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曰：“岂其梦寐耶？”

翁笑曰：“人世之事亦犹是矣。”

唐迂玖睁开眼。

她的记忆开始回流。

嘶……

我还记得……那是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我咬下了黄粱米，决定尝试回到十分钟前。

……

然后呢？

唐迂玖黑色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这儿又是哪儿？

视线抬高往上拉，连唐迂玖都变成一粒小小的影子时，眼前这栋巨型建筑物才堪堪在我们面前露了一个“脚”。

——那是一个巨大、巨大、巨大的时钟塔楼。

上面镶嵌的钟在无声地走着，每走动一秒，钟表边上溢散光点拼凑成的不同生物就会变幻一个动作。

……云中鲸。

……火焰鸟。

……风精灵。

就好像所有的奇迹，所有的神话都在这里一次性出现。

唐迂玖一边惊讶默数，一边试图抬手触碰。

没碰到。

那些奇特光点组成的“生物”穿过唐迂玖在风中散开。

唐迂玖转过身，去寻找光点，黑色的瞳清晰地倒映出满天奇异辉光的背景。

透明的光点变成七彩的水母，一瞬间流窜过唐迂玖身边化作泡沫，又很快从散乱的光点变成一只小巧的鸟儿挥翅飞掠而过。

远方，是光点拥簇而成的，神圣的，唐迂玖想将祂称之为「世界树」的高大植物。

琉璃般澄澈的光带卷起唐迂玖的黑发，温柔地浮在她手上。

这里的每一粒“光”好像都被赋予了“灵魂”，都拥有着“生机”。

唐迂玖单是站在这一动不动地看着风景，就知道那光一定是一场弘大梦幻盛景的开幕式。

她从未见过如此富有生命力的“光”，祂们围着她，就好像她被温暖拥抱着，浓郁的安心感让唐迂玖万分舒心。

太美了……

唐迂玖张嘴，不忍心破坏这陌生环境的平静，还是闭上了嘴。

唐迂玖依稀决定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是「解明号」的「触星亭」。

只不过，这里的更加不可思议，更加神奇。

唐迂玖内心的惊讶没有出口：这究竟是哪里？

我刚刚不还是在和「黄粱米」死磕吗？

但还没等她想明白，唐迂玖的身后就传来一道高傲的女声：

“怎么还没过去多久，又有人跑来研究时空难题了？难道还没碰壁够吗？！”

唐迂玖急急转头。

那是一个脸上带着夸张火红假面的少女。

她站在钟楼的高阁处，探出头的模样像极一支红艳的花。

她说话语气似是在吟诵优雅的歌谣曲调，她脸上常带着傲慢讽刺的微笑，裙摆层层叠叠，脖颈上戴着颗颗昂贵的玫瑰金宝石项链，白皙的皮肤吹弹欲破，她眨了眨宝石般的银色眼睛，粉嫩的发丝弯弯，却一点不显幼稚，只让人觉得乖张骄矜。

唐迂玖注视她奇异的眼睛，少女强大的气场让唐迂玖幻视她身处一场华丽的宫廷宴会，而身为主角的少女就在舞台正中央傲慢地听着诗人嘴里冒出咏叹的诗词来歌颂自己。

“哼嗯？一朵漂亮的烛靡？我承认这次的来人使我意外，那漂亮的小烛靡花，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要来此处？”少女哼歌一般唱道，她俯了俯身子，右手托着白皙的脸像是在托一朵赤色的莲，笑得轻巧，眼中的光却暗了。

烛靡是什么花？

唐迂玖冷静地说：“我也不知道。”

少女看不清什么表情，她抱胸俯视唐迂玖，光点拥簇她身侧，唐迂玖眼睛都没眨，少女瞬间出现在唐迂玖身边，无声踩着颇高的长筒马丁靴朝唐迂玖走来。

“嗒……”

“嗒嗒……”

不是她踩地的声音，而是唐迂玖心跳的声音。

少女气场非常强大。

“不知道？”少女突然冷下声音，斥道：“不知道你又如何到这的？贪心改变时空制造乱序的家伙！”

她显然知道唐迂玖的来意。

唐迂玖表情不变：“不，我确实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但要说制造乱序，我不接受你扣下来的帽子。”

少女怒道：“这里是「时间裂隙」，唯有意图改变时空，并且有能力改变时空的人才会到这儿！胡言乱语之徒！你说你不接受我给你的帽子？那你倒说你想来这里干什么！”

唐迂玖：“「时间裂隙」？竟然还有这种存在吗？”

思量片刻，唐迂玖又冷静道：

“我不否认自己像改变时空的意图，但我不承认自己会让时空乱序。”

少女怒极反笑：“你是在说笑吗！你都要改变时空了，还不会造成乱序？”

唐迂玖：“乱序？时间会因为我的举动而暂停吗？时间会因为我而逆流吗？时间会因为我去改变本该如此的过去而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吗？”

“难道在「时间裂隙」，时间不会流动吗？我来到这里，不是改变时间线，只是在原有时间线上再接了一条「我来到时间裂隙改变过去」的时间线罢了！”

“时间一直在走，我不会去改变时间，我只会去适应时间，让祂为我所用。”

少女炸了，愤怒爬上脸颊，说话都不带唱歌般的调了：“狂妄！”

“你连「时间裂隙」都不懂，还想改变过去？想改变过去，先过我这关！”

话音刚落，少女瞬间出现在唐迂玖原来的位置，绚丽的一击将她踢飞出去。

“砰！”

自来到奇怪地方，唐迂玖的场域就一直开着，少女这一踢唐迂玖并没有受伤，唐迂玖在脚下改变场域使自己像炮弹一样弹飞到另一处，脚底下重新踩住石头，她表情不解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打？”

少女的攻击和她的回应接踵而至：“就凭我是「过去」的守门人！”

“轰！”

唐迂玖无所谓地拍拍袖子，从烟尘里站起：“「守门人」？「过去」？”

“就你？”

“好弱啊。”唐迂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嘣！”

少女理智的弦瞬间嘣断。

“你这个家伙！”她大喊道：“「迷色：失惘」！”

高塔之上的时钟开始倒流，无数光点汇聚拼凑成扭曲的人脸，每一张人脸上都有人事繁世杂芜带给他们的不同喜怒哀乐。

数道如同鬼脸般的人脸迅疾穿过似乎被这一发生惊诧到的唐迂玖的呆愣的身体，唐迂玖在少女冷冷的注视中突然站着不动了。

“嗯？”

少女站在原地，奇怪地望向被人脸团团围住却无事发生的唐迂玖。

不应该啊，自己的能力一旦瞄准目标，目标就躲不了的。

她不应该被自己的能力带入无法挽回的失落绝望中吗？

她最失落绝望的就是发呆吗？

带着一点警惕，少女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发声：“你怎么回事？”

“你再不出手我真的打了？”

“不，我不打。”

唐迂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少女身后，少女蓦地转身，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两个唐迂玖。

刚刚出声的唐迂玖似乎刚从外头看风景回来，她平淡地说：“刚刚我已经把这里转过一圈了，但这里似乎只有你一个。”

“要聊聊吗？”

少女突然懂了。

她目光狠厉地在第一个“唐迂玖”身上扫了一遍，这根本不是活人！

这应该算是“机器人”，之所以打上双引号，还是因为少女不能确定为什么机器人还能自带场域反斥自己的攻击！

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

少女咬牙，这种卑鄙的作风！

唐迂玖却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早在刚掉奇怪陌生地方的第一时间她就用灵源做了个简单的机器人替代自己，自己则用场域瞬间扭曲光线完成换位。

本体跑去探索，机器人呆在那里“钓鱼”。

按她所想，如果这地方不止她一个人来过，那之前来过这里的“客人”很大可能也是出现在她现在呆的地方。

让机器人呆那边说不定会引来什么东西。

唐迂玖想。

作为被引来的“东西”，少女恼怒了。

良好的素养都无法遏制自己蠢蠢欲动揍唐迂玖的手。

少女的攻击手段向来是远攻，她本人其实是不擅长近战的。

刚来就给唐迂玖一脚也是因为她觉得唐迂玖太“狂妄”，但为了防止自己一下把人打死，她用的是不擅长的近战手段。

直到唐迂玖挑衅，她才动用自己的灵源。

但也不多，甚至不致命。

她还会在“唐迂玖”傻站着不动时出言提醒。

道德感属实非常高了。

但就算这样，她也彻底被唐迂玖这一手“戏耍”搞恼了。

唐迂玖甚至还想“聊聊”！

少女冷笑：“去死吧！”

少女手一推，狰狞的“鬼脸”再度涌上前。

唐迂玖无动于衷地看着浮动的人脸从第一个“唐迂玖”身边飘到她身边，没有说话。

人脸再次穿过她的身躯。

少女理智的弦不知道已经嘣断了几次。

又、是、机、器、人！！！

唐迂玖悄无声息地站在少女注意不到的地方。

她其实不想打。

历数唐迂玖现经历的战斗，只要她赢了，对手无一不是结局惨淡。

结局最好的彼方都被唐迂玖倒了杯硫酸。

唐迂玖不习惯战斗。

她还没学多久，战斗时只会拼尽全力，用尽杀招。

唐迂玖知道，自己出手对面一定会和自己成为敌人。

杀人很简单。

战斗很简单。

但怎么让人消气，好难。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呢？好好讲话，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你要是不好好讲话，那我也只能动手了。

唐迂玖困扰地想，要不宰了找办法提取记忆？

不，她也不一定能做到。

对面少女好歹是什么「过去」的「守门人」，也不会菜到哪去。

而且对面的身份未明，杀了……会出问题。

就在唐迂玖迟疑间，少女抬起手。

“「过去皆会过去，万物流离失所」”

“「时间悖论」！”

高塔之上的钟表一刻不停地倒转逆流，唐迂玖瞳孔一缩，看到少女的背后再度出现“少女”的身影！

无数时间线的“少女”同时出现了！

不过少女显然这个技能还用不熟练，她咬牙坚持，却只换来身后人影越发虚幻模糊。

就在唐迂玖终于下定决心下手，连笔都摸到手心握住时，少女背后，一道闪着金光的人影凭空出现，踩在空气上单手扼住少女的攻击。

空气突然寂静。

一切烟消云散。

少女被突然出现的人影一惊，光点扶住她向后倾倒的腰肢，她原地站稳，脚跟踩地，面带不忿：

“「傲慢」！你干什么！”

唐迂玖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影，黑色发丝勾住耳边的通讯器，头发被他向上薅露出额头，侧脸神情不复唐迂玖之前所见的温和，变得极具攻击性。

他的眼睛是和少女相似的银色，但没有少女的梦幻，一眼望去更多是过于透彻带来的冷意。

来者……不，李东来轻笑道：

“「迷色」，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