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姑娘不再多言，起身走到屋内榻边盘膝坐下，轻声示意：“我开始了。”
小周天从下丹田起始，落脉毒会在灵气即将沿脊柱督脉上行时发作，剧痛在尾闾，夹脊，玉枕三关层层加叠，直冲头顶泥丸。华决明瞳中金光大盛，看得清清楚楚，灵气每触碰一处穴窍，一缕极细的黑气就被激发出来，又蔓延成片顺着经脉结成漆黑的网。
运气中止，赵姑娘支撑不住倒在榻上，兜头的斗篷滑落也顾不上了。华决明看到一张瘦削苍白的脸，安抚地冲她点点头，“算是好消息，你的状况确实如我所想。”赵姑娘激动之下双颊泛起红晕，瞧着愈发显得病入膏肓了。
诸葛扬略微眯起眼来，若有所思。秦珂硬忍着没问下毒的人到底跟你是什么仇什么怨，她如今看起来也不过三十的年纪，三年以前就已是元婴修士，可见天赋卓绝，毁了这样一个修士修炼之途，比直接杀了她还难受。
华决明先取了两味药材出来，洋金花和曼陀罗，也是后人所猜测的处方失传的麻沸散主药。基础的肉身麻醉不需要太复杂的配方，只有剂量需要斟酌，她从前虽然已经是元婴修士的肉身强度，但经过这等折磨不好确定亏损到了什么程度，要想办法给她的肉身加一重保障。
思索间余光扫到了百无聊赖的诸葛扬，华决明一拍脑门，现成的体修可不就坐在这儿呢。
“扬叔，可有什么温和的手段能稳住肉身吗？”华决明说了自己的顾虑，诸葛扬突然被点名参与这等大事，不由得提起精神，起身在屋中踱步，说道：“最好的当然是各类天然淬体灵露，但这些可遇不可求，通常得了也不会有余量。不过我们武修早期强行突破时还有个穷法子，找一位可靠看护者，在自己灵台开一刀，以刃气时刻灼烧，肉身崩解从灵台始，如伤口有崩裂征兆便立刻打断突破。”
“你听得出吧，这种保障手段在于打断而不是你要的加固。”诸葛扬无奈地摇摇头。
华决明皱眉，麻醉绝不能凭感觉下个大概，这个保障是务必要有的，打断保障也是保障，其他治疗手段就随这一条变动。
要骗过自身灵识分为两步，一是屏蔽痛觉感知，以麻醉手段切断与肉身的联络，仅保留灵台范围；二是麻痹思维本身，让本人并没有清晰的“我在运气”，“我在解毒”的意识。华决明凝气炼化了曼陀罗和洋金花装入瓷瓶，又取了一盒药丸出来，贾渊是出身毒宗的医毒双修，药箱中这一盒是毒药，以毒菇见手青为主料炼制的致幻毒丸，名为浮生梦。顾名思义，服下后能勾起平生事，陷入梦中幻象。
“赵姑娘，接下来我说的，你一字一句要仔细听好。”华决明坐下来，给她做术前交待：“这一瓶喝下去，会麻痹你除灵台外所有位置，让你失去对身体的掌控。然后服下这一丸，它是毒丹，以毒攻毒，会在三息之内让你陷入不可预知的幻象中。
所以你务必要把握住这三息时间起始运转大周天，此后不管看到什么，你都要记住，要一直往前走，没什么能阻碍你，如果有，就冲破它。”
华决明不着痕迹地做了心理暗示，然后指了下秦珂说：“为了保证你肉身安全，我们会在你灵台开刀，她将以剑气时刻灼烧你的伤口，如果在崩解之兆出现之前没能‘梦醒’，那这次治疗便失败了。”
“这个方案四分在我筹划，但后面六分靠的是你自己，要吃很大的苦头，你可以再准备一下。”
赵姑娘忽而一笑，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接过华决明手里的药，“我什么苦都能吃，死了才没苦头吃。”目标还没完成，她不想以中毒衰竭而亡的方式止步。华决明点点头，不再多言，拿出银针出手如电，十数根银针严严实实圈定灵台。
秦珂接手，一剑割开了条两寸见深的伤口，赵姑娘纹丝不动，抬手将毒丹纳入口中，顶着后心尖锐的疼痛默念大周天行路，沉腿，到涌泉，上行……
上、上行什么？女孩依稀听到有人在碎碎念叨，下一秒就被剧痛转移了注意力。好痛，灵台怎么会这么痛，在上一层的剑阵里受伤了吗？怎么好像不太记得了。
女孩拄着剑站起来，千机秘境一共八层，这是第五层了，她一定要先闯出去，一定要比哥哥先闯出去，她要让父亲和所有人承认她比哥哥更强，更有资格做郡守府的继承人。
十一岁就筑基的女孩天资卓绝，对灵技有着可怖的理解力，她拖着脚步在第六层战斗，身上的伤变得更多，后心的痛混杂在其中就也没那么明显了。
这一次会有用吗？女孩踉跄爬上七层，上一次大比，明明自己是赢家，父亲还是属意哥哥做继承人，未来掌理这座郡城。凭他先出生，还是凭他是男孩子做得不算差就可以呢？
太疼了，疼得女孩意识有些涣散，但脑海中又隐隐约约有一道意念催促自己向前，要往前走，好像不往前走就会永远留在这里一样，得往前走才行。女孩勉强睁开眼，依稀看到了长廊尽头的阵门。
原来已经到第八层了吗，女孩猛提了一股气，直直冲着阵门跑去，她就是野心勃勃，她就是要样样争先，哪怕是她的嫡亲兄长，做得不如她好就也该滚到后面去。刺骨的痛从后心蔓延到全身，可越痛她冲击阵门的速度越快，终于阵门大开，只是外面不是熟悉的演武场，她一脚踏出，就坠入了耀眼的白光之中。
“赵姑娘？赵姑娘？”华决明见她缓缓睁开眼睛才放下心来。她走出幻梦的用时比预想中短得多，整整半个时辰被剑气灼烧灵台，冷汗浸透了衣衫往下滴，也没听到她一声呼痛。
好硬气的性子，华决明实在有些敬佩，笑着跟她说：“恭喜姑娘，毒已经解了。”
先是有些不敢置信，随后试探着运转了一次灵气，进入督脉的瞬间熟悉的剧痛没有袭来，灵气毫无涩滞地转过大周天，热泪从眼中滚滚而落，赵姑娘俯身给华决明行了大礼，“医师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太突然了，而且麻醉劲儿刚过动作就这么利索，这就是元婴修士吗？华决明只来得及躲了半礼，诸葛扬最见不得这种煽情氛围，笑嘻嘻插嘴说：“酬金立结就是眼下最好的报答了。”
“啊……是我疏忽了，现在便结。”赵姑娘当即取下腰间储物袋递过去，“三万七千上品灵石，折合三百七十枚上品灵玉，这囊中是四百枚，多的就当是我一点心意。医师若想要灵石的话，我便叫人去兑。”
“不必麻烦，灵玉就很方便，只是不必多给，按照约定的数目就好。”三万七千的酬金已经很高昂，华决明分出三十想要退回，却被诸葛扬轻轻按住。
“既然如此，我等便却之不恭了。”诸葛扬一拱手，给秦珂使了个眼色，扯着还在试图找钱的华决明告辞。
“扬叔，这是为何？”华决明问，抢答的却是秦珂：“你看她住在此处，再看她手笔，灵石和灵玉虽然是一百兑一的关系，但用于交易的灵玉并不易得，等闲人绝对没法轻易掏出四百枚来。”
“她身上牵扯了大人物板上钉钉，你医好了说不定有什么麻烦找上来，这四百枚，只当是预支的赔偿吧。”
诸葛扬赞许地点点头，“老夫对她身份有些猜想，不多说了，黑市结束就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华决明向来听劝，更何况这两人上来就各自负责了医务科和安保科，那她就只管做好医生本职就是。摇摇钱袋，给两人每人发了五十枚，说是参加会诊和手术的工钱。
秦珂要跟她同行，无所谓钱放在谁手里，直接痛快收了。诸葛扬却死活不肯要，华决明难得体验一把当老板发工资的感觉，非要给，两个人你来我往从杏花巷推到集市口，最后秦珂终于受够了拉扯，一把抢过来塞进了诸葛扬袖里。
“反正传送阵一口价能上三个人，扬叔你收下，再送我们一程。”
诸葛扬一拍大腿，“这样好！丹心那边的修士都眼高于顶，看你们两个女娃娃肯定要欺负人，老夫我就送佛送到西了。”
三人又回到万通堂交付对牌，掌柜见华决明竟然真结了这一单惊得不轻，特意将这份单子录入铜牌交给华决明，告诉她可以作为凭证出示给其他分堂。
嗯？临时行医资格证，好东西，华决明露出酒窝，真心实意谢过掌柜。
掌柜转头叫住诸葛扬，一连声说：“诸葛先生，正要联络你呢，我就觉得午间忘了点什么事。”掌柜俯身下去，从柜台里拿出一只匣子，“堂里有物件托送给你，大概半月前送到的，放了太久我险些忘了。”
诸葛扬挠头，堂里能有什么东西给自己，打开匣子一看，撇撇嘴，又皱了皱鼻子。啧啧了两声递给华决明，“给你的。”
换成华决明挠头，垂眼往匣中看去，里面是一柄三寸长镶宝石的华美短匕，另附一张字条，笔迹行云流水。
转交她。
除了不能变大做短刀，用着应当也还趁手。——伏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