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踏入衣霓办公室前，岐黎顿住了脚步。

他的灵源触碰到了未来事件发生的概率，正悄悄回告他最终的答案。

如果他选择用行动劝告衣霓，以求阻止事情的发生，那……

——他大概率会失败。

成功的概率在百分之三。

这远远不够。

所以，他张开了嘴——

“衣霓。”

三十六年前，一家基因医院内，一个年迈的男人站在深绿色的培育瓶中，耐心等待“孩子”的苏醒。

在他面前，一个皱巴的胚胎于水液中沉浮，状似脐带的导管密密麻麻，为胚胎提供所需的营养。

粉红色的血管密布在蛋衣一样的胚胎上，男人看着这个“孩子”，看着她，似乎能从蛋衣轻柔地运动和水液缓和的震动中望见生命的律动。

是那么顽强……又脆弱。

这就是他孩子。

这就是他的“未来”！

男人拉动了僵硬的嘴角，露出一抹严肃的微笑。

为了确保孩子睁眼就能看到他，他站的角度刚刚好。

但他不会站很久，医生已经告诉过他，这个流程不会很久。

衣霓从培养瓶深绿水液中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父亲。

自己生理学上基因的主要提供者，将自己带到世上的引导者。

她伸出短短的手，试着去触碰他，呼吸时产生的微小气泡在水里晃晃悠悠地飘，直到合金玻璃隔开了她的动作，气泡最终摸到了合金玻璃上，没有一点声音地消失在世界上。

男人看着她，眼里似乎有过一丝动容，他依旧没有动，哪怕培育瓶中的孩子不断地伸手、伸手，像是渴求阳光所以不断生长的树，竭力将自己的一部分送到他的身边。

他无动于衷。

一旁的实验记录员将一切看在眼里，这个男人不是他们第一个客户，这样的场景也每日在他们医院上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习以为常地动笔，为这个孩子和她的“父亲”做档案：

「基因克隆改造记录表」

「责任人：XXX」

「培育母本：无 培育父本：XXX（加密）」

「客户要求：变性（达成）、基因优化（达成）、指令驯化（达成）」

「生理测评：」

「感官：视力测试、听力测试、味觉测试、痛觉测试等等（已省略）正常」

「血检：正常」

「……」

「心理测试：合格」

「评语：她为自己被他完全的掌控感到欢欣，刚出生、且继承“父亲”大部分基因密码的她不应有这种突兀的情绪，但在基因医院注入培养瓶的hx2药剂（强态抑悲伤药剂）的作用下，她对一直注视她的父亲产生了强烈的雏鸟情节，通过药物作用的服从情节已经得到身体自适应的完美融合，后续即使展开药物戒断也不再影响胚胎对客户的指令听从」

「……」

「服务最终售价为3018000信用点，感谢您的信任和对我们医院的选择，女娲基因医院将是您心意最完美、最高效、最真诚的执行者！」

实验记录员撕下备份档案，将主档案转入客户终端，只待男人签字落笔，这个孩子就将会彻底属于他。

“你的名字是衣霓。”

那个男人说，高高的深黑影子垂下，将她完全包裹在阴影中。

“衣……衣……”衣霓磕磕绊绊地重复男人的话，她身形抽长，逐渐从培育瓶里的婴孩变成身高不足一米的幼童，再从幼童长成和父亲一样高的成人。

“我是衣霓。”她说。

衣霓在长大，男人却越来越老了。

或者说，已经五百多岁、严重超出种族寿命极限的父亲活着，本来就是个奇迹。

本来，依靠点不见得光的手段，他也还能继续活下去。

本来……

直到两年前，解明者新统领上台，短短半年，「解明者」、「联盟」，甚至包括出行轨迹莫测的「文明之种」，三大顶头组织会议，会议谈了什么不知道，但会议之后，一纸轻飘飘却重于千斤的时空禁令下达。

……所有人失去了重返青春的机会。

时空禁令落下，所有人都失去了重返青春的机会，包括衣霓父亲在内，位高权重者都疯了。

被他们无视已久的死亡，终于在经年后的今天吻上他们的眉角。

时间不再廉价。

那一年，是星际死亡人数最突破记录的一年。

当然不是因为有钱人死的多，事实上有钱人在星际只占2%不到，多数人都是平民，哪来钱让自己重返青春？

——对于普通人来说，“重返青春”只是一个钓竿上的诱饵，看的见，却永远吃不到。

而有钱人再怎么死，人数也没一场战争中平民被炮弹炸死的多。

——那一年死的人之所以多，是因为在那一年，执权者发动战争的频率高了，而三大顶头组织为了平息战争派出的人力物力也多了。

世界混乱，但一切和衣霓无关。

和她有关的仅有……

父亲快死了。

那个男人即将离她而去。

衣霓隔着隔离玻璃望着病床前的父亲，泪水撒一地。

她能为他做些什么？

“嘀……嘀……嘀……”

父亲心跳的声音刺动她的耳膜，望着床上苍老的人影，衣霓想起进医院前父亲的话：

“你可以坐上那个位置的，对吗？告诉我，对吗！”父亲说。

那时，父亲的声音是如此响亮，就像衣霓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天，父亲面上不见一点老色，始终是那么精力十足。

衣霓怀疑，自己的耳膜在他话语落下的那一刻像被碎石击破的玻璃一样被父亲的话打碎。

“是的。”衣霓低下头，就像她第一次从培养皿里睁开眼看这个男人时一样，眼神依旧孺慕，仿佛最纯净的稚子。

她向病床上的父亲发誓：“我会的，父亲。”

是的，她会做到的。

我会成为最顶尖的新闻企划人，继承你的位置，

衣霓想，不论用何种手段，她会做到的！

“道德？人性？”面对一进门就质问自己插手天溪星战争的岐黎，衣霓漫不经心地笑了：“岐黎记者，那请问，你是站在什么角度来指责我的呢？”

“你又有什么证据，来证实我确实插手战争，犯下战争罪呢？”

“就凭……”衣霓一手撑在桌面上，轻轻搁置咖啡，“那些完全没有法律效用的文件？”

作为父亲记者职业的继承者，衣霓同样享有父亲遗留下的财力、物力与人脉。

她只不过缺了个合理的上台机会，因此，她才对异常新闻调查组组长的位置虎视眈眈。

——她需要一个切入点，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继承父亲的一切。

为此，她可以无视道德、利用法度，借天溪几乎必亡的结局攫取不义之财。

……不。

“不义之财”，在她看来，那更是可以被需求的正常利益。

事到如今，衣霓步步顺利，没人有机会阻碍她的计划，她如此笃定地想。

能有本事阻止她行为的，迫于行动成本不会去阻止她；而没本事阻止她的，不用理会，就会自取灭亡。

就像她眼前站的笔直的灵能者，在衣霓眼里就属于后者。

如此坚定……又如此不堪一击。

衣霓肆无忌惮地逗弄显然愤怒的岐黎，她语调优雅：“岐黎记者，你在为那些饱受战争苦楚的人悲伤，我能理解你。”

她缓和轻柔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高傲：“但你不能毫无缘由地跑来指责无辜者！凡事讲究证据！”

她脸上挂上虚假的笑容：“若有诉求，请和我的律师详谈。”

岐黎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愤怒，他猛地上前：“衣霓主编，天溪星上的记忆洄游机器还在那里放着，您凭什么会认为您的东西随地乱扔后就不属于自己呢？！”

“不要乱说哦。”衣霓伸出手指在嘴上嘘声：“我会告你诽谤的。大家都知道文明战争期间星球是禁止通行的，我又怎么会知法犯法往别人星球上塞什么记忆洄游机器呢？”

“那这些照片呢？还有这些报道，星际法庭会审理这些事的！”岐黎道。

衣霓快乐的笑起来，她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擦擦眼泪道：“ 岐黎记者，照片是能p的。”

“更何况这些文稿都已经是在垃圾堆里捡来的了，既然我能大摇大摆的给你，那肯定是没有任何法律效益的……”

“岐黎记者，没干的事我就是没干，哪怕你上报星际法庭审一遍也还是那个结果。”

只要结局未彻底落下，衣霓都不可能认罪。

更何况结果还倾向她。

“你……！”岐黎话还未出，终端再次响了，在衣霓“请”的深意注视下，岐黎打开防窥屏，在看见上面内容的瞬间，动作蓦然顿住。

衣霓安之若素地坐在高位，饶有兴致的看向呆愣的岐黎，道：“怎么样，年轻人，看到了吗？”

终端的屏幕上，一封早早发出却迅速被打回的举报信静静躺在邮箱，岐黎拜托技术高超的好友设立的防入侵系统此时发出了强烈警报。

衣霓大声的笑是那么的刺耳：“为什么你会认为隶属「联盟」的星际法庭会受审我？！”

要知道，和她交易的，可是涤书文明啊！

加班扼住了我命运的后脖颈。

有没有感觉少了点什么？

——没错，夸克被砸坏了，岐黎把它放好友那修，所以这章没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1章 官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