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姐姐。”望着雪地里的尸骸，唐迂玖想了很久，还是不解：“战争是如此可怕，为什么白塔文明还是迫不及待发动战争呢？”

戚烟台没有回头，她的目光直视前方：“为了掠夺资源，为了证实权势，为了扩充领土。”

“不论借口有多少，当**的火焰从心中燃起时，战争变成了定数。”

“将不公重新分配变成公平，将不正义重新审判变成正义，历史的胜利者书写最后的笔调，而败者史书中都是一角拂尘。”

“起先，我以为，若是这些疙瘩星球上发生战争，那一定是源于向不公举起的号角。”戚烟台叹息，她看向遥远的风雪中摇曳的五彩光波，眼眸闪动。“但事实上，却是高级文明之间互相争斗，影响了这颗星球上的生命。”

唐迂玖感觉戚烟台在借她的话想到了什么。

戚烟台突然回头，道：“就像这次，你知道吗？白塔文明第一次采用t型音箱是为了‘征收炮灰’。”

唐迂玖回头，眼中露出不解。

戚烟台声音细缓：“若是战争，古往今来，哪场没有人力损耗？”

“你以为，他们往「解明号」上送的三个人体炸弹保镖是哪来的？”

戚烟台的话音从通讯器内流到唐迂玖耳中，只让她浑身发冷。

戚烟台冷笑：“白塔文明这么做不是一次两次了，舍不得在战争中对自己人实验，就找其他文明的人进行实验。”

“东来没有成为「解明号」的舰长时，禁令人体实验的条款还未实行。那些日子里，白塔文明以高明的宣传手段从「解明者」的属星里捞走了多少人！”

“那些人，到了白塔手里，就丧失了做人的资格，人体炸弹，呵……那只是活得最轻松的一种手段。”

唐迂玖不可思议地道：“他们这么做，不会东窗事发吗？”

“事发？白塔文明天天宣传自己的文明是安稳之乡，每个人都可以在白塔的国度拥有最美好的生活，当它把自己的美好在星际中反复歌颂几百几千遍，被洗脑了的人，谁会相信它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戚烟台注视着远方：“谁还记得，天鸥出身于白塔的附属文明塔忒。”

“然而，在塔忒面临白塔殖民的最关键战争中，她却跑到白塔的阵营，反帮白塔在自己文明的地盘上进行宣传。”

戚烟台冷笑道。

“就是因为这个宣传，不少犹豫不决的塔忒人听闻白塔的美好，直接倒戈，两方打都没有打，一方就直接投降了。”

“她可比白塔人还白塔呀。”

唐迂玖浑身发冷。

“怎么会有人期望文明入侵、种族殖民者对自己好啊？”唐迂玖纳闷道。

但问题被唐迂玖问出来后卷进雪夜呼啸的风中，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戚烟台和唐迂玖默不作声地走下去。

直到她们走到琉星主城门口。

昔日为抵御风雪袭击的矮墙被拆下，取而代之的是高挂的t型音箱和在空中飘洒的各色彩带。

绚烂迷离的光波从主城最中央的大舞台散射出来，光与纯粹的白雪共舞，远远看着，这座雪夜迷城，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唐迂玖知道，为了搭建临时舞台，为了今晚天鸥小姐的完美演出，这里的一切都会呈现出一种“最完美”的状态。

“咚咚咚！”

唐迂玖从越来越大的雪中探头，在呼啸的风声中，一阵微弱却坚定的敲击声从主城城墙边脚传来。

唐迂玖和戚烟台对视一眼，朝那边走去。

城墙边缘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缩着一个披着破烂兽皮的年老者。

兽皮非常不合季，很显然，这应该是春夏季的装束，但因为琉星骤然突变的气温，她也没找到其他可以穿的衣服。

老人非常虚弱，她应该很久没吃饭了，皮瘦包骨，唐迂玖甚至能看到她的下颚骨的形状。

她头发没几根，散乱在肩上，麻木无神的眼睛盯着石筑的城墙，丝毫没有察觉到唐迂玖和戚烟台的到来。

她嘴里缺牙，看断裂的痕迹，应该是被人打的。血冻住她的口腔，寒风似乎都要穿过她的鼻孔，将她整个人浸润在这片冰天雪地里。

她对一切恍若未觉，只是麻木地用手敲击城墙，嘴里“荷荷”说什么。

突然，巡查城墙完好程度的士兵来了。

戚烟台和唐迂玖不动声色地停在原地，她们的身形被光学迷彩服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两个士兵对他们的存在完全不知。

“这老太婆怎么又在？”一个士兵啐道。

另一个士兵蹙眉道：“这些原住民天天来打扰，天鸥小姐的心情都不好了。”

“把它扔回去。”

“扔回去？我们第一次扔回去，它不是又来了？”第一个士兵道，“索性杀了，这里也没人，不会有人看见，刚好大雪天，都不用埋，雪自然而然将它的尸体掩盖。”

“……天鸥小姐在这开演唱会，死了人不好吧？”另一个人迟疑道。

“你就说干不干吧？”第一个士兵直言，“温柔的天鸥小姐又没看到你杀了她，你怕什么？”

“嘁，这个老婆子，不就是家里有人下矿时遭雪崩了吗？雪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还跑我们天鸥小姐这来讹钱。”

第一个士兵满脸鄙夷的架起年老者：“他们懂什么？这群天天就只知道在这采矿的老爬虫懂什么？！”

“我们白塔是在给他们恩赐！天鸥小姐的演唱会是给它们机会，在这之后，歌后座会迎来多大的机遇！”

“呵tui！不知感恩！”

另一个士兵也附和道：“对对对。”

“赶紧做完，赶紧回去。”

“要不是有这群麻烦的原住民，天天在城墙外搞事，我们哪还用得着在这么寒冷的天出来守门？”

“早去看天鸥小姐了！”

第一个士兵也应和道：“对啊。”

在两个士兵面前，被风雪冻得神志已经不清醒的年老者还在不断敲击城墙。

她目光呆滞，犹如雪堆中的一只丧尸，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

第一个士兵见此有点嫌弃的缩了缩手：“这老家伙看着还怪恶心的。”

“常年在琉星挖矿挖的吧。”第二个士兵倒是很娴熟，“这些星际流民也只能干干这种事儿了。”

“早点干完早点走。”第一个士兵抱怨道：“要不是你先前阻拦让我别杀它们，我早就把事情解决了。”

“一个两个全围城墙外……”

正当两个士兵准备杀死年老者时，他们的背后，戚烟台出手了。

“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家伙。”戚烟台直接两掌向他们劈过去，那力道大的，直接将两个士兵脖子上带的头盔都给劈成两半。

戚烟台还在内心里想：白塔文明的头盔怎么又好劈了不少？他们的科技进步把头盔给革新了？

头盔一裂开，两个人就直接暴露在t型音箱的作用范围内。

第一个士兵在被戚烟台劈晕过去前，眼里还闪着蒙昧的光。

“哈哈～”他突然抬起头，欢快地道：“我们的明天，将更加美好！”

戚烟台：“……”

唐迂玖翻出戚烟台给她的木仓，干脆利落地给他一下。

看见瞬间倒在雪地里死掉的士兵，戚烟台夸赞道：“干得好。”

唐迂玖歪头：“戚姐姐，要留一个从他嘴里找信息吗？”

戚烟台摇头：“这种一看就是守门的炮灰，找他们问不出什么信息。”

唐迂玖：“了解。”

干完这一切，戚烟台和唐迂玖对视，唐迂玖的视线默默转到还在盲目敲墙，已经把冻僵的手敲破敲得骨头露出大半截的年老者身上。

戚烟台看她目不转睛的样子，肯定道：“你想救她。”

唐迂玖：“我想救她。”

戚烟台干脆地把手握上年老者的肩：“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我救了她，你打算怎么安置她呢？”

“你能确保她不会让我们的行动失败吗？”

“而且，这里满天都是t型音箱，你能确保她不会受到这些音箱的洗脑吗？”

戚烟台想知道唐迂玖的选择。

在星际走过那么多地方，戚烟台不是一个心善的人。

她不否认让唐迂玖上来「解明号」也有她的推举相助，但其中，她更好奇唐迂玖将来会以怎么样的形式对上下了「灯星作为实验皿」政策的「联盟」。

作为「联盟」的老对头的一分子，他们不开心了，她就开心了。

但她想知道唐迂玖会怎么做。

「解明号」上不缺善良的人，但大家都不是笨蛋。

星际是善者的坟场。

看到这样的场景，怎么做，做出什么选择。

这是一个问题。

戚烟台不想自己以后的同伴死的太早。

所以她顺势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如果唐迂玖仅仅是因为善良，想去救老妇人，那戚烟台也要重新决定自己对待她的方式了。

唐迂玖想：

确实。

这是一个问题。

如果救人，那这个多余的行为一定会造成额外的因素。

不是不能救人，如果可以的话，戚烟台一定会选择救人。

……但问题是，救了她，如果对任务造成影响的话，受到影响的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那可是千千万万和歌后座星域有关的人们。

谁也不知道这个额外的因素是否会让她们陷入危机。

唐迂玖不会允许自己的一意孤行影响戚烟台本来的任务。

但唐迂玖沉默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道：“我很好奇。”

“总感觉……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戚烟台：“怎么了？”

唐迂玖摇摇头，显然自己也没想明白。

她抬起头对戚烟台果断地说：“那送她上路吧。”

等等，你说什么？

戚烟台忍不住惊讶道：“嗯？小九？你刚刚说的，我没听错吧？”

唐迂玖点头，重复了一遍：“杀了她。”

戚烟台：“为什么？”

唐迂玖不客气地说：“做自己力不能及的事，试图形单影只挑战高级文明，她是在为自己寻找公正，还是在为自己找死？”

“我不救找死的人。”

“她看上去很痛苦，如果白塔的计划没有破灭，即使我们救了她，只要一醒，又头很铁的往白塔那边过去了。”

唐迂玖堪称冷酷地说：“如果她不能冷静下来，明白自己的行动只是找死，那我们救她有什么用呢？”

老妇人还在试图锤墙。

就像曾经被困在虚境里，傻呼呼找人求救，想找出口却永远出不去的她一样。

曾经的她没有鲜明的目标，只知道求救。

但现在她只有一个人了。

她要学会自救。

唐迂玖认为，在生命最末被仇恨淹没余生的意义只剩下“复仇”的人不应该被怒火和悲哀支配。

“复仇”的本质就是点燃自己的余生。

就像她，在虚境里坚持那么久，给自己的信念不就是活下来去见亲友吗？

当有人告诉她，灯星已经毁了六十年时，她那时是什么感受呢？

——我的希望破灭了。

——我回不去了。

但她还没死，她必须动起来。

唐迂玖眨眨眼，缓缓道：“姐姐，如果她活下来，失去一切的她，又该去往何处呢？”

在白塔文明的操控下，琉星的最终结局已经定了，最轻的后果，也是这里如实的成为了旅游区，但这样，这群星际流民也无法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唐迂玖轻轻地说：“当白塔在琉星上做出那样的举动时，被改变一生的她余生只会有一个目标。”

“就是向白塔复仇。”

“但她真的能做到吗？”看着年老者，唐迂玖慢慢地说，“不！即使她的意志能隔绝了t型音箱的作用，但她的手，甚至打不破一堵隔绝风雪的墙。”

“打不破，还要去用手砸。”

“被复仇的怒火支配，一意孤行的人不需要救赎。”

“不公、不义，复仇的火点不燃这大雪纷飞的夜。”

戚烟台抬起头，看向一字一句说话的唐迂玖。

唐迂玖沉重地说：“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注定失败呢？”

“小虫比斗庞然大物，一步一行都需决绝，然而，对方只要将你轻轻一吹，你的一切努力都会成为功亏一篑。”

“她为什么要送死呢？”

“明明你还活着呀……”

唐迂玖喃喃道：“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为什么要送死啊……

我要冷静。

“戚姐姐，如果她注定会失败，那同为复仇者的我，为了不让她在绝望和痛苦中挣扎，只会选择杀了她。”

“但如果可以呢？”唐迂玖的话头一转，“我们不是来了吗？”

“我可以试试喊醒她。”

“如果她不是最痴的呆子，她就会知道，除了让雪里埋着的尸首多一具外，她的行动得不到任何结果。”

“如果她只有一个人，那向白塔复仇只是一句再扯淡不过的笑话。”

“如果我能喊醒她，她的立场就和我们一致。”

“她希望向白塔复仇，如果她失败了，就证明白塔的计划成功了，我们的行动也必定是失败的。”

“我相信她放走她不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干扰，因为最恨白塔的她，最恨天鸥的她，不会再有其他人比她更期望白塔的失败了。”

“她不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干扰，反而，作为白塔恶行的受害者，她会是我们计划的助力！”

戚烟台没说话。

良久，直到唐迂玖的心脏“咚咚咚”地跳，戚烟台才把盯着唐迂玖脸的视线移开。

她莞尔一笑：

“灵源：修复”

刹那间，无形的灵能包裹住年老者，仿佛时光倒流，她残破的手也恢复原状。

在迷蒙的雪夜中，老妇人渐渐睁开眼。

戚烟台的手覆上唐迂玖的脑袋，不客气地揉了揉：

“哎呀小姑娘真可爱。”

唐迂玖：“……”

唐迂玖：“戚姐姐，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戚烟台：？

唐迂玖很诚恳地说：“为什么要把技能喊出来？是因为帅吗？”

戚烟台：“……”

用灵源的时候不是就自动有喊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