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迂玖曾听过在自己老家的灾荒年间，饿极了的人们会易子而食，量亲友为价码。

她知道，但那些始终离她太遥远了。

她看过无数故事，无论是希腊神话里国王对神的试探还是中国传说中易牙烹子的故事，她都知晓一二。

但那些对唐迂玖来说是故事。

虎毒不食子，她无法理解小胡在扼死自己儿子时的感受。

易牙烹子，为了“博得帝王欢欣”。

坦塔罗斯杀儿，是为试探神明是否全知全能。

小胡是为什么？

在文明球内，没有烦恼，不困温饱，不为生活所饥，闲暇时为了让精灵保持良好心情，还会有员工陪精灵游玩。

按理来说，小胡就算不这么做，他也不会受到影响。

那究竟为什么，他甘愿杀掉自己的儿子只为让毛承业满足口腹之欲？

就凭，毛承业是“神”？

凭什么？

唐迂玖感到荒缪。

她无法理解弑子。

她也无法理解小胡，这个杜谦曾经的童年好友又为什么作出弑杀亲子的选择。

但看着眼前的混乱场景，她觉得自己可以做什么。

「灵霆灵感」公司负责人走了，现在文明球里只剩下一群冽光星精灵、机器人、毛承业和她了。

唐迂玖不难做出选择，她虽然不知道杜谦师父的计划，但她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把这个文明球和小胡本人带到杜谦那里。

唐迂玖掏了掏空间钮，从里面拿出一支长二十厘米、半径约三厘米的小木棍。

杜谦教导她要敢于尝试，她就用文明书对各种各样的材料“附魔”，做了一大堆效果奇特的废弃物。

其中就包含她刚刚拿出来的小木棍，唐迂玖使半天力气也只给这小木棍前身物品换了个皮肤。

她颠了颠小木棍的头尾，评判哪边重哪边轻，谨慎地计算后她捏住光秃秃的小木棍，以一个诡异的手势提起小木棍，将木棍更轻的尾部对准品尝美味的毛承业。

“恶魔！胆敢篡夺神权！”唐迂玖的大喊瞬间惊到跪俯的小胡和胡吃海塞正在干饭的毛承业，来不及计较机器人怎么活了这件事，毛承业下意识抬头往声音发出地看去，表情呆愣，一张血淋淋的大口怒张，不少肉丝还卡在他钢板般的兽齿中。

他看见了一个小姑娘。

唐迂玖的行动向来果决且坚定，她认定一件事情就必定会将其达成。

“神”是不会死的吗？唐迂玖想试试，自己明明已经在元宇宙的「升通企业」那里杀了那么多吞食者，难道这一个更难杀一点？

“「圣光裁决术！」”

唐迂玖举起的小木棍恰好对准毛承业张开的喉咙，奇怪的小木棍发出一道纯白的激光，吞食者最为柔软的口腔被灼热攻击，高温销毁了味觉神经，等唐迂玖收起小木棍时，密密麻麻的血珠混合黄白的脂肪从黑漆漆、烧成碳一样又被冷风吹碎裂的喉腔溢出，黑色的皮毛和血肉烧混在一块，血不住往外呕，看得让人毛骨悚然。

吞食者特有的钢齿一颗一颗细密地掉落在地，那声音仿佛在下连绵的小雨。

激光瞬间正面打穿了毛承业的口腔，从毛承业的后脑勺贯穿而过，隐隐散发一股焦香。

毛承业的尸体轰然坠地，像毛承业之前随意踹死的猫形精灵一样死得随意。

没错，那个小木棍前身是唐迂玖从「升通企业」大厦那员工“主动”递给她的激光枪。

机器人小队朝唐迂玖举起枪，警报拉响，却因为毛承业自己的原因无法传出文明球外。

唐迂玖干脆利落地用场域拟出混乱的磁场将它们干扰，没一会儿，机器人像被按下停止键一样安静地蹲坐在地。

要是有人拧开它们的盖子就能发现它们安装中心处理器的那部分烧着了。

小胡呆滞地跪坐原地，事情发生太快，唐迂玖怕毛承业还有后手直接下了死手，小胡眨个眼的时间“神”就死于唐迂玖的圣光裁决术了。

唐迂玖用事实证明，“神”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干完坏事，接下来就要占据道德高地洗清自己了。

不知道毛承业选择了什么洗脑方式对待这群冽光星精灵，但唐迂玖隐隐能从精灵“神明大人”的称呼中窥见毛承业洗脑的大致框架。

那她也来。

如果不出唐迂玖所料，这一波干完，这群冽光星精灵就是不想走也得跟她走。

刚杀掉毛承业的唐迂玖面不改色，还义正言辞地说：“篡夺神权的恶魔，死有余辜！”

唐迂玖举起小木棍，视线掠过远处一大群被机器人赶来本是待毛承业挑选的慌乱的冽光星精灵，高声道：

“我已经惩罚了篡夺神权的恶魔，神明的羔羊，我宽恕你们的无知，因为失去方向的羊儿终将在星辰的指引下回归正确的道路！”

“神会带领你们回到原有的位置！”

惊惧的冽光星精灵的尖叫还未出口，唐迂玖的大喊就被她操控场域扩大传遍每一个在场者的耳朵。他们呆滞地望着唐迂玖的身姿，如同在注视一个奇迹。

但唐迂玖知道还没完。

老一派文明战争中遗留下的冽光星精灵，譬如小胡，在唐迂玖杀死毛承业的瞬间就心神恍惚，对于他们来说不可战胜的吞食者被唐迂玖轻易杀死，吞食者强硬在他们脑海建起的权威一部分缓缓崩塌，另一部分则转移到唐迂玖身上。

他们看唐迂玖的眼神逐渐亮起，在他们狂热痴迷的眼神中唐迂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老一派的冽光星精灵似乎是有信仰的。

他们信仰「真理与灵感」之神。

唐迂玖突然出现杀死一只奴役他们的吞食者，在那群老精灵眼里，自诩“杀死挑战神权的恶魔”的唐迂玖，何尝不是一名“神使”呢？

曾经已经熄灭的信仰的火在恐惧、悲痛、大快人心、激动等反复无常的情绪中再度点燃，那群老精灵望着唐迂玖的眼神突然变了。

唐迂玖在他们的眼神中窥见了见到神明的激动，窥见了看见压迫者突然死亡的不敢置信，窥见了目睹唐迂玖简单到暴力的行为的恐惧，窥见了还未脱口而出的神明你怎么来得这么迟的悲痛……

但唯独没有怀疑。

谁会怀疑一个有能力随便就能杀死你的人会跟你绕弯子呢？

看到这里，唐迂玖就知道，她已经成功一半了。

她杀死了权威，取代了权威，她的行为在这批老精灵心底种下了比权威更高一级权威的种子。

再看那些文明战争后才诞生的被吞食者完全洗脑的新精灵。

他们脸上出现了令唐迂玖感到窒息的茫然。

他们被洗脑洗得太彻底了，毛承业的死亡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他们在乎神吗？

不，他们不在乎。

不像老一派的精灵，那群精灵即使再不相信“神”，心里至少也存在过“神”出现的痕迹。

而这群在吞食者饲养下长大的新精灵，他们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完全被抹杀了。

他们没有信仰，没有自我，他们活下去，只是因为活下去是每个生命的本能。

浑浑噩噩，不知所终。

他们喊毛承业“神明大人”也是喊得最响亮的，即使他们并不知道“神明大人”是什么意思。

只是因为这么喊，毛承业就会奖励般给予他们食物。

这跟狗吠叫一声然后主人满意地给狗吃饭一样，甚至唐迂玖理解中的狗可能都具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自我意志，能真切地去保护自己爱的人。

但他们没有。

新精灵……不，与其说他们是精灵，不如说他们是被驯养的家畜。

他们在面面相觑，一个肥得跟球一样的新精灵不慎跌倒，滚到唐迂玖身前，眼神像呆滞的羊驼，他舔了口毛承业焦黑的尸首，吧咂了下嘴，竟然喝水一样喝起了血。

文明球里的生活过于安逸，一生下来就处在“极乐园”，蜜糖和快乐已经腐蚀他们与生俱来的危机感，让他们忘了什么是“危险”。

他们是一旦主人逝去便群龙无首的羊群。

唐迂玖深深地望着他们，将他们无知无觉的姿态刻入眼底，这是星空对尚且稚嫩的探索者教授的深刻的一课。

文明球内人造的野草地上很快聚满密密麻麻的冽光星精灵，唐迂玖用彼方的能力打乱了还完好的工作机器人的代码，在它们的带领下准备离开文明球养殖区。

直到她走到文明球养殖区门口，她才停下脚步。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唐迂玖看向身后挤挤攘攘的精灵，他们中多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茫然和无辜谁看谁头疼。

她怎么带一群小累赘从D区杀出去？

唐迂玖陷入苦思冥想。

她的传送能力从彼方那里复制而来，但不像对自己能力如臂指使的彼方，不是自己本身自带的灵源能力用起来始终差了原主一招。

她不能像彼方一样带着人跑元宇宙，会出事的。

而且她一个人决计是带不走那么多精灵的。

唐迂玖的视线从文明球的天花板挪到地面，再从地面挪到惊恐的领头小胡身上，她看着小胡，一阵莫名的情绪催使她开口：“你为什么要杀死你儿子？”

小胡跪地低头不敢看唐迂玖，他也无法从唐迂玖平静无波的语气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只能不间断陈述自己对神明的忠诚来获取赦免。

他看了看手上还系着的绳子，眼神有些恍惚，顺延绳子瞧，似乎才发现手上绑着的已经僵硬冰冷的尸首跟自己有几番相似。

他眼泪和鼻涕流了一地，惶恐不安地磕头：“我也不想啊，神使大人，但不献上祭品，神……恶魔会挑选更多……更多……”

真的吗？

小胡没有抬头，他惶恐地将头磕在地上，姿态恭谨，自然也没有看到此刻唐迂玖与她前一秒截然不同的眼睛瞳色。

——那是一种纯粹而神性的金。

唐迂玖冷漠地注视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不。

唐迂玖想。

他只是怕被吃的是自己，或者还怕死的是和他差不多的老一派精灵。

唐迂玖确信，那些新精灵在吞食者的洗脑下根本没有自我意志，他们根本不会反抗吞食者对他们的“食用”。

会因为吞食者食人行为感到害怕且试图避免的只有那些有自我意志的老一派精灵，他们从文明战争中活下来，基本上都有所残缺，但身体残缺不意味精神残缺。

他们可比那些新精灵清醒多了。

老一派精灵不想死，于是他们送新精灵去死。

总得有一个死，只要死的不是他们，他们就能活下来。

生命在危机存亡的关键时刻进化出的自我暗示理智而冰冷。

这也是为什么文明球里还留有相当一部分数量老精灵的缘故。

唐迂玖轻而易举地看出这一点。

在自我疏解下，那些老一派的精灵可能根本不认同自己和那些新精灵是同一物种，对小胡而言，哪怕从血缘上讲那是他儿子，他也不认同。

他杀掉的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只不同物种的“畜牲”而已。

刚巧。

一个淡淡的念头往上冒，唐迂玖望着惊悚到浑身汗湿的小胡，嘴角慢悠悠咧开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也不是你的同类。

不自己努力从吞食者文明的洗脑中杀出去，那你们为什么要将希望冀于我这个异类呢？

找打哟！

删了点可能过不了审的内容，本来还有解刨实验、麻醉实验、环境适应实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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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圣光裁决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