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的摆设简单大方，唯有摆放在正中央的深红华服格外夺目，金丝绣纹蜿蜒其上足够华美精湛，却暗中构成了一个缚灵阵。

一个能锁住神识魂魄的缚灵阵。

严陵打了声招呼缓步走到余玉身边，抬眸看向对方时眸中满是欣喜克制的爱恋：“阿玉。”

看着严陵面上真挚的爱恋，祝命满意点头：“果然完美继承了我优秀的演技。”

断妄微微一笑：“自然。”

“原来阁下便是师兄的心上人。”一旁的玄风宗宗主岳封看了看俩人，了然地笑了起来，“久闻大名，今日终得一见，阁下果然气度不凡。”

严陵抿唇一笑：“宗主谬赞。”

宗主朗声一笑，与严陵又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将这一片空间贴心地留给将要新婚的俩人。

“阿陵，试一试这一套。”余玉拿过绣有缚灵阵的婚服递给严陵，眸光灼灼地看着他。

在身后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的祝命嗤笑一声，侧过头给器灵提醒：“相处十余年，余玉他甚至不知道严陵的喜好尺寸。小孩儿，你以后若是找伴侣可千万不能找这样眼瞎的。”

器灵沉默了一下：“身为器灵，我有什么找伴侣的必要？”

祝命：“……是哦。”

一人一灵相顾沉默半晌，而后齐齐看向大殿中央接着嗑瓜子。

严陵很快换上了那一套婚服。

几人看去，一袭深红色衬得青年越发面若桃花，眼波流转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欢欣雀跃，轻易便能看得出来他对这一场结契大典的盼望。

可惜婚服并非完全合身，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仍有着些许瑕疵。

但严陵笑着说“很合身，我很喜欢”后，余玉便也认为这婚服是极好的，不必再换。

余玉怔怔地看着温和笑着的严陵，抬手轻轻抚了抚青年白皙温软的面颊，周身气息越发柔软，早就没了往昔的凛冽。

严陵眉眼一弯，主动蹭了蹭男人的指尖，清秀的眉眼间满是温情的缱绻。

“咦——”祝命十分嫌弃这些亲昵动作，“先前余玉可是绝对不可能碰我一下的，你说他现在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夺魂了？”

器灵沉稳应声：“试炼幻境之中所呈现而出的皆是其内心不可释怀之事。”

因为以前对待那位温和内敛的青年态度太过冷淡，所以现在想要尽可能地补偿回来。

这样，兴许暂时还能欺骗自己那个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人尚在人世，一切悔恨悲痛都尚未发生。

祝命真诚道谢：“谢谢你帮我造了个替身。如果现在是我被迫善后，我会忍不住弄死那个姓余的。”

器灵看他一眼：“我知道，因此我才主动现身。”

祝命视线重新落在他们身上，不明意味地哼笑一声：“如果余玉永远都勘不破这一场虚妄呢？”

器灵也跟着抬起眼，看向余玉面上那一抹旁人极难窥见的柔软：“那他便会永远留在幻境之中，魂魄修为会被幻境消磨吞噬。”

祝命点了点头：“不出我所料。”

不过试炼幻境要求直视内心，神器出世时引发的异象又十足震撼，祝命实在好奇：“你到底是什么神器？”

器灵有些诧异：“你竟是不知？我以为天道早已将主人与我的所有事情尽数告知于你。”

祝命扶额：“我没有随随便便打探别人**的习惯，你要是不愿意说可以当我没有问过。”

器灵倒是不介意：“我名断妄，乃是上古神界战神所铸之剑，得我者便能荡涤四方，勘破一切世间魍魉。”

所以他要养的这位龙傲天还是那位上古战神的转世。

祝命瞬间了然：“照妖镜那种性质的是吧？我懂了。不过我听到他们说你还能实现主人的任何愿望，包括可以复活人什么的，是真是假？”

“此为真。”断妄略一颔首，“不过需得我以魂灵剑身献祭招魂引魄重塑身躯，故而只能帮助主人一次。”

祝命皱了皱眉：“这不是要你剑毁灵亡吗，代价这么大？”

断妄“嗯”了一声：“逆天改命的代价本就沉重，自然是非常人可以承受。”

在他们聊天的这会儿严陵与余玉也终于试完了其他物件。祝命抱着剑灵起身，优哉游哉地跟着严陵回了寒玉峰上该呆着的角落。

“严陵，断妄，你们说——”祝命拉长语调，“在余玉的结契大典上我去抢个亲，怎么样？”

严陵勾唇浅笑：“乐见其成。”

他的思维与祝命化身时那个阶段的状态完全一致，安静内敛的外表下同样藏着一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

祝命乐不可支地拍了拍严陵的肩膀：“不愧是我。”

断妄沉吟思索：“若你抢亲，倒是容易惊醒余玉，他的这个幻境恐怕会破碎。”

“美梦会令人沉溺其中，噩梦只会让人顷刻逃离，就和在梦中从高处下坠就会被惊醒是一个道理，这个我知道。”

祝命单手撑着下巴：“但梦终究只是梦，叫醒余玉免受魂灵俱灭的下场反倒是我功德一件。他应该感谢我，对吧断妄？”

断妄思索几秒：“嗯，确实。”

祝命感慨：“啊，我真善良。”

他人或期待或排斥，十日后寒玉剑尊的结契大典终究还是来了。

玄风宗难得有这般热闹的盛况，修真界各宗各派亦是相继前来道贺。祝命与器灵早早就占了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坐下，手中瓜子嗑得咔咔作响。

“真是大手笔啊，万恶的有钱人。”祝命啧啧两声，“想必以后余玉会给他真正的伴侣更好的结契大典吧。”

断妄抿了一口祝命递过来的灵酒，被苦得小脸扭曲了一瞬，下一刻面无表情地将灵酒递回给祝命，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碰。

他重新看向大典的正中央，稚嫩的嗓音无波无澜：“余玉此人姻缘尚存，不过需得跨过生死大劫方可与命定之人相会。”

祝命闻言面色凝重：“余玉的生死大劫？可我不是已经帮他渡过了么。”

断妄颔首：“那便是他的生死大劫。”

祝命拍了拍脑袋：“是我糊涂了……哟，断妄，你还会看人姻缘？那不如你看看我的姻缘是什么样的？”

断妄侧过头定定看了祝命几秒，难得语重心长：“劝君怜取眼前人。”①

祝命：“……不要说得我好像是渣男一样，我骨子里很专一的。”

断妄也不知道信没信，只是“嗯”了一声。

祝命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罢了，若是多个伴侣我还嫌碍事，没有最好。”

断妄扭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几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拿起瓜子嗑了起来。

糖炒瓜子的味道确实不错。

“……”祝命探究地盯着他，“你为什么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断妄：“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知道了。”

祝命：“……”

祝命呵笑一声：“我说怎么天没下雨，原来是你给我整无语了。”

断妄认真问道：“你想要下雨？我也可以现在就下一场震古烁今的大……”

“好了，”祝命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乖啊，我们还是安静点看结契大典吧。”

断妄安静地点了点头。

祝命满意地松开手，顺道掏了些话梅干递给断妄。

“咚——”

一道沉闷的鼓声自远处遥遥传来，回荡在此方天地之间。

祝命与断妄齐齐看去，远处仙鹤载着将要结契的新人落于礼台的正中央，仰头朝天一声清鸣，扑朔着洁白的羽翅向天际飞远。

仙鹤掠过某个角落时，一位身着利落黑衣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遥遥望向场中的新人，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便悄然转身离开。

旁人只来得及向他茫然地喊出一声“大师兄”，便再也没了下文。

余玉与严陵皆是身着花纹相似的深红华服，齐齐拱手向天地遥遥一拜。

俩人一同直起身时严陵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祝命这里的方向。

祝命向他略一颔首，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断妄抬手，一把古朴简单的长剑出现在手中，剑柄处还刻着“断妄”二字，将之递给祝命。

祝命接过长剑，神色更为兴奋。

余玉与严陵交换了刻有对方姓名的玉牌并滴上了对方的心头血，青鸟衔来的安神枝落在二人的掌心。众人皆是眉眼含着笑意看向礼台中央的新人，周遭是真心实意的道贺之声。

就在二人即将开始最为关键的结契立约之时，异变陡生。

“轰——！”

一道蕴含着强大威压的亮白剑气向着礼台横扫而来，与之相随的竟还有另一道蛮横强劲的妖力。

余玉面色骤变，护着严陵急急后退，抬手间长剑出鞘，一道磅礴剑气迎上那一道突如其来的攻击，两两相碰剑气肆虐，霎时间尘土飞扬。

古朴典雅的礼台瞬间被相撞的两道剑气劈了个粉碎。

余玉面上的隐约笑意早已消失殆尽，眸光冷然地望着前方：“来者何人。”

祝命刚想闪亮登场，未曾想竟有人比他还快一步。

一道白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稳稳落在了余玉与严陵面前。

“桃桃，”白衣紫眸的男人满眼痛楚地盯着严陵，一字一句地沉声怒问，“余玉便是你那所谓的道侣？你就为了这么个人竟然忘了我？！”

……兄弟你谁？

严陵霎时怔愣，下意识朝着祝命那边望过去，发现后者也是一脸震惊。

他只有与余玉有关的记忆，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大妖是谁，原先以为是本体，不过看样子也不是本体的手笔？

祝命：“……”

祝命面色复杂地看向断妄：“这个南漠也是你幻化出来砸我场子的？”

“不。”断妄摇了摇头，“这个是真的。”

“真的？”祝命皱了皱眉，“他怎么会出现在余玉的幻境之中？”

“他以心头血结阵，强行破开了幻境到处寻你。”

断妄一手缔造所有的试炼幻境，自然对眼下的情况了如指掌：“你化身助他渡生死大劫之时曾留一缕魂魄在他身上，他可凭借此而确定你便是你。”

“严陵与你魂魄一致，现下你又与我一道，气息隐匿，眼下他便找到了严陵身上。”

纵使化身三千，唯有魂魄独一无二。

祝命再一思索，瞬间明白：“怪不得之前他能找上我，确定我就是桃妖……看来得找个机会把那一缕魂魄给拿回来。”

说着掐指施诀把自己的气息彻底隐藏了起来，确保南漠现在不会盯上他。

断妄小手拍了拍祝命，示意他接着看戏。

严陵望着南漠，面上满是茫然：“抱歉，我并非这位道友要找的‘桃桃’，阁下应是认错了人。”

南漠越发痛苦，额间兽纹盛亮无比：“不！你就是我的桃桃，你只是忘了我，该与你结契成婚的应该是我！”

到这里余玉彻底明白眼前这个毫不遮掩气息的大妖是来抢婚的情敌，银浅色的眼眸竟是变得隐隐猩红：

“今日乃是本尊大喜之日不宜见血，可若是你执意妄为，别怪本尊不顾念与妖界的情谊。”

说着，他的手中已经现出长剑，冷锐的锋芒直指南漠。

南漠危险地眯起眼眸，顿时嗤笑：“桃桃，看见了吗，他今天敢打我，明天就敢打你！你确定要与这种暴戾恣睢之人结契成亲？”

余玉眸中猩红更重：“胡言乱语！吾怎会对吾的道侣动手！”

“你看！”南漠扬声，“他急了！”

严陵：“……”

祝命神色更为复杂：“当初好端端的一个阴暗小孩怎么现在长成喜剧人了？”

断妄意有所指：“约莫是耳濡目染，近朱者赤。”

祝命：“你是在说我带坏的他？”

断妄摊手：“我可没有这样说。”

祝命望着情绪外露的余玉若有所思：“在这个幻境中，余玉他似乎格外地容易情绪外露。”

断妄再一次耐心解答：“幻境放大了他的内心，自然包括其喜怒哀乐。”

严陵神色坚定地站在余玉身边：“我确实不认得道友，若非诚心道贺还请阁下速速离去，否则严某便不客气了。”

余玉闻言，周身凛冽的寒霜悄然消散了些，抬手与严陵十指相扣，望向南漠的目光依旧冰冷如刀。

南漠面上闪过惊愕：“从前你一直都站在我这一边，如今竟为了他人对我刀剑相向……是了，在入幻境之前你还对余玉态度冷淡，如今定是受了他蛊惑才是非不分。”

说着，南漠神色逐渐坚定：“你放心桃桃，待我杀了他，你便能恢复正常了！”

余玉依旧漠然如霜，却也在听到“入幻境之前”这几个字疑惑了一下。

什么幻境？

南漠说完正准备动手，一阵爽朗的笑声霎时由远及近：“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我的伴侣如今不仅要与他人结契，竟还能引得妖界之主亲自抢亲！”

余玉顿了顿，望向南漠的目光多了些打量。

没想到这不知廉耻的大妖竟就是妖界之主。

众人下意识齐齐循声看去，只见是一位清隽温和的青年执扇勾唇踏风而来，牵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孩儿上前站在了几人的不远处。

整个场面顿时呈现出了三角站立的局势。

严陵默了默，深深地望着来人，开口时蕴着极其复杂的爱恋之情：“是你……”

来人正是祝命。

“来，到我这里来。”祝命朝着严陵伸出手，深情地望着他，“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说着暗示般轻轻捏了捏已经变换了容貌的断妄的手。

断妄：“……爹。”

严陵：“……”

他何德何能担当得起将自己幻化而出的剑灵这一声“爹”。

余玉看得分明，眼前的小孩儿面容确实与严陵有几分相似，不可置信地看向严陵：“阿陵，这竟是……你的孩子吗？”

南漠看看断妄，又看看严陵，嗓子干涩沙哑：“你、你竟是连孩子都……”

严陵沉默几秒，却是一把甩开了与余玉相扣的手，坚定地大踏步走到祝命身边。

余玉一瞬间没拉住严陵，咬牙唤道：“阿陵！”

南漠睁大了双眼：“桃桃！”

祝命摸了摸严陵的头，嗓音温和缱绻：“抱歉，我来得迟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严陵摇了摇头，同样温柔地回应：“无妨。只要你能来，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

断妄：“……”

快结束吧。

断妄面无表情地想。

他真的快看不下去了。

第九章①：“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出自北宋晏殊的《浣溪沙》，改自最后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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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结契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