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困境

第二天一早,伊莎贝尔夫人细心地将一件小斗篷给利奥系好,然后抱着他先一步登上了停在城堡前的马车。

车厢内铺着干净柔软的羊毛毯,两侧的小窗挂着素色的亚麻布帘。凌瑞跟着坐进去时,能闻到布料上被阳光晒过后特有的、混合着木料和皮革的味道。

待三人坐定,车夫轻喝一声,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声响,马车缓缓驶出,将城堡的影子甩在身后。

凌瑞撩开布帘一角,向外望去,这个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

最初的街景是石木结构的房屋,整洁的街道,凌瑞看着外面的人,他们缓步行走,不慌不忙,大多穿着体面,看着比较富裕。

这些大多是服务于城堡的官员、骑士及其家眷,他们是这片领地战后秩序下,最先恢复过来的一批人。

利奥好奇地扒着窗户,小手指着外面咿咿呀呀。

马车继续前行,塞拉维亚是王国第九大领地,维利亚城作为塞拉维亚的主城,城区范围很大。马车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窗外的景象才逐渐变化,过渡到了“市集区”。

道路变得稍微狭窄,夯土地面取代了石板,但依旧维持着基本的整洁。

人流明显增多,街道两旁挤满了小摊贩,售卖着各种货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派喧嚣而富有生活气息的景象。

凌瑞看着眼前这一切,转头对伊莎贝尔夫人说道:“母亲,我们下去买点早餐吧。”

伊莎贝尔夫人看了看窗外,温柔点头:“也好。”

于是伊莎贝尔叫车夫停下,三人下了马车,车夫则牵着马跟在后面。

伊莎贝尔夫人抱着利奥,虽然打扮很低调,还带上了帽子和面纱,但是三人的气质还是与这里格格不入,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利奥新奇的目光看着这一切,眼睛亮晶晶的,凌瑞则是安静跟在一旁。

“新鲜的莓果!夫人,给小少爷买一些吧!”

利奥伸手去抓:“母亲,要吃……”

伊莎贝尔只好向商贩道:“这个来一些吧。”

商贩喜笑颜开:“好嘞,这就给您装好!”

车夫上前拿了那袋莓果并付了钱。

立刻有好几个小贩围拢过来,举着自家的货物,眼中带着深深的期盼,七嘴八舌地推销着。

“刚出炉的黑面包!热乎着呢!夫人,买一点吧。”

“自家养的鸡下的蛋!看看吧夫人!”

利奥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嚷嚷着要买一点。

伊莎贝尔夫人并未对那些小商贩露出丝毫不耐,她温和地笑了笑,熟练地用另一只没抱利奥的手挡开过于靠近的人,目光扫过摊位,合适的就买。

最终伊莎贝尔夫人走向一位头发花白、面前摆着几个陶罐和老旧篮子的老妇人。

“请给我们五块燕麦饼,两杯热羊奶。”她轻声说道,并递过几枚钱。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惊喜的光,颤手接过钱后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大叶子包好还温热的饼,又倒满两大杯羊奶,额外送了一小杯给利奥,嘴里不住地道谢:“谢谢好心的夫人!愿女神保佑您和您可爱的孩子们!”

伊莎贝尔夫人笑了笑:“愿女神也保佑您。”

随后转身离开,很多商贩又继续凑上来想让这位好心的夫人也买点。

“夫人,买了很多了,马车里可能放不下了。”车夫说道。

于是伊莎贝尔夫人温柔拒绝,带着凌瑞和利奥回到了马车上。

三人在马车上吃着刚刚买的早餐,利奥迫不及待喝着羊奶,喝得太急还呛到了,凌瑞轻轻拍他的背:“慢点吃,傻弟弟……”

凌瑞咬下一口燕麦饼,粗糙硌口,又喝了一口羊奶,带着明显的腥膻味,与他空间里那些松软香甜的现代面包和醇厚牛奶天差地别,但凌瑞还是默默吃着,领地贫困,每天能吃着这些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别浪费了。

凌瑞一边吃着,一边观察马车窗外的景象,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些景象远比记忆里的更深刻。

集市上卖的蔬菜大多蔫巴巴、沾着泥土,行人身上的衣物虽少有破烂,却大多陈旧暗淡,打着不显眼的补丁,许多人的脸上带着长期劳作的风霜和一种被生活重担磨砺出的疲惫的蜡黄色。

低矮的房屋,混乱的街道,营养不良的孩子,脸上带着倦色的领民……

他们又穿行了市集的主要街道,甚至绕行到了靠近城墙的工匠区以及普通领民聚居的街巷。

凌瑞看到了稍显繁忙的铁匠铺、木工坊,也看到了更多低矮简陋的住房和脸上写满生活艰辛的人们。

但塞拉维亚并非天生贫瘠,它是特殊的,是王国第九大领地,有着较为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肥沃的土地,维利亚城更是繁华的商业枢纽。

然而,五十多年前的一场大战,将一切摧毁。维利亚城被围困、攻破,水利设施、道路和大量建筑毁于战火,人口锐减,手工业传承断层,领地经济脊梁被彻底打断。

战后权力真空的混乱持续了十多年,盗匪与地方豪强横行。三十多年前,王室任命的首任伯爵巴尔托不仅不重建,反而横征暴敛,使领民生活雪上加霜,最终在民怨沸腾的暴动中倒台。

大约二十多年前,艾瑞恩的祖父,老格兰维尔子爵临危受命,接手了这个烂摊子,他以军人的铁腕重建了基本秩序,清除了最猖獗的恶势力,却因健康透支和资源匮乏,未能开展大规模重建就离世。

而后领地就继承到了现任领主斯尔文伯爵身上。

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来说,斯尔文伯爵是个好人,也是个好领主。他减免赋税,公正裁决纠纷,冬天艰难时会开放粮仓,领民们很爱戴他,因为他确实比绝大多数领主都要仁慈。

但在凌瑞看来,这套制度,在维护秩序和提供基本庇护方面确实有价值。

它划分了权利与义务,在和平时期能维持领地的基本运转,父亲的低税率和公正裁决更是发挥了这套体系的作用。

然而,塞拉维亚的困境不仅仅源于税率高低,它历经战乱、掠夺和混乱,领地的生产力基础已被严重破坏,水利失修、道路破败、贸易路线中断,这些都不是单靠减免税赋就能解决的。

凌瑞的思绪飘到了大学时读过的一本关于制度与经济演进的著作,书中有一个观点令他印象深刻。

一个良性的制度框架,其关键作用在于能够有效激励生产性努力,并尽可能抑制分配性努力。

换句话说,好的制度应该让人们觉得,通过创造财富比单纯争夺或分割现有财富更能改善自身处境。

而塞拉维亚目前的状态,在父亲仁慈的管理下,虽然避免了最坏的“分配性努力”,但整个领地的“生产性努力”却未能被有效激发。

即使父亲收的地租低,但战后恢复的人口稀少,土地产出有限,一个普通家庭辛苦一年,目前确实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难以有剩余。

他们没有多余的资本和动力去尝试风险更高的新作物、新方法,整个社会缺乏一种向上突破的“动能”,这是一种“低水平均衡”,稳定,却难以发展。

斯尔文伯爵是个仁慈的管理者,维持了领地的稳定,赢得了领民的爱戴。

但他做的,是在现有框架内进行优化,难以突破这个体系的天然局限,只要一场天灾或战乱,就有可能让数十年的艰辛经营付诸东流。

凌瑞出神地想着这些,要改变这一切,需要开辟新的路径。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阳光从清晨的柔和清亮,逐渐变为午间的明亮炙热,再慢慢染上傍晚的暖黄。

凌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结合着眼前的景象和脑中的记忆,对领地的困境有了更具体、更深刻的认知。

当马车最终缓缓驶向返回城堡的路时,西边的天空已铺满了绚丽的晚霞,夕阳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凌瑞望着窗外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的街景,但这份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重,领地不仅仅是贫困,更是一种被困在生存边缘、难以挣脱的无力感。

伊莎贝尔夫人看他望着窗外发呆了一整天,脸色似乎比早晨更加苍白,不禁轻声问道:“艾瑞恩,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凌瑞回过神来,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映在他的侧脸上,他转过头,对母亲露出温和的笑容:

“没有,母亲,我不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许,“我以前……总是沉迷在魔法练习里,固执地以为只要成为强大的魔法师,就能帮父亲母亲分担重任,可即便我突破了,面对这些……”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夕阳下依旧忙碌疲惫的那些身影,“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还让您和父亲为我担心。”

他低下头,嗓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和自责:

“今天出来,我意识到我好像没有帮上什么忙……我真想让领地富裕起来,帮上父亲母亲……我昏迷的那几天时间里……梦到了好多东西,也想明白了很多东西……真希望可以帮上大家……”

伊莎贝尔夫人闻言,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她将已经玩累了靠在她怀里睡着的利奥轻轻挪了挪位置,空出一只手,温柔地将凌瑞揽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

“傻孩子,这些哪里是你现在就该扛起来的重担?你是我们的孩子,你现在要先健康平安长大,才能帮我们的忙啊,魔法学习循序渐进就好,不许再像之前那样拼命,你病得那么重,母亲的心都要碎了……”

她搂着凌瑞,眼中泛起泪光,语气却更加温柔坚定:“不过……我们的艾瑞恩,真的长大了,母亲好高兴呀……”

被动静吵醒的利奥迷迷糊糊地咂咂嘴,又自动依偎在母亲怀里,无意识地跟着学舌:“高兴……”

凌瑞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母亲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而规整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只见一支车队正从岔路驶来,准备汇入主道。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锁子甲外罩纹章罩袍的中年骑士,看上去就老练精干,旁边跟随着几名骑手护卫。

那中年骑士一眼认出了格兰维尔家族的马车,抬手示意队伍放缓速度,并驱马来到格兰维尔家族马车前。

伊莎贝尔夫人撩开窗帘,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是汉森爵士啊,日安。”

那骑士翻身下马,声音洪亮而沉稳:“日安,伯爵夫人,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愿今日的微风为您带来好运。”

伊莎贝尔夫人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后边马车的窗帘“唰”地被撩开,一名少女明媚的笑脸探了出来,跳下马车,跑过来大声道:“伊莎贝尔阿姨!”

伊莎贝尔夫人脸上全是惊喜的笑意“小云雀艾莉丝也来了?好久没见你了呢”

汉森爵士接过话头,恭敬地说道:“奉弗格斯侯爵之命,前来与伯爵大人商议要事,艾莉丝小姐听闻后,也恳请同行,希望能来拜访夫人和少爷们。”

弗格斯,要事?凌瑞搜索了脑中的记忆,好像是周边的领主,他掀开马车一旁的窗帘。

少女一转头,眼睛一下就亮了“艾瑞恩!你今天居然出来了呢!太阳是从西边出来……哦,”她看了眼夕阳,自得其乐地笑道,“现在好像确实是在西边!”

凌瑞看着眼前约莫十岁的女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款式利落,装饰并不繁复。栗色的卷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衬得肌肤健康红润,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正是艾莉丝·弗格斯。

艾莉丝性格活泼甚至有些刁蛮,因父亲与斯尔文伯爵有交情而常来城堡,对原主艾瑞恩那张精致的脸蛋和冷漠态度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总喜欢来招惹他,而原主则对她这种“吵闹”敬而远之。

凌瑞微微点头,脸上作出一点惊喜的样子。“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艾莉丝见他不仅搭了话,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算不上热情但绝对算不上冷淡的表情,顿时更加雀跃。

她仰着头,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对啊对啊!我都好久没来啦!我跟你说,我们这次去了黑溪谷那边!可远了!路上还看到一种会发光的蘑菇,晚上就像小灯笼一样!还有啊,山谷里的‘金浆果’今年结得特别好,我尝了新酿的果汁,甜滋滋的,一点都不腻,我特意带了好多回来呢!父亲说一定要送一些给你们尝尝呢!”

她语速快得像蹦豆子,脸颊也因为兴奋泛着红晕。

伊莎贝尔夫人看着车窗外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说个不停的艾莉丝,又看看身边在认真听的儿子,心中莞尔。

她柔声打断道:“好了,我们的小云雀,别站在外面说啦,夕阳下山,风也凉了,上来吧,坐到车里来慢慢说,正好和我们一起回城堡。”

汉森爵士随即对伊莎贝尔夫人致意:“有劳夫人费心。”

“不妨事,”伊莎贝尔夫人笑了笑。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汉森爵士率领的车队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跟在后面。

艾莉丝上了马车后,自然地坐在了凌瑞旁边的空位上。

看到利奥在睡觉,她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哎呀,利奥在睡觉呢,他好像又长大了一点……我给他带了一个用铃铛草编的小兔子,一动就会响,可好玩了!”

“没事,你们聊吧,利奥不会轻易被吵醒的。” 伊莎贝尔夫人温柔说道。

艾莉丝闻言,有些兴奋,压低声音,转向凌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艾瑞恩,你最近在忙什么呀?上次来找你,你又在练习场待了一下午,理都不理我,今天怎么舍得出来了?是不是魔法练习遇到瓶颈了?”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凌瑞看着她充满生气的脸庞,回答道:

“没忙什么,也没有瓶颈,只是觉得,偶尔出来看看,也挺好。”

“真的?”艾莉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笑得更开心了,“那太好了!你早该多出来走走了!老待在城堡里多闷啊!我跟你说,黑溪谷那边……”

车厢里,艾莉丝清脆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讲述着旅途见闻,夹杂着对凌瑞的各种提问。

凌瑞大多时间在倾听,偶尔回应几句。

伊莎贝尔夫人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女孩轻快的语声和儿子偶尔低沉的回应,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马车载着这一路的喧嚣与逐渐融洽的气氛,在夕阳的余晖中,平稳地驶向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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