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九天之外，是仙人住的地方。红霞漫天，星河连绵。一年四季都是春天。此话确是不假，而且除此之外，天庭有仙宫洞府无数，景美景奇不一而足，更有灵气氤氲的祥云仙河，聚集了不少的仙兽灵物。

仙河滩涂，有仙鹤啄羽。河中灵鱼摆尾跃起，出水带起一串水珠，浮在空中发出荧光。煦风吹过，河面激起一片涟漪。

对着河面啄理自己翅羽的丹生，看见从她面前游过的灵鱼，咽了咽口水。她被勾起了馋虫，准备捉一条填填肚。她拍拍翅膀，眼珠不停地搜寻，想找出一条肥嫩的灵鱼。瞅准了目标，她迅速出爪，一击即中。

她乐得张大了长喙，发出嘎嘎的笑声。

在天庭生活百年，丹生自觉已懂理知仪，早已改了生吞活鱼的习惯。如往常一样，她准备将这条灵鱼带回去处理了再吃。

她双翅用力，飞至半空，在原地盘旋一周后，振翅而翔。

霞云连成一片，像是一条橘红的路，向天际蔓延。丹生抓着鱼，从云上飞过，双翅平展滑翔，和云面平行。

对面的云霞里出现几个翠影，正冲丹生迎面飞过来。她视力好，远远就看见那些人手里拿着琴鼓笛子等物，猜测应该是音律司的仙子，刚给大仙人凑完曲，散值归来。

丹生虽已成仙，但是位列低阶，平日都低调行事，遇到此种情景，都是躲在一边，免得发生冲撞。可安静了一路的灵鱼，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扑腾个没完。赶巧对面的仙子玩闹，没注意到丹生，手里的红鼓擦过她的翅膀。

“咚。”随着一声鼓响，飞歪了的丹生，爪子卸力，鱼应声而落。

只听得她一声急鸣，顾不上使用仙法，着急用爪去够，可惜忙中出错，加上鱼又滑不溜丢，最终鱼砸到了一名仙童头上。

“啪。”又是一声脆响，仙童手里的木盒落地，里头装的白玉茶碗摔落出来，砸在地上，成了两半，另有一滩液体洒落一地，隐隐散出酒香。

闯了祸的丹生收起翅膀，缩在一旁，长颈弯着头垂下来，眼珠乱转却不敢看前方。对面的仙童正在跟仙人请罪，一张包子脸欲哭无泪。

“行了。”仙人摆摆手，“不怪你。要怪就怪那条鱼，或是……”仙人踱步来到丹生面前，背着手，低头看她，“丢它下来的你。”

丹生抖抖身子，强压下埋头进翅膀的冲动，昂起脖子，颤声道：“禀仙君，小仙并非有意丢鱼下来，刚才是有仙在上头撞着小仙，加上鱼又乱动……”在对方颇具威慑的视线里，她愈发小声，最后几不可闻。

“哦？照你这么说，谁都不怪，只能怪本仙自己倒霉了？”

丹生不敢应声。

仙人轻笑：“罢了，左右不过一碗酒水而已。”

丹生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见仙人又说：“不过是我那母亲——璨阳仙人寻了百年的一碗玉露琼浆而已。”

璨阳仙人，是天庭有名的“开国之将”，打从天地初开之时就已经威霸一方。听闻她修为深不可测，是当今天帝的姑母。

丹生双腿一软卧到地上，脑袋垂地，泣声道：“仙君，小仙知错，只求您高抬贵手，留小仙一命。”

仙人不紧不慢地问道：“知道错了？”

丹生抽搭：“嗯。”

仙人瞥一眼仙童，对方立即领会，摇身一变，现出原形，是一只吊睛白虎。白虎乖顺，自觉走到仙人身后。

仙人撩袍坐在白虎背上，对丹生说：“人形说话。”

丹生不敢违抗，双翅伸展，化作手臂；两爪蹬地，化作双脚。只一头黑白红交杂的头发，昭示她的修为不够，尚不能完全化形。

仙人嫌弃道：“难看。”手指一动，丹生只觉周身仙气充盈，再看发丝已然全黑。她跪趴在地，恭敬道：“多谢仙君。”

这之后，久久不闻仙人言语，丹生脸朝下趴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只能在心里胡乱猜测。冷汗顺着她的脸颊，在地面砸出一个浅坑。

“名字。”

不知怎的，明明对方的语气说不上好，却让丹生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回道：“丹生。”

“年龄。”

“二百一十七。”

“籍贯。”

“云梦山。”

“现在跟着哪位仙人？”

“鹤长仙人。”

……

仙人事无巨细，问了个明白；而丹生不分大小，交代了个清楚。

“不错。”仙人很满意，“那现在我们就来谈谈还账的事。”

丹生屏气，知道重头来了。

“我那碗酒，取自极南之雪水，极北之浆果，辅以数十种宝贝酿制，一般的仙人饮下可涨千年修为。”仙人手扶下巴，“我若让你拿修为来还，算是欺负你。罢了，我这里正缺一职，你可担任，供本仙差遣千百年，咱俩的帐就一笔勾销。”

对这个结果，丹生却是喜不自胜，毕竟对于他们修为低微的仙兽来说，本就是供仙人差遣的命，给谁干不是干，总比丢了小命强。

她喜滋滋地谢恩了。

大事已然，丹生自认已是仙人的手下。面对新的上司，她既敬又怕，可到底算自己人了，她斗胆问道：“敢问仙君，不知小仙继任的，是个什么职位？”

仙人振振袖子，负手而立，迎着丹生的目光笑道：“信差。”

信差？丹生恢复原形，趴在房梁上，将这两个字颠来倒去地咀嚼。

信差是干什么的？她支着脑袋思索，是给仙君端茶倒水，还是打扫院子的？而且听仙君的意思，还想将信差一职在天庭发扬光大，所以她的差事到时将布及全天庭。

“唉。”她深深叹了口气，只希望到时候那些活计能简单些。

想她当年被鹤长仙人钦点，立地成仙，之后就在仙人座下当了一名闲散仙兽。早年生活好，还有人专门给她喂食，现在不行了，得她自己去抓。不过胜在开心自在。如今突然面对当差的压力，她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适应。

“叩叩叩”有人在外敲门。

丹生从房梁跃下，轻轻落地。对着门说道：“呦呦，你直接推吧，我没锁门。”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推开一条门缝，探头往里看，和丹生对上眼，将她从头到脚看一遍，才松了口气。

呦呦推开门，跳到丹生面前，急声道：“你没怎么样吧？我听说游潇子仙人可凶了，连天帝都怕他呢。”

“算没事吧，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丹生这话却让呦呦红了眼眶，她哽咽道：“丹生，对不起，我没帮到你。”

原来昨日呦呦也在场，她以原形白鹿在河滩嬉戏，就听见丹生的鸣叫声，她本来跳跃着凑过去，想和丹生说说话，却不想看到了大型追债现场。她因为害怕，不敢上前替丹生说话。为此，她自责了一晚上，隔天才敢来看她。

丹生举翅拍拍她的脑门，安慰道：“幸亏你没过来，否则又搭进去一个。”

呦呦拉住丹生的翅膀，一双鹿眼清澈见底，满是为好友的担忧。她问丹生昨日仙人都和她说了什么。她因为害怕，没敢凑得太近，就没有听清楚他们的对话。

丹生倒也没瞒她，将能说的都说了，最后她还问：“呦呦，你在凡间待得久，懂得多，知道信差是什么吗？”

这个呦呦还真知道，她给丹生解释：“信差在凡间就是负责送信的。而信就是凡人用笔，蘸上墨，在白纸上写字。那些收到信的人呢，有的笑，有的哭。”她似乎是想起在凡间的一些情形，面露感怀。“总之，信差还是很厉害的。”

丹生听得一知半解。

就在此时，从门外传来一声：“丹生。”同时门缓缓打开，飘进来两位仙人。为首的正是丹生的原上司——鹤长仙人。

紧随其后的则是她的新上司，游潇子仙人。

“丹生，仙君跟我说过了，怪我管教不严，让你闯下这等祸事。切记，你过去需得谨言慎行，万万不可惹怒了仙君。”

丹生垂下鹤头：“是。”

鹤长仙人转身面对游潇子，道：“仙君，你看……”

游潇子拱手客套：“谢鹤长仙人割爱，本仙改日再登门拜访，今日就不多叨扰了。”

“好说好说。”

游潇子招手唤道：“丹生，过来。”

丹生毫无防备地过去，被对方一把抓住脖子。

游潇子眯着眼，笑道：“鹤长仙人，本仙先走一步。”说完一个闪身，一人一鹤消失不见。空余一声鹤鸣，在室内凄厉回荡。

吓得呦呦抖了抖身子，为丹生担心不已。

“咳咳。”化作人形的丹生，侧趴在地，止不住咳嗽。她刚才以为自己要死了，突然被人卡住脖子，动弹不得。

“这里就是你日后起居的地方，家具一应等物，都是备齐的。不过你要是有得用的，也可以把这些收起来。”

说话的是游潇子座下的仙童，也是他的坐骑，那头吊睛白虎。自称仙号“重山”。此时奉游潇子的命令，带丹生熟悉她的住所。重山背手踱步，挺起胸脯，为的是显示自己的威严。游潇子的仙宫鲜少进新人，他自觉得撑起场面。

地上的丹生撑起身子，哑声问：“小仙因修为低微，还需进食，敢问这附近可有池塘？”往日她都是去仙河抓鱼吃，可这里路途遥远，往返一趟太费事，她不得不另寻饭食。

“有倒是有。”重山歪头，“可是里头的鱼都是仙君的宝贝，旁人可碰不得。”

丹生急道：“那怎么办？”她总不能饿死吧。

“喏。”重山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褐色药丸，“吃这个就行。”

“这是什么？”

“辟谷丹，修仙的凡人炼出的。吃上一粒，几天都不用吃饭。”

丹生捏起一粒，放在嘴里尝了尝，没味。她一口咽下，刚才还叫嚣饥饿的肠胃，顿时没了感觉，既感不到饿，也不觉得饱。

比不上灵鱼好吃。头一次吃辟谷丹的丹生，对这个褐色的小药丸，立时没了好感。

重山又说了几点游潇子的忌讳，叮嘱丹生一定要记牢。

他挠头想了又想，确定自己没有遗漏的话，就给丹生留下一个锦囊，转身要走。

“诶！”丹生叫住他，“你还没说，我要怎么上值呢。”

“此事仙君自有打算。到时仙君自会与你说明的。”重山的身形极快消失不见，空留余音绕梁。

丹生惊叹于仙人身边的仙童都有大本事，她想想自己，不免汗颜。

眼下无事，她干脆打开锦囊，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除了几瓶辟谷丹，还有几身天蚕丝织的衣裳、两床换洗的被子，另有一个，她拿出来细瞧，像是一把铜剑。大都是在天庭用不上的东西，也不知游潇子仙人给她这些干什么。

她又里里外外将自己住的寝殿转悠了一遍，看得是比她之前住的木屋亮堂，连房梁都比以前的高。她恢复原形，飞上房梁，开始啄理自己的羽毛。

有一支鹤羽，从丹生身上脱落，只见它拐着弯，绕着旋儿，飘飘落落，最后落在一只摊开的手掌上。

游潇子将羽毛拿在手上把玩，抬头看着房梁，没有说话。

旁边的重山，使力干咳两声，吸引了丹生的注意。她随意往下一瞟，立时睁圆了一双豆眼，游潇子愣是从其中看出诧异惊慌来。

丹生挥翅跃下，于半空中变化人形，脚尖轻盈点地，躬身道：“见过仙人。”

“嗯。”游潇子身形未动，不远处的圆凳闪现到他身后，他弯腰坐下。坐下后，他打量了屋子一周，问道：“可还习惯？”

丹生小心点头。

“以后你便住在此处，不必拘谨，若有事可交代重山，他自会去办。”

丹生咽咽口水，小声道：“多谢仙君，还是不劳烦重山仙君了，小仙自己来就好。”

游潇子放在膝上的手指轻点。

这时他身后的重山，上前说道：“仙君说的是。往后你若有需要，尽可告诉我，我都会尽力去办。”

丹生不免感动，连连点头。

“好了，说回正事。”游潇子手腕一翻，手上出现了一枚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