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春春喜欢待在青囊观,不只是因为在青囊观里有各种和碧仙宫不一样的风景。
碧仙宫很大,很气派,是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如果要用普通凡人的双脚丈量,恐怕究其一生都不大可能走得出去。前提是他们能在宗门内畅行无阻,还要保证不在行走的途中被散养的灵兽给叼去。
在回想起前世记忆以前,却春春生而神灵,不太能理解凡人的脆弱,只知道他们就连山中沾了一点灵气的水鸟和野鹤都打不过。但放到现在,想起那些视频里被大鹅追得哇哇大叫的小孩,却春春觉得以自己前世的咸鱼程度,恐怕在面对大鹅冲击的时候反应还不如他们。
碧仙宫的地界中没有凡人,过于充沛的灵气对于没有灵根的人类反而是一味催命的毒药。
就连在碧仙宫势力范围内的那些集市,每年来来往往同门人弟子们做交易的普通客商,都是些各大门派中多少有修为在身,因为前途无亮而放弃在宗门内专心修行的外门弟子。
所以真要在碧仙宫内找一个没有引气入体、货真价实的凡人,那还真找不到。
只要在宗门里出现的都是修士,灵田里的老农是修士,药田里的园丁是修士,采买物资的管事是修士,饲养灵兽的弟子也是修士。
既然是修士,那无论分为何种职业,何种工作,那他们想要寻仙问道、拜得长生的逻辑基本上都如出一辙。
对却春春来说,碧仙宫好山好水,看起来精彩纷呈,可里面的人全是剑修和道修,实在无聊。
而青囊观中时常有外人来访,因为要接纳五湖四海的病人,当初选址的时候没有一味追求灵气浓度的概念,是一处适合蕴养身心的清修之所。修士可以常驻,凡人也可久留。
兼之青囊观医修的品格很好,乐善好施,仁心大度,长年累月下来,青囊观的附近自然而然就成了许多散修与凡人的聚集地。这种自发形成的城镇,当然比碧仙宫附近商业性质浓厚的集市要复杂和有趣很多。
而却春春本次来到,正好是看中了青囊观附近的集市四通八达,消息也散播得尽快的缘由。
她朝楚钟仪道别,又去观赏一番小弟子们的治疗流程,瞧着他们被金针扎穴后的龇牙咧嘴,难免一阵乐不可支。然后慢悠悠地下了山,朝着青囊观外的集市走去。
集市是自发形成的,非常繁华,修得规整大气的店铺有许多,沿街支着摊铺叫卖的商贩也有许多。
却春春没有漫无目的地在其中逗留,而是一头扎进了当地最大的一间书肆,仅用神识一扫,便把所有书目都尽数收入眼底。
像是《道德经》、《阴符经》、《南华经》、《黄庭经》和《文始经》这之类的经书,正是道修中最有名、最为核心的基本经书,堪称修真界版的教科书,被摆放在书肆内最为显眼的位置,次要的位置则是摆放一些修士对其进行授权版本的注解。
要说它们真能对修行一途产生多大裨益,那其实也并不见得。毕竟‘道不贱卖,法不轻传’,真正详实有用的心法和口诀,要靠师徒之名才能传承延续,而这些书籍基本上只是讲解心境上面的一些皮毛。
没有到达作者境界的读者,看不懂这些心得,书中内容对他们毫无作用。可要是到达了那种境界,就会发现所谓的诀窍不过是类似于‘人三天不吃饭就会死’之类的废话。
这些把戏堪比修真界版本的智商税,大门派的弟子有师长悉心教导,自然不会在坊市内买这种参考资料。只有那些在修为方面有过大焦虑的人会上这种当,买这些书图心理安慰的作用,顺便幻想一下日后能逆袭走上人生巅峰。
大门派里前客卿长老尚且在意一些脸面,不会摆出一副这么难看的吃相。这些书商就专门找野路子出身的修士,借用他们的名声卖书,赚到的灵石五五分成,韭菜噶了一茬又一茬。就像层出不穷的成功学和心灵鸡汤,年年都有傻乎乎的小修士被骗钱。
道典用来充当牌面,注解用来坑钱,但是最畅销、最能吸引人流量的还数一些杂志和话本。
脱手最快的是一些普通修士突然获得大机缘,打脸逆袭之类的龙傲天题材小说,大概人前显圣是所有人普遍的心理追求,从这一点看倒是和这本凤傲天小说世界主线一脉相承。
除了话本以外,还卖一些画册。和水一色的修仙文相比,画册的内容就要丰富很多,但是除了山水景致,最多的还是一些美人图,无论男女。一些好事者还要将他们给分出个排名,装订成册,更有甚者还附带一些精彩内容,取名什么《花选》、什么《宝鉴》、什么《评花录》,实在无聊得可以。
此外就是一些实用类的书籍,《七天速成炼丹》、《如何驯养灵兽》、《从棋道品出天元之意》、《三句话让你的师兄弟产生敬佩》……无论有用与否,但这确实又是一个良莠不齐的重灾区。
却春春还在里面看到了小弟子们提到过的《灵草与厨艺:我在大周仙朝当御厨》,可见从碧仙宫到青囊观,究竟有多少人都摆不脱这口腹之欲。
等她收回目光,这时候店铺的掌柜也非常殷切地迎了上来。
他看出来这位少女的模样虽然年轻,但修真界中尽是一些不可以貌取人的修士。
因此习了望气之术的伙计禀报说来了一位看不出深浅的客人,掌柜便隐隐感到来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殷勤地想要邀请却春春移步去二楼招待茶水。
“这位仙子……”
“称不上什么仙子。”
怎想他的雅调起了一半便被当事人打断,却春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记得元婴以上的修士,才有资格被称尊号吧?不知道这个称呼又是从何谈起。”
半句话没说出来便被堵住,掌柜心下有些窘迫,知道这是来了一个麻烦人物,一言不合恐怕会生出许多事端,于是朝她陪笑说:“前辈出身大宗,当然门风清正,恪守这样的规矩。我们这些闲野散人,平日无拘无束惯了,作风中难免沾染上些草莽之气。”
“有道是花花轿子众人抬,你来我往的时候难免要相互吹捧几分。既然尊者们的尊号都是‘真人、仙尊、仙君、真君’,我们只是称些‘仙子、道人’之类的雅称,岂敢有僭越的道理?”
却春春听了,仍旧不置可否,只评价道:“这话听着倒十分乖觉。”
“瞧您说的,尊者们虽然心胸广阔,不会计较这些。但是我们也会掌握好二三分寸,不至于冒犯……”
“好一个不至于冒犯,”却春春笑道,“只是不知道你们是真有敬意,还是假有敬意……也不知道你们是真掌握得了分寸,还是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话说到这一步,掌柜便知道这客人上门买书是假,来寻事是真,语气也跟着变得生硬:“这叫法自古已有,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不止我们在说,别人也在说,客人却只说本店不重尊者,莫不是拿我们来说笑不成?——须知这里是青囊观治下,我们商号也在碧仙宫挂名,可不会任人随意攀扯!”
那少女听了,脸色有些古怪,掌柜原以为她被碧仙宫的名声唬住,谁料她的手指轻轻从面前那排书划过,拿起一本名叫《瑶台花鉴》的画册:“原来阁下的商号还与碧仙宫有几分因缘,失敬失敬……”
掌柜的脸上还没显出几分自得,便听见却春春又道:“可是碧仙宫的首座师兄知道自己也入选了这本《瑶台花鉴》么?桓师兄虽然平易近人,但在碧仙宫中已有成为峰主的资格。他近年来的脾气渐好,不计较这方面的事,而你们这些人也不能抱有侥幸心理,莫不是觉得这个世道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话说到这里,书肆的掌柜已经汗如雨注,盖因他才上任没有几年,虽然东家是修真界有名的大商号,但接手的却是不怎么赚钱的卖书生意,为了创收尽快调回有油水的产业做事,便对采纳了伙计以杂志来引流的意见。
可抱书轩在卖的杂志,其他的书肆也在售卖,不仅没了原本作为老字号守旧的清誉,盈利也没有比原先高上几分。掌柜一心想要干出业绩,只想到时候得了上级的青睐,拍拍屁股直接被调走,不打算为书肆做长久之计,于是对店铺里出现的一些不太妥当的书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东西固然很拿不上台面,又恰好切合了人类追寻噱头的劣根性,果不其然大卖特卖,成为了书肆极其客观的进项。
掌柜颇为进行这种勾当感到没有脸面,又割舍不下它带来的巨大利润。一本好的画册和话本,只需要用极低的成本雇佣凡人代写,就能卖到和注解相似的价格,还不用格外付给高级修士一笔可观的代言费。
在这种纠结的心情之下,他只好眼不见心不烦,把所有事项都推给店铺里的伙计来办,等事发以后便可以推诿个一问三不知。本来嘱咐弟子只找修真界里年轻一代取材,只要写得不太过分,当事人多半不会在意此事,就算事主找上门来,到时候赔上一些灵石也可了事。
谁想那伙计思虑不周,竟然收稿的时候,竟然让那么一条漏网之鱼过了审核。这画册的名字又是《瑶台花鉴》,单看名字也瞧不出什么内容,在书肆的一楼摆了这么多天也没察觉什么端倪,掌柜查账的时候还在感慨生意又变好了几分。
卖书的人不明就里,买书的人一声不吭,这个定时炸弹就以某种微妙的平衡一直维持了下去,直到却春春一来,才发现天底下竟然有那么勇敢的人。
却春春:起猛了,竟然看到了大师兄的本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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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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