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山村的低语

“阴山村……”

老张几乎是咬着牙根重复出这三个字,浑浊的眼珠里瞬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握着搪瓷缸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这个名字本身便带着不祥的诅咒。无需更多解释,一种凝重的气氛立刻在狭小的药堂内室弥漫开来。苏晓的反应更为直接,她迅速从随身携带的战术背包中取出轻薄的平板电脑,指尖在冷光屏上飞快滑动,调取着加密数据库中的档案。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眉头越锁越紧,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档案记录:阴山村,位于本省西南部与邻省交界的崇山峻岭深处,地理环境极为封闭。五十年前,因不明原因整村人口于极短时间内集体消失或死亡,事件诡异,无明确结论,随后被永久废弃。”苏晓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该地点后被超自然灾害管理局(协会)正式标注为‘一级高危异常点’,灵异能量读数长期处于极不稳定状态,周期性爆发强烈怨气波动。历史记录显示,曾有三批共计十一名高级调查员奉命深入调查,最终均告失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协会最后一次有记录的干预行动发生在十五年前,由一位资深长老带队,结果伤亡惨重,生还者均对村内具体情况讳莫如深,最终评估结论为‘永久性物理封锁,绝对不建议任何形式的接触’。”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陈远和老张,“一个被协会列为禁忌之地的地方,怎么会和你体内的幽冥司信标产生共振关联?”

一旁的技术员,一个戴着厚厚眼镜、脸色因长期熬夜而显得苍白的年轻人,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框,补充道:“更关键的是信号特征分析。这次捕捉到的脉冲极其短暂,峰值高但持续时间以毫秒计,不像持续的广播,更像是一种……触发式的应答机制,或者是一个精确的坐标标记。我们初步怀疑,陈远先生体内的信标,功能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它或许并非单纯被动发送定位信号,其内部可能预设了某种条件判断程序。当外界环境中出现特定频率或性质的灵波扰动——比如,接近像阴山村这样具有独特且强大负面能量场的高危地点——信标内的隐藏代码就会被激活,发出这种短暂的‘握手’信号或‘标记’信号。”

陈远感到一股寒意并非来自体外,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顺着脊椎一路爬升,直冲天灵盖。这感觉就像有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他的身体里植入了一颗□□,而炸弹的触发开关,却散布在世界各地那些最黑暗、最危险的角落,随时可能因为一次不经意的靠近而被引爆。

“这到底是一次意外的信号干扰,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他强压下心悸,目光在苏晓和老张之间来回扫视,寻求一个答案。

“目前无法下定论。”苏晓摇了摇头,表情严峻,“存在两种可能性。一是信标本身存在程序设计缺陷或能量泄漏,在受到类似阴山村这种高强度、特性鲜明的灵波环境干扰时,产生了非预期的错误信号,可以理解为一种‘误报’。但更大的可能……”她顿了顿,声音更沉,“这是幽冥司蓄谋已久的阴谋。他们或许无法完全掌控像阴山村这样极度危险且复杂的异常点,于是便想利用你,一位罕见的天然共情者,作为他们的探路石和感应器。引诱甚至逼迫你进入这些区域,利用你的共情能力去触碰、感知、乃至激活其中最深层的怨念核心或古老禁忌,他们则躲在暗处,远程观察、记录数据,从而评估风险,窥探秘密。就像他们之前利用直播合约,引导你探索清河旅社一样。”

老张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药柜上,震得里面的瓶罐哐当作响,他怒骂道:“他娘的!肯定是这么回事!幽冥司那帮见不得光的杂碎,自己啃不动阴山村这块硬骨头,就想借刀杀人!他们知道共情者对于深层灵体能量和执念有着独特的感应能力,想借你的手去拨动那些他们不敢轻易触碰的弦!这是要把你往火坑里推,他们好坐收渔利!”

陈远的心直往下沉,仿佛坠入无底冰窟。如果苏晓的推测属实,那么他的处境远比单纯的被追踪要可怕得多。他不仅是一个被标记的猎物,更可能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诱饵和工具,被无形的手牵引着,一步步走向一个又一个精心为他准备的、致命的灵异陷阱。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陈远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提问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地将自己视为了协会的一员,在寻求组织的决策和指引。

苏晓和老张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显然,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有了初步的共识。

“阴山村,必须去查。”苏晓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但我们绝不能按照幽冥司预设的剧本走。被动应对只会让我们陷入更深的陷阱。我们必须夺回主动权。信标指向那里,意味着阴山村必然有幽冥司极度感兴趣的东西,或者那里正在发生某种不为我们所知的异变。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掌握情况。”

“可那地方太邪门了!”老张虽然赞同行动,但忧虑更深,“十五年前那次,我带过的一个小队就在外围损失了两个人,连村子边缘都没摸到!里面什么情况,根本是未知数!冒然进去,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所以不能硬闯。”苏晓的思路清晰冷静,“我们需要周密的计划和充分的准备。首要任务,是加速陈远的训练。他必须尽快掌握基础的灵能自保技巧和侦察能力,这是我们在阴山村内部生存和获取信息的关键。同时,我会立刻返回分局,抽调精锐人手,组建一支先遣侦查小队,优先在阴山村外围建立隐蔽观察点,进行环境监测、能量图谱绘制,并尝试摸清幽冥司可能的活动痕迹。我们需要最新、最准确的一手情报。”

行动计划迅速明确下来。陈远继续留在孙老的药堂,接受更高强度、更具针对性的紧急培训。苏晓和老张则连夜返回分局,调动资源,筹备对阴山村的初步侦查行动。

接下来的日子,对陈远而言,是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淬炼,也是认知边界被不断打破的过程。

孙老的训练方式愈发严苛。在巩固“精神壁垒”——即防御外来灵体侵袭和负面情绪冲击的冥想练习之外,开始了更具挑战性的主动能力操控训练。

“共情之力,非仅被动承受万物之悲喜,亦可如臂使指,主动延伸探知。”孙老将陈远带到药堂后院一株据说有数百年树龄、枝干虬结的古槐树下,让他尝试感知树木的“情绪”。起初陈远觉得这近乎天方夜谭,一棵树怎会有情绪?但当他按照孙老的指导,屏息凝神,将过于发散的精神感知缓缓收束,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向古槐延伸而去时,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发生了。他并未感受到类似人类的喜怒哀乐,却捕捉到一种极其微弱、缓慢、深沉而宁静的“存在感”,仿佛一种亘古的沉睡,又似一种无声而坚韧的生命脉动,在寂静中默默生长,与天地呼吸共鸣。这种超越人类情感范畴的感知,玄妙难言,却让他对“共情”有了更深的理解。

接着是感知物品上残留的“情感印记”。孙老取出一块温润剔透、雕刻着古朴云纹的祖传玉佩,让陈远握在手心。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玉面时,一股淡淡的、却绵长不绝的思念之情,如同涓涓细流般涌入他的心间。那并非强烈的悲伤,而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母亲对远行游子的无尽牵挂与祈愿。通过反复练习,陈远开始学会如何控制共情的“深度”和“广度”,避免像最初那样被汹涌的情绪浪潮淹没,而是能够像调节音量旋钮一样,有选择地接收和解读信息。

最核心,也是最艰苦的训练,是针对可能遭遇的恶意灵体攻击的防御与应对策略。孙老动用了药堂秘藏的一些封存物——诸如附着着微弱不甘执念的清代古钱币、记录着未了契约而泛黄脆裂的旧账本、甚至一小块从百年凶宅地基下取来的、浸透着阴煞之气的砖石。孙老以自身灵力为引,小心地激发这些物品上残留的负面能量,模拟各种程度的怨念冲击、精神蛊惑和恐惧侵袭,训练陈远在瞬间识别威胁特性、快速构筑并加固精神防线、并尝试进行有限的“情绪疏导”或“灵体安抚”。

这个过程极度消耗心神力,每一次训练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陈远多次因精神透支而虚脱倒地,头痛欲裂。但效果也是显著的。他对自身共情能力的掌控力与日俱增,从最初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在灵异事件中随波逐流的“受害者”,开始逐渐向能够初步驾驭这种力量、具备一定主动性的“探索者”转变。

在此期间,苏晓通过加密的卫星通讯频道,定期向孙老和陈远通报外围侦查的进展。消息一次比一次令人不安。

“侦查小队已在阴山村外围三公里处的密林中建立隐蔽观察点。但村子被一种极其浓稠的灰白色雾气笼罩,能见度极低,且具有强烈的能量干扰特性,我们的无人机一旦靠近就会失控坠毁,电子通讯设备信号衰减严重。能量探测器显示,村内怨气波动强度远超档案记录的平均值,并且呈现不规则脉冲式爆发,极不稳定。更令人担忧的是……我们在进山的唯一古道入口处,发现了新鲜的轮胎痕迹和几处被刻意掩盖、但仍能辨识出的脚印,经分析,确认属于幽冥司外围行动人员的制式装备。可以肯定,就在近期,至少有另一批人先我们一步进入了阴山村区域,目的不明。”

幽冥司已经抢先一步行动了!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水潭,让药堂内的气氛更加紧张。对手的动向不明,使得原本就危机四伏的行动平添了更多变数。

这天深夜,陈远刚刚结束一轮针对“恐惧侵袭”的精神防御训练,浑身被冷汗浸透,正盘坐在静室蒲团上调息凝神,试图平复脑海中残留的幻象与悸动。孙老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盒内躺着一件物品——那是一个看上去年代极为久远的罗盘,黄铜盘面已然氧化发暗,但上面的天干地支、八卦二十四山等刻度却依旧清晰,中央的磁针泛着幽微的金属光泽。

“陈远,你近日进境颇速,根基渐稳。然阴山村非同小可,乃大凶大煞之地,因果纠缠极深。老朽今夜欲以这祖传的‘寻龙定星盘’为你起一卦,窥探天机一线,或可知凶吉,明方向,以期避重就轻,险中求存。”

陈远心中肃然,恭敬点头。孙老将罗盘置于一方铺着黄绸的矮几上,净手焚香,神情庄重。他指尖掐动复杂诀法,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富有某种奇异的韵律。随着他的吟诵,那罗盘中央的磁针开始微微颤动起来,起初缓慢,继而加速,最终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般,稳定地指向了一个特定的方位。孙老俯身,借着摇曳的烛火,仔细观察着磁针的细微摆动、与盘面上刻度对应的关系,以及盘面底层若隐若现的光晕变化,眉头时而紧锁如川,时而微微舒展。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罗盘小心收起。他看向陈远,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卦象显示,此行……大凶。险象环生,杀机四伏,更有‘幽冥缠身,血光之灾’之明确征兆。恐有性命之忧,劫难难逃。”

陈远的心猛地一沉,尽管早有准备,但听到如此明确的凶兆,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然而,”孙老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天道五十,大衍四九,人遁其一。绝境之中,往往暗藏一线生机。此卦虽主大凶,却并非必死之局。卦象晦涩处,隐现‘绝处逢生,心灯不灭’之转机。而这生机之关键,卦象指向二字:‘水’与‘童’。”

“水与童?”陈远喃喃重复,满心疑惑。这两个意象看似普通,在此刻的语境下却显得格外玄奥。

“水,”孙老沉吟道,“或指具体地点,如山涧、深潭、井口;或指转机形态,如雨露、流动、润泽之意。‘童’……含义更为复杂,可能指真实的年幼孩童,也可能喻指初心、本真、未经污染的心灵,乃至某种纯阳之气。切记,若身处绝境,万念俱灰之时,务必坚守灵台一点清明,勿失本心本性。届时,或见水源之处,或遇童真之象,便可能是危机转换之关键节点。”

这番玄妙的提示如同谶语,陈远听得似懂非懂,但孙老郑重的态度让他不敢怠慢,将“水”与“童”二字深深烙印在心底。

数日后,苏晓和老张再次风尘仆仆地赶到药堂,带来了最终的行动方案。两人的脸上都带着连日奔波留下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外围侦查已达到极限,不进入核心区域,我们无法获得真正有价值的信息。”苏晓开门见山,目光直视陈远,“陈远,我们需要你的能力。在阴山村那种能量混乱、常规侦察手段几乎失效的环境下,你的共情能力是我们最需要的‘指南针’和‘预警系统’。你能提前感知到肉眼和仪器无法察觉的危险,能解读灵异现象背后隐藏的执念与根源。这无疑极度危险,但这也是我们目前打破幽冥司布局、并有可能找到解除你身上信标线索的最佳机会。你,是否愿意加入这次行动?”

陈远早已料到这一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内翻涌的紧张与恐惧,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加入。”他没有退路,为了自救,也为了揭开真相。

“好!”苏晓眼中闪过一抹赞许,随即铺开一张手工绘制的、细节略显粗糙但关键地形标注清晰的阴山村地图,“我们制定了一个潜入计划。行动小队由五人组成:我负责指挥和战术支援;老张经验丰富,负责探路和近距离护卫;还有一位协会特意请来的专家,凌妙妙,擅长古阵法与符箓之术,应对超自然威胁;你和另一位队员阿哲作为核心。阿哲是通讯和技术专家,负责建立和维护内部通讯网络,并携带精密能量探测设备。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在村内相对安全的区域建立临时通讯中继点,确保与外界保持联系。然后,以此为基点,逐步向内部探索,重点寻找幽冥司活动的确切痕迹,并尝试定位阴山村异常能量场的核心源头。”

老张用力拍了拍陈远的肩膀,咧嘴露出一个带着痞气却让人安心的笑容:“小子,怕不怕?”

陈远诚实地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弧度:“怕。但我更怕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幽冥司牵着鼻子走,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苏晓点了点头:“保持警惕是好事。记住,一切行动以安全为最高准则。一旦遭遇无法应对的危险,或者我下达撤退命令,必须毫不犹豫地立即执行。大家检查装备,熟悉计划,我们明晚子时出发。”

出发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陈远躺在药堂客房的硬板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起身走到院中,初夏的夜风带着草药的气息拂过面颊。他抬头望向城市边缘那片被霓虹灯映成暗红色的天空,思绪万千。从最初为了拯救妹妹的生命而签下那份魔鬼合约,到如今主动踏入连专业驱魔人都视为禁地的凶险之境,他的人生轨迹在短短时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除了协会配发的特制强光手电、高能量压缩食物、急救包以及一个加密的短程通讯器之外,还静静躺着那部幽冥司给他的、如同附骨之疽的直播手机。它此刻屏幕漆黑,沉默无声。但陈远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阴山村那片被浓雾与怨气笼罩的土地上,这部手机很可能再次不合时宜地亮起,将他的一举一动,直播给那些隐藏在网络另一端、身份不明的“观众”。

尤其是那个代号“判官”的存在,他/它还会出现吗?这一次,等待他陈远的,又将是一场怎样诡异而残酷的“真人秀”?

远在群山深处的阴山村,被死寂与迷雾包裹。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透过陈远体内的信标,透过幽冥司的监控,甚至透过时空的缝隙,静静地、贪婪地凝视着这个正在一步步走向它们的年轻共情者。

新的征途,即将通往传说中的人间地狱。而地狱的大门,已然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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