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员外是奉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素日来也是府君的座上宾客，等到管家差人回府取了出城的凭由，守城的差役草草一翻，即便见徐秋声他们眼生，没有路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出了城。

却春春一路游览下来，身份自然是过了明路。至于三个小弟子连一张凭证都拿不出来，却依旧混进了奉州府，个中的方式实在令人不由得想要深究。

徐秋声因为父亲是外门长老的缘故，偶尔要与凡俗打些交道，自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怎么周全，又担心小师姐觉得他们混得落魄潦倒，于是只在一边装聋作哑。而蓝盈的脸皮略薄，只能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转过头去，意图蒙混过关。

赵意观从被松云真人捡到以后，就一直生活在碧仙宫，童年时期是和山上的仙鹤与猩猩搏斗中度过，哪里清楚自己两个朋友在避讳些什么，因此交代起这些事倒脸不红心不跳。

“路引么？原本在望娇师姐那里想弄多少就弄多少的，但是后面大家都弄丢了……” 他坦然地说，“不过也没关系，那些武林人士好好的路不走要跳房顶，我的想法倒和他们挺一样的，能飞过去谁乐意老老实实走城墙啊？”

“就是住客馆有些麻烦，那些店家既要凭证，又要在店薄里记下姓名籍贯，每次都要施点小法术才能应付过去。蓝盈非说万一日后官府搜查，我们这样容易给人家带来麻烦，所以每回我就多付他们两倍的银钱……”

赵意观把他们找望娇买假证的事跟小师姐透露个干干净净也就罢了，眼见着话里话外还带上了自己，蓝盈原本装模作样的轻咳顿时就猛烈了起来。

赵意观见了，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根源在他身上，连忙掏出一张手帕递给蓝盈，甚至还善解人意地替她向却春春告罪：“小师姐，我这个朋友，她从小身体不怎么好，因此才被父母送到碧仙宫里来修行。怎么想这都筑基了，咳嗽这个老毛病也不见好转。我听说您和青囊观那边的医修交情甚笃，不如替她讨两方补足先天弱症的药剂……”

蓝盈早在筑基之时洗精伐髓，百病不侵，些许先天不足，也在拜入碧仙宫门下以后通过丹药蕴养以后康复。此时见到赵意观旧事重提，又一副浑然不觉的无辜老好人模样，拳头顿时收紧，恨不得当着小师姐的面狠狠地捶这榆木脑瓜两下。

却春春围观了事件的整个过程，自然心中清楚原委。她欣赏了一下蓝盈快要把冰玉蚕丝手帕拧得变形的和善微笑，等到赵意观结束他的喋喋不休以后，便立刻笑眯眯地点头应允道：“好的，等我得空，自然要去帮师妹去寻几方进补的丹药来。”

然后她装作不经意扭过头去看周边的景色，果不其然就听到赵意观被捂住嘴巴后闷闷的低呼。等到却春春转过头来，徐秋声的手搭在赵意观的肩上，蓝盈隔了一步的距离走在他们的右侧，三人又是一副相亲相爱师兄妹的模样。

这奉州府内车水马龙，走卒贩夫在街头吆喝往来，向行人兜售货物，引车卖浆络绎不绝，繁华热闹的程度异乎寻常。

但等到出了奉州府，往东行了十来里路，原本的屋舍俨然的良田美景逐渐变得荒芜起来。一路上田中杂草丛生，不见作物的踪影，房屋雨水冲蚀，前后有不少坍塌的地方，显然已经许久未有人居住。

却春春问起旁边的家丁，只道凤吾国久无干戈戎事，当朝天子意绪风流，广征徭役，大调民夫修建宫殿园林，劳民伤财，以至于现如今有了这地旷人稀、十室九空之态。

一行人越是前进，景色越是荒凉，颓垣废井，荆榛满目。等到前面开路的人杵着路边折来的枯木，拨弄开藤蔓绕着的土地，峰回路转之间，便又显出了一条不甚明显的小路出来。

管家殷勤地扶着张员外，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石碑说：“老爷，小心脚下，前方便是洛水村。我们先前来时开了一条小道，这累日降雨，草木疯长，恐怕荆棘丛生，路又开始难走了。”

过了石碑的地界，也不知道是进入了深山的原因，天气阴凉，时不时从远处传来噪鹃鸟的鸣叫，此起彼伏地响在深山之中。路过斜在路中的树枝，拨起垂下来的树藤，时不时地惊动不知名的动物飞起，显得格外渗人。

众人行走的队形原本是开路的人在先，众家丁和却春春一行人将张员外和管家护在中间。哪知道等到了洛水村的村外，开路的人说什么也不肯再一个人走在最。

张员外作为债主对徐秋声可没有对领路人来得客气，于是阵形便成了徐秋声他们在前，张员外和管家在中间，后面再跟着一群颤颤巍巍的家丁。一群人拖拖拉拉地进了这荒废已久的洛水村。

才一进荒村，便听到村中幽幽传来的歌声：“宝鸭香消酒未醒。锦衾春暖梦初惊。鬓云撩乱玉钗横……①”

有一家丁当即惊讶地叫出声：“娘咧！这洛水村八百年都没人住，哪来的女人唱歌？要我说肯定是狐狸成精，莫不是要将我们的魂都勾去做牛做马，这地方邪门！”

且不说那家丁满是臆测的话中有几分正确，不过荒村之中有女人唱歌，确实是一件令人心头发凉的事。众人哗然，纷纷交头接耳，止步不敢继续向前。

那管家却是个机敏的，一见情况不对，便放声呵斥那家丁：“张二虎，你真是好胆！敢在老爷面前挑拨是非！再说这些神神鬼鬼的，等回府过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待他还有继续出言训斥，一旁的张员外早已听得热泪盈眶，紧紧抓住管家搀扶他的胳膊，连连道：“这是锦娘的声音，这是锦娘的声音！”

管家为张家做事已经有二十余载，在张员外面前如鱼得水，顿时收起那疾声厉色的神态，也连连应和：“是啊，老爷！小人也听着有几分耳熟！这确实是夫人的声音！”

张员外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得了肯定，恨不得立马将何夫人从荒村之中拯救出来。只是进了洛水村以后，此一时彼一时，家丁们不堪重用，只能指望眼前几个打砸他药铺的贼人。

他也顾不得先前对赵意观三人多有轻慢，激动地拉住徐秋声，郑重地请求道：“几位仙师，请一定要帮我，驱赶那迷惑良家女子的邪物，救我夫人于水火之中！”

前面还一口一个江湖骗子，如今又一句一个敬称仙师。

徐秋声从进村之后就开始观察附近，也只觉得这村落只是单纯因为山中气候的缘故显得冷了一点，并没有感受到有妖气在此，联想到连张府的家丁们都说何夫人与城西的吴六交往密切，恐怕感情不纯，因此只是将这件事当做调节民间纠纷的委托来办。

但他此时袖子被扯住，也不顾追究先前张员外的前倨后恭，只好跟着点头：“一定一定，这次一定，张员外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将尊夫人从情……啊不，从妖邪手中救出来。”

①“宝鸭香消酒未醒。锦衾春暖梦初惊。鬓云撩乱玉钗横。”出自《浣溪沙(仲明命作艳曲)》作者韩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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