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如此引人注目的四个人走在街上,街市上路过之人纷纷驻足回首。

回首的路人之中是男的也有,女的也有,甚至夫妻情侣齐齐回首的也有,场面堪称稀奇。

丰城之大,出了甜水巷,认识孟记老板的人不多。

路人只觉得这少女生得极美,眉色淡而眼睛亮,白衫翠裙犹如新树堆雪,山岚渌波,十分夺目。

而她身边的男子,怡然负手行于少女身侧,随意一身黑衣,肌肤苍白,俊极美极,叫人不敢逼视。

走在他前面的蓝衫青年已算是极出色的人物,定然是哪家仙门的弟子。但目光一旦落到走在后面的那黑衣男子,便再看不回蓝衫青年身上。

孟夜来出门多带斗笠幂篱,今天这样大剌剌地几个人走在街上,少女颇有些不自然。

她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担担和百里,担担是小孩子,天真无邪,百里走南闯北,见识甚广,两人都没有什么不自然的;

再侧眼瞟了瞟谢琅,他一贯是孟浪多情风度极佳的模样,负手而行,也是万分坦然。

合着就她一个人被这些注视的目光瞧得别扭——并不是说这些路人欣赏惊艳的目光怀有恶意,只是过于热烈,她有点不习惯——连走路都有点别手扭脚了,又不好意思说。

谢琅却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往旁边淡淡看了一眼。

忽然之间,路人们像是看不到他们四人也从未见过他们四人走在街上一般,该干嘛干嘛去了。

孟夜来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压力顿消,忍不住并过来两步,悄悄地问:“喂,谢琅,你刚才那一招叫什么,教教我呗。”

“想学?”谢琅侧头看看她,笑了笑,懒散散地说:“看你今晚请我吃什么再说。”

孟夜来摸了摸钱袋里的银钱,应当是够他们四个人搓一顿,于是狗腿地点头:“好的好的。”

……

百花深处是丰城之中最大的酒楼。

四人到二楼临窗位置坐下,来了一个堂倌儿十分热情地送上四碟免费干鲜果子和花草茶,又来了一个堂倌儿十分热情地送上点菜单子。

这就是大酒楼的气派,一个堂倌儿不做两样事。

百里一看这菜单上的价钱,吸了一口气,传音入密道:“老板,要不,咱们走吧?我刚才看到路边有家牛肉面馆,干净又便宜,我们去那吃吧!”

孟夜来看到菜单上的价钱,也倒吸了口气,但看了一眼毫无要走之意的谢琅,咬牙回道:“不走,就在这里吃,你们点!每个人都点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便是!”

……

第三个堂倌儿热情地站在旁边。

点菜单子先给担担。担担在上面戳了几下,戳的都是上面画的花样子好看的菜,然后把菜单子推给百里,小声道:“百里哥哥,我点好了……”

百里在菜单子上翻来翻去,最后找到一个价钱最便宜的煮茴香豆,“就这个。”

谢琅不看菜单子,却看了孟夜来一眼,唇角微勾,悠悠问她:“任我点什么,你都做东吗?”

少女还想学方才的障眼法呢,道:“当然,当然。”

只是说完之后,觉得这几句问答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堂倌儿机灵地一瞧,嘿,原来拍板的大主顾在这儿呢!那还用什么菜单子,他就是活菜单子!

立刻使尽浑身解数,热情报起菜名,“有响油鳝糊、油爆虾、花炊鸭子、松花小肚儿、翡翠白鱼丸子……”

“咱们这儿样样菜品都出色,方才说的那些,都是些寻常人顶爱吃的。但我说句实在的您别嫌,这些菜啊,别处也有,只是别处做不出咱们酒楼的味道。若是像诸位这样的——”

报完一串儿菜名,堂倌儿停下缓了口气,觑了觑在座之人,这几位一看显然便不是凡俗之人。

堂倌儿本来想说“这样的仙门修士”,可看这几人并未仗剑背刀,也未穿着同色校服,便脑补了一出“仙门弟子微服下山办事”的戏码。

既然是微服下山,自然是不要人家说破的,便语气一转,笑道:“像诸位这样的贵人,若想要吃些仙花灵果入馔的仙灵药膳,丰城中可就只有百花深处有这独一份的哦!”

这堂倌儿不知是不是经过上岗培训,连报菜名都满是套路。

先退回来一步,说自家最贵的招牌菜别处也有,再往前进一步,推卖更贵的仙灵药膳。

青裙少女托着腮,若有所思,“以仙花灵草入馔?”

堂倌儿拍胸脯,“如假包换!”

孟夜来漫漫想到,她曾经在做烧仙草的时候,尝出过里面蕴含的极淡极淡的灵气,也曾想过“既然普通食材能做成吃食,那些用来炼丹的仙草为什么不可以做成吃食”的问题。

没想到,已经有人发现商机,开始付诸实践。

既然堂倌儿会这么卖力推荐,那便证明的确有人会来吃,且定位很高,看起来修士的钱很好赚的样子。

她暗自点了点头,心道:“这种商机怎么可以错过,有机会孟记也要试一试。”

走神的一瞬,只听堂倌儿热情又欢快地招呼道:“得嘞!二楼东三座,酪浆樱桃、金丝玫瑰饼……煮茴香豆,以及本店所有仙灵药膳,各一份!”

嚯,听到有人将百花深处的仙灵药膳全部点了一遍,在座的所有客人都转身来看四人,眼神无不艳羡,纷纷议论道:“哪家的弟子,出手这么豪气?”“如此年纪轻轻就腰缠万贯呐,真是令人羡慕得紧啊!”“命好投胎得好呗,还能是她自己赚的?呵。”

“怎么突然就点好了?”孟夜来回过神来,慌张看谢琅,问道:“……你刚才点了什么啊!”

谢琅手上慢慢转动一只白玉茶杯。他的手指极修长,天骨遒美,手背上隐隐有淡青的筋,只是毫无血色,那执杯的手比白玉还要更白几分。

他徐徐道:“我说‘那么就都上吧’,你点头同意了。”

少女语塞,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百里沉痛道:“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点头。”

孟夜来:“……”特喵的,她点头是因为她走神了啊!

担担乖巧看她,小声道:“阿拂姐姐,我那个……就不要了……我随便点的……”

孟夜来摸摸担担的头,柔声道:“担担,不关你的事,你吃便是。”转脸凶霸霸地看谢琅,是这个人!

可恶,他还在笑啊他!

少女薅了一把头发,止不住心头肉痛。她终于想起了那似曾相识的剧情,心想:“不是吧不是吧,谢琅你是什么人,黄蓉吗!可我没有郭靖那么舍得给你花钱啊淦!”

……

正在这时,长街上响起一阵喧哗的声音,人群围在一起,在看热闹。

那喧哗之声在较远之处,但孟夜来此时五感清明锐利,目力耳力极佳,一眼就看清人群的中心,那个身着华服的男子不就是有财药庄的少庄主赵大有么?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老乞婆颤巍巍地站起来,又颤巍巍地指着赵大有,哑声道:“你撞了我,你赔钱……”

赵大有垂着头没说话。那老乞婆往前又往前,喃喃念道:“今日你不赔钱休想离开……”

赵大有身边有几个小厮和护卫,本来要将这老妇推开很容易,可是没等他们动手,这老妇已经率先一步摔倒在赵大有身上,顺着他的身子滑倒在几人的脚边,杀猪价叫道:“打人啦!!害命啦!”

这很明显在碰瓷了。

旁边的看客指指点点,看赵大有一身华服,纷纷让他赔一点了事便是。

赵大有却像是怔住,一动不动,整个人像个鹌鹑一般缩住。

赵大有是孟记的老主顾,孟夜来和百里明亮都算和赵大有有点交情。见状,百里不由拍桌,不平道:“这赵少庄主平日虽然有点傻气,怎么今天分外的呆,人家碰瓷讹他,他也不辩……”

说罢,站起来就要跳窗去帮赵大有。

孟夜来按住他,“百里,你看。”

只见赵大有愣愣退了两步,忽然抬头,爆发出一阵嚎啕,嘶吼道:“你到底要怎样!别来了,别来了,放过我成不成!!”

他这几步倒退,好像有点支撑不住,几乎是踉跄,护卫在他身后顶住这才站稳了。

可他抱住头,嘴上还在大喊:“放过我吧!!我跟你无仇无怨!!你死了为什么要找我们家啊!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他这一喊,有点歇斯底里,把对面碰瓷的都吼得愣住了。

半晌,扮成老乞婆碰瓷的骗子懵了一下子,喃喃道:“……这……我……不就是要你赔点钱至于吗……神经病啊……”

见赵大有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碰瓷的骗子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腿上的灰,走了。临走还啐了赵大有一口,“碰到你算我倒霉,一天白干……你们看什么看,别看了,没见过碰瓷啊!”

几个护卫想带赵大有走,赵大有摆摆手,低头喃喃道:“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护卫犹豫道:“可是少庄主……现在乃是非常时期……”

赵大有挥手,道:“怕什么!时候还没到呢!再说了,你们在这里,难道就能防住那东西?快走,快走啊,让我静一静!”

百里被孟夜来一按,看出不对劲来了——他的嚎啕显然不是对骗子说的话,更像是某种发泄。

大半个月前去送外卖,赵大有看起来十分悠闲惬意,每天发愁的事情仿佛只有第二日要点什么外卖。

哪像现在这样,几如丧家之犬。

正想着,赵大有已神情黯然地从楼梯上慢慢走了上来。

旁人看不出,但孟夜来一桌四人却看得清楚——赵大有印堂发黑,周身祟气缠绕,身上散发着淡淡臭葱烂蒜般的气味。

他经过之处,有客人掩鼻。

赵大有唤来,木木道:“要一个包房,送十坛酒去。”

堂倌儿笑道:“客人,您一个人恐怕喝不了十坛子酒,咱们这儿的酒水概不退回。”

赵大有不耐烦道:“你难道怕我付不起钱?去拿便是!”

说罢,麻木地抬腿正要走,忽听有人朗声唤他:“赵少庄主,要不要过来一起?”

抬头一看,是孟记甜品铺子的一行人,桌上四人都是他认识的。赵大有心中一暖,慢慢挪步过去。

人在这种时候,往往是最需要倾诉最需要陪伴的。

桌上四人不必开口问,赵大有已经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闷头喝下,看那喝茶的架势竟是把茶当做酒来喝了。

孟夜来轻声道:“赵少庄主,你慢点喝。”

赵大有感激地看了少女一眼,苦笑道:“孟姑娘,多谢你好意。但我知道这是茶,不是酒,喝不醉人的。”

孟夜来摇摇头:“不是,你刚才还叫了十坛酒,我怕你水喝多了等下喝不下酒。这里不止菜贵,酒更贵。”

百里在她后面立刻补充了一句,肉痛道:“是啊——还不能退,你别浪费了。”

“……”

赵大有愣了愣,酝酿的悲愤情绪一下被冲淡了不少。旋即,他又苦笑,“我太没用了。家中出了事,我想要却躲在外面喝闷酒,我真是太没用了……”

赵大有又闷头喝了一杯茶,喃喃道:“我知我身上已经沾染了那股气味……多谢你们没有掩鼻……沾了这股味道,我也快死了吧……”

四人静静看着他,就是不问。

顿了顿,赵大有实在忍不了了,还是自己说了。

他伏在桌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冰凉的颤意,“我家……我家闹鬼了,那懒汉化作的厉鬼缠上我们家了。他、他来索命了!”

光是说出这句话,他已经是费了巨大的勇气。

但此事,他不得不给许多人说起。知道的人无不是胆战心惊,避之唯恐不及不及。

人们听到这件事时,再看他,脸上的恐惧就仿佛是看见了一条蛇游进房间吐出信子。蛇不必咬到,它存在的本身就已经足够吓人了。

——但眼前的四个人是怎么回事??

一个是小孩便不提了,大概也不知道厉鬼缠身索命的可怕。

黑衣青年在转杯子,神情从容带笑,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蓝衫青年在认真倾听,但却面露疑惑之色,他在疑惑什么?难道自己会用这种事情说谎?

青裙少女也在听,但是一边听一边轻轻抽了抽鼻子,也很疑惑,仿佛在努力回忆些什么东西?她在想什么?难道她家有人被厉鬼缠上了?

——反正就特喵的没有一个人是正常人的反应。

赵大有颤声,情绪已经到了失控崩溃的边缘,几乎破音,“你们是不是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我说——厉鬼来索命了,你们为什么不害怕啊???”

赵大有:你们为什么不害怕啊??

小谢:我鬼王。

阿拂:我在阴间开店。

百里:我生无常。

担担(思绪在飘:如果付不起饭钱……姐姐可以把我压在这里做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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