，一饮而尽。
敦惊讶地抬起头：“你这就写完了？一小时四千字？！”
我一脸高深：“这就是废话文学的力量。敦君啊，有研究认为，这个世界上，人们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说废话，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不是为自己而活。普通人每天一睁眼就要去上学、上班，将珍贵的精力消耗在应酬、人际关系与源源不断的任务中，程式化的生活完全看不到尽头。所谓废话文学，就是年轻人为了反抗这种——哎呀！”
头顶忽然被人敲了一下，我吃痛捂住脑袋，又被一只缠了绷带的手轻轻抚过。
“国木田君还有一百八十三秒就要到达现场了哦。”太宰跪在卡座上，低头凑到我耳边，笑得眉眼弯弯。
我仰起头，准备为那个脑瓜崩瞪他一眼，却一下子撞上他的下巴。
“哎呦！”
“啊啊！”
太宰捂着脸，我捂着额头，一起倒在卡座上。
“小君撞疼我了！呜呜呜好疼！”
“我也很疼啊，笨蛋先生！”
“居然说我是笨蛋，明明是小君不观察路况！”
“谁让你凑那么近啊！还有……”
我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便停住话头，扭过脸，往太宰的衣服上嗅了嗅。
太宰见我凑来，有些困惑地睁圆眼。
“唔？怎么了吗？”
“你身上有股怪味。”
“诶～”
“是下雨天阴干的味道。前天你有一件风衣放在洗衣机里，忘记烘干了。”我仰头看他，“你回去换了衣服？”
“……”太宰后退了些许，咕哝道，“虎的嗅觉还会传染么？”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敦。
然而，桌子对面的“虎”完全没有注意我们在说什么。
他在奋力赶检讨——运用我方才传授的废话写法。
我回过头，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发现太宰身后出现了浑身冒黑气的国木田。
国木田握着硬邦邦的拳头，往太宰的脑袋上狠狠一敲，太宰就惨叫一声，直直地倒在坐垫上。
“你这家伙，又在工作时间下来鬼混，还偷偷把你负责写的报告夹在我的文件夹里。不要再把你的工作推给我了！”
太宰捂着脑袋，哼哼唧唧：“我在忙其他事嘛——”
“忙什么？忙着影响后辈吗？”国木田再次捏紧了拳头，“你到底要打乱我多少次计划？今天上午，原本该执行搜查任务，我一没看住你就去投河了，找你都花了一个小时！”
“哎呀。”太宰小声嘀咕。
在国木田的训斥声中，我缓慢地转头看向他。
视线逐渐落到他颈部左侧。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回去换了衣服。
“别这么瞪我嘛，没那么严重啦。”太宰缩了缩脑袋，“只是天气很好，在河边散步，遇见了一只落水的小猫，一时兴起把它捞上来而已……不过在这中间，难免自己也会淋湿一点点就是了。”
“一点点？”国木田拔高了声音，“你当时就像条落水的流浪狗，委托人看到你，直接给侦探社打了差评。”
“嘿！这个比喻好伤人！”
“你没有选择权。”国木田推了推眼镜，又看看我，“星野小姐，今天身体没事了吧？”
“已经恢复了。”我说。
白鲸坠落之后，我整整休息了三天——没错，我的报告又因为身体原因而顺延了一天。至于敦——这两天他在带镜花熟悉侦探社事务，偶尔还要帮乱步跑腿，实在没有时间写东西，他的提交时间便也和我一起顺延了。
“没事就好。我这次来，是为了找这个海藻脑袋回去工作——太宰？”
“走吧走吧，国木田君。”太宰一下子从卡座上跳起来，推着国木田往外走。
国木田准备说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他慢慢地转过头，狐疑地看着一脸明媚的太宰。
“不是说要写报告吗？我写就是了。”太宰举起手，“怎么了？喂？国木田君？”
国木田看了他几秒，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
然后，这位金发调查员就像稻草人一样，直直地倒在地上。
太宰的手僵在空中。
“……国木田君？”
下一秒，国木田心神恍惚地睁开眼，扶着桌子坐起来。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他脸上浮起一种介于看到幻梦和恐怖片之间的表情，“太宰主动……说要工作？”
敦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继续埋头赶检讨。
我看看国木田，又看看太宰。
太宰默默地往后退了一些。
“呐……我什么都没做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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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检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