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他踮起脚,将宝石举到鱼缸前,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庄重。他把那根绳结小心翼翼地挂在了珊瑚城堡最顶端的尖角上,调整着长度,让那颗血红色的宝石如同一个微缩的太阳,正好垂落在城堡那扇贝壳小门的门口。

霎时间,宝石那温暖的红光便倾泻进去,将幽蓝的水色与昏黄的灯光都驱散了些许,温柔地笼罩住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和他怀里紧抱着的两颗鱼卵。

苗苗做完这一切,才扭过头,把热乎乎的小脸贴在辞穆的手臂上,用无比笃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告诉他:“爸爸需要能量。”

辞穆搭在苗苗肩上的手收紧,将孩子小小的身体转过来,正对着自己。随即,他蹲下身,让自己能平视那双写满困惑与期盼的琥珀色眼睛。

“苗苗,”他的声音因强压着情绪而沙哑得厉害,“听爸爸说。我知道你很想他,我也想。”辞穆的视线越过孩子的头顶,落在那被红光笼罩的微小身影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但他……真的不是九艉爸爸。”

他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又冷又涩,像是要把肺腑都冻住。他必须在孩子心里,也在自己心里,划下这条清晰又残忍的界线。

“他是我们的新家人,是二宝。”辞穆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郑重,“是你的,弟弟。”

苗苗漂亮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小疙瘩,他看看辞穆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又扭头看看那个他认定了就是爸爸的红色身影,小嘴不自觉地委屈地嘟了起来。可辞穆爸爸的眼神那么悲伤,又那么坚定,不容他有任何质疑。

但是他是小孩,通常辞穆爸爸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自然不会坚持,只好把小脸重新贴回冰凉的缸壁上,对着珊瑚城堡里那个小小的存在,学着辞穆的称呼,用还带着奶音的、闷闷不乐的调子,小声地喊了一句:“弟弟。”

幼儿园门口喧闹嘈杂,哭声和家长们的安抚声混成一片,辞穆的目光扫过一个还在扯着妈妈裤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胖小子,对方的裤子鼓鼓囊囊,显然还穿着尿裤。他低头看看自家儿子,心里那点为人父的骄傲悄然升起,苗苗确实是个乖宝。

他蹲下身,双手扶住苗苗小小的肩膀,让他正对自己。新换上的小熊衣服带着洗衣液的清香,辞穆整理了一下儿子的衣领,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叮嘱:“苗苗,记住爸爸的话。在里面不可以哭,听见没有?”

苗苗点了点小脑袋。

“还有,”辞穆加重了语气,“不可以揍其他小朋友。”

苗苗听完,小胸脯一挺,两条小胳膊环在胸前,下巴微微抬起,摆出一副“我全都懂了”的架势,活脱脱一个小大人。

这时,一位笑容温和的女老师走了过来,弯下腰对着苗苗伸出手:“是苗苗小朋友吧?跟老师进去好不好?”

苗苗看了看老师,又抬头看了看辞穆,然后便干脆地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了老师的掌心。他被老师牵着,迈开小短腿就往里走,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辞穆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直到他被老师牵着,拐过走廊的转角,彻底消失不见。他还以为,小脑袋能转头看他一眼呢。

苗苗心里装着小小的红色身影和爸爸悲伤的眼神,但幼儿园是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这里的幼崽哭起来惊天动地,玩起游戏来又毫无章法,琥珀色的眼睛扫过一圈,觉得他们确实很幼稚。

可幼稚也有幼稚的乐趣。当老师拿出复杂的拼接地图时,别的孩子还在为找不到一块小小的岛屿而急得跺脚,苗苗已经伸出小手,精准地将几块大陆板块拼合在了一起。他动作又快又稳,没有半分犹豫,那片蔚蓝的疆域早已刻在他的脑海里。

很快,他身边就围拢了一群小不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把自己的草莓饼干递到他嘴边,一个穿着超人T恤的男孩献宝似的把最喜欢的玩具车推到他脚下。苗苗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既不接受也不拒绝,那沉静的派头像个巡视领地的小国王。

午休过后,办公室的林老师对着鱼缸唉声叹气。那条养了许久的热带鱼病恹恹地沉在水底,鱼鳍都懒得划动一下。苗苗恰好被老师牵着路过,他停下脚步,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挣开老师的手,走到鱼缸前,将手掌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

“温度太高了。”苗苗对老师说:“鱼好热好热。”

“可是网上说……”老师并不信,但是鱼蔫着,降温3度应该也没事。果然几秒钟后,那条濒死的鱼竟奇迹般地摆了摆尾巴,慢悠悠地重新游动起来,甚至还凑到苗苗手掌贴着的地方,用嘴轻轻碰了碰缸壁。

“天哪!苗苗!”林老师捂住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一把将苗苗抱进怀里,激动地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你真是小鱼医生!”

怀抱是温暖的,但脸颊上湿漉漉的触感让苗苗很不适应。他立刻伸出两只小手,用力推着老师的肩膀,把自己从那个怀抱里解救出来。他站直身体,用小手背擦了擦被亲过的地方,表情严肃得像在执行什么重要任务。

另一位年轻老师见了,也笑嘻嘻地凑过来,捏了捏他的小脸:“苗苗这么厉害,让王老师也亲一下好不好?”

苗苗后退一小步,小小的胸膛挺得笔直,两条手臂交叉在胸前,摆出了辞穆爸爸早上教导他时一模一样的姿势。他仰起下巴,看着面前的大人,用清晰无比的、不带奶音的声调宣布:“不可以。爸爸说,不能随便亲。”

那副小大人的郑重模样,两位老师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他们没想到苗苗小小年纪已经男德充沛了。

自从九艉在那场冲天的火光中化为齑粉,他就把自己囚禁在了悲伤的牢笼里,用回忆的锁链将自己层层捆绑。他以为照顾好苗苗,就是他仅剩的责任。可直到今天,看着那个迈着坚定步伐、独自走向陌生环境的儿子,他才幡然醒悟。

仅仅是抚养,远远不够。

他要做的,是为苗苗扫清前路上所有的荆棘与毒蛇。他要做的,是让那些夺走他爱人、毁掉他生活的人,付出血的代价。这才是为人父、为人伴侣,最彻底的责任。

一股冰冷的、久违的决意从心脏深处升起,顺着僵硬的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辞穆转身,脚步不再有丝毫的迟疑。

回到家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摔进卧室的床上,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他站在玄关,目光扫过客厅。沙发上,他的好友白陆文今天也是特地过来给苗苗送了入学礼,但此刻他正对着几台笔记本电脑,眉头紧锁,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桌上的咖啡杯旁,烟灰缸早已堆成了小山。

辞穆去了楼上,看了一眼鱼缸,然后拿着自己的笔记和文件放到白陆文旁边。

白陆文惊讶地回头,见辞穆穿着简单的家居服,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但那双眼睛里,曾经死水般的绝望和空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过火的平静,平静之下,是足以燎原的烈焰。

“哥们……兄弟……我的bro……”白陆文的声音都在发颤,他冲过去,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最后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眼眶瞬间就红了,“你……你活了!”

这不是指生理上的存活,而是灵魂的归位。那个曾经被压迫至极,却在绝境中寻到挚爱,又因挚爱之死而沉沦的辞穆,终于回来了。

辞穆转过身,看着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好友,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仿佛一个跋涉了万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自己最终的道路。

他伸手轻轻搭在白陆文的肩膀上,声音平静而清晰。

“Bro,”他说,“我们开始吧。”

一句话,如惊雷落地。

开始复仇。

为了他那条葬身火海、再也回不来的心爱人鱼。为了他和九艉尚未完成的一切。

辞家,一个都跑不掉。

客厅里,曾经属于九艉的阳光最好的角落,如今被数台嗡嗡作响的笔记本电脑占据。空气中弥漫着浓缩咖啡的苦香和尼古丁的焦味,白陆文盘踞在由数据和代码编织的巨网中央。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疾飞,辞穆就坐在他对面,姿态安静得像一座雕塑。

辞穆打开自己的加密文件,里面是关于辞家每一个人的习惯与弱点的分析。银发垂落在他肩上,衬得他那张恢复了光洁的脸庞愈发冷峻。他的目光越过跳动的数据流,落在窗外,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的城市,看到那座埋葬了他所有幸福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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