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僵持

晴朗的夏夜月色格外明亮,两道御刀的黑影清晰地在月前闪过,随后许久陆陆续续又有数道跟上。于澄拼了命运转丹心决,但还是和最前方的身影渐渐拉开了距离,又勉力支撑了半柱香时间,于澄终于顶不住了,冲着前面大喊:“伏师兄,太快了实在跟不上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前方人影微顿,回转身来,月光落在他银质的半面罩上折射出点点光泽,眼部留的洞下长睫微垂,愈发显得疏冷无双。

伏昭看看除了一个于澄空空如也的身后,疑惑道:“人呢?”

“醒醒啊师兄,你已经金丹大圆满马上就能结婴了,你全速飞行他们谁能跟上啊?”于澄控诉道,“若不是我变异风灵根能勉强追着,师兄你是不是要到了遥墙春城一回头才能发现后面没人了?”

“很有可能。”伏昭实话实说,操控长刀下降,落地发话:“原地等等,要是一盏茶时间还没跟上,我先走,你留下等他们。”

于澄心里犯嘀咕,遥墙春城护城大阵开启的消息传到宗门,伏昭就主动领了去探查协助的差事,当天集结队伍出发。春城的传送阵搭在内外城交界处,自然随着开战关停,需得一路飞过去,伏师兄身份尴尬,对宗门内务一向是能避则避,更不用说这种苦差事。如此积极,难道春城里有什么珍稀灵宝吗?

一盏茶时间将过,朱明一行人终于赶上来,所有人都穿着内门弟子统一的法衣,红白两色拼接圆领袍,唯独领队的伏昭一身纯黑,脸上又罩了面具,看起来就不太侠骨丹心。

朱明累得丹田空空,态度却恭敬,虽然伏昭已经被逐出内门,但只看大长老对他分毫未变的态度,就没人敢真拿他当普通的外门小喽啰,仍是一口一个伏师兄的叫着。

“你们速度太慢,不用勉强跟着我。”伏昭不客气地说道,冲着于澄的方向下巴微抬,“你们就跟着于澄正常行进,我先走一步。”

“可是伏师兄,这、”朱明没机会说完话,伏昭已经踏刀掠空,灌了他一嘴的风。

朱明傻眼,“于师兄,掌门不是说我们需得一起行动及时回报吗,这怎么办?”

于澄两手一摊,还能怎么办,伏昭本来也不听掌门的,办不了掌门的就按伏昭说的办,总得办一个人的吧,都不办两头不讨好,准背锅。

遥墙春城在一日之间沦为战乱之地。

夹道两旁茂盛的花木在交战中七零八落,只剩光秃秃的枝桠,被火球袭击的外城东重灾区到处都是炙烧过的痕迹,能飘下如雪般花瓣的杏花树化作焦木,脆裂开来倒在巷口,被兵士们拖走当烧料。

内城在源源不断地利用各种方式制造混乱,投石,放箭,时不时放一批守备军出来冲杀一波。外城的守备军疲于奔命,又要打仗又要救人,一日一夜下去已是精疲力尽。

比较微妙的是双方金丹以上的修士都未出手,华决明的理解是核武器用于威慑,外城是孟迁眼中可以割舍的腐肉,但内城是他的根基,他要的是掌控春城,不是毁掉春城。

他想打僵持战,硬生生耗空赵遐的经营。所以昨日的第五枚火球瞄准的是守备军主仓库,把重要的兵刃伤药烧得干干净净。幸亏程布从不把粮草和这两样放在一起,外城不会断粮是唯一的好消息。

华决明再一次主管医疗队更加得心应手,春城外城即便是贫民区,医疗资源也没有平城那么贫瘠,大夫的数量支应得过来,甚至有一部分医女。这一次的伤者都是烧伤和对战中的外伤,华决明在分区的基础之上又细分了处理伤势的优先级,用炭条勾画墨线根数来标记亟待处理、及时处理、稍后处理。

外城东重灾区人口密集,火球的覆盖性打击造成的伤亡是巨大的,即便华决明只负责棘手的情况和突然恶化的病人,也依旧忙碌。烧伤最常见的并发症就是感染,外城药铺中的药品极速消耗,其中最需要的用于消毒的鱼腥草第一个存量耗尽。

抗生素可以继续沿用平城制备过的泛用性极广的青霉素,华决明挑选了几个医女教授方法,盯着她们操作的同时,发愁制备的这一周时间里怎么延缓感染程度。

另外守备军的大小统领队长都是修士,他们眼下的治疗上才是完全无从下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华决明药箱里储备的灵草不过三五人份量,而大批被灵刃所伤的兵士伤口不能愈合,令人犯难。

一扭头看到陈危,华决明只觉得火更大了,陈危除了救火时大显了一次神通,接下来就混在后勤队伍里无所事事——华决明不能理解这种急需人手的时刻他为什么还在算个没完没了。

“华大夫!”两个兵士急匆匆地抬着个人过来,“队长他突然晕过去,呼吸也没了。”

华决明两指一搭没探到脉,这个小队长她有印象,是在昨天第一波冲突中受了穿透伤,内城守备军拿的部分灵刃上淬了毒,没有灵草华决明没法解毒,昨天夜里他就有败血症导致的器官衰竭的征兆。华决明立刻开始做心肺复苏,完成了五个周期后又在感染的伤口外围加了针,分出一缕灵气勾动他下丹田。

即将超过六分钟黄金时间,小队长终于恢复了微弱的心跳,华决明退下来松了一口气,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的陈危低声说:“你看不出他必死无疑吗?”

华决明皱眉看他,那小队长全身器官已经开始衰竭,修为又低,就算现在用上对症的灵药也只是早一点晚一点的区别。

“你算出来的?”

“自然。”

“陈危,你是否有些太依赖命数了?”

华决明盯着他的眼睛问:“知道他后面会死,就不管现在了吗?或者说当‘后面’和‘现在’离得很近,就不管了吗?”

陈危抿了下唇,他有些认可她的总结,可他又隐约觉得,因果道指引的不该只是简单的选择过程或是结果。

“反正病人送到我眼前要我救,我不能不救,多活一刻也好。”华决明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表达太过有哲学意义的话,只说:“我做事,向来只在于我想如何。”

陈危看看她,问:“你修的是什么道?”很显然他问的不是笼统的医道,但华决明确实也没有更细节的答案,干脆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陈危语调犹疑,“是难得糊涂的修身之道,还是不知为不知的求识之道?”

华决明满脸问号,一时间不好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魔怔了?”华决明一字一顿,“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大夫,没那么复杂。”

陈危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非常在意体面形象的人出丑就格外有趣,华决明好笑之余,只觉得陈危很像那种专业能力出色但对对口岗位理解有限的大学生。

作为职场过来人,华决明说:“因果道太高深的我不懂,就推算这件事本事,我知道你算得很准,但它应该是你的工具,而不是你的圣经。”

陈危没听过圣经这个词,只是放在语境里很好理解,陈危又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一点对“道”的领悟,短暂思索了一下,陈危考虑要跟在华决明身边,看看会不会有更多灵感。

他是水灵根,也略通一点最最基本的医术,作为助手华决明倒是觉得很合用。

一日后的凌晨时分内城守备军又出来冲了一阵,程布和几个亲卫一直枕戈待旦,反应迅速伤亡不大,反而是四下奔波的赵遐情况不妙。

赵遐的毒解开也没多久,按理讲应该少动用元婴之力循序渐进地重启修为,现下使用过度,甚至出现了境界回退的征兆。

境界回退是所有修士闻之色变的词,与修为压制不同,境界一旦回退,修为大概率会永远停滞,终生不得寸进。

赵遐还算镇定,先主动把修为压制回了金丹,随后敲定不能再出手,不能被孟迁的眼线发现此事。这种情况应该用药,但华决明的药箱已经真正榨得一颗草药都不剩了。

陈危看起来精神状态良好,但说出来的话是:“我觉得我们很可能输掉死在这儿,你们觉得呢?”

“我现在忍着没算,要算算吗?”

“你别算。”华决明当即阻止他。

这是薛定谔的造反,可经不起你算,华决明心想。

“少君,急报!”有亲卫捧着一只储物戒指进来,满脸惊喜地开口:“城门下缝隙处的阵幕刚刚突然开了一指大小的洞,这枚戒指滚进来,里面全都是灵草和伤药。”

华决明闻声瞪大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接过来一看,灵药品质的鱼腥草,金银花,延胡索,川穹……华决明愣了下,怎么好像都是她在平城的时候,说用来消炎止痛,能找到越多越好的那几样。

华决明再看,储物空间最深处,还孤零零放着一颗决明子。

想到之前提及过的问心宗不会坐视不管,华决明脑中浮起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想法。

难道……是他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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