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轻风朗日,江城府前街慈心堂门口,一群女童乖乖的排起长队,大的不到豆蔻年华,小的只有三五岁,满脸稚气,穿着普通,眼里写满雀跃期待,偶尔叽叽喳喳说话,氛围轻松欢快。
突然有个姑娘大步向前走去,打破了这个轻松欢快的氛围。只见她越过一个又一个排队的女童,径直走到队伍最前方。
她看起来十七八岁,个子很高,颜如舜华,气质出众,修长的身体包裹在色彩斑斓的裙衫里,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颜色,双脚踝上带着金色链子,左侧脚踝上露出一抹不同的颜色。腰间缠绕着花纹奇特的腰带,上面镶嵌着七彩琉璃,头上发簪古朴别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大而明亮。眼神里颇有一种目中无人的架势,排队小女娃们欲言又止,不敢招惹。
清风吹动她的头发和衣袖,她随意将头发拢到一侧。
“谁是这里的管事?”人长得爽利,声音更是清脆,直爽,还特别洪亮。
一个圆脸嬷嬷走了过来,面容严肃,语气也颇为硬气。“这是周府的门口,可不是随意闹事之地。姑娘,你最好真的有事……”
冯雪出全然不在意对方强硬冷淡的态度,以及言语里的警告。她弹了下手里的画卷,脸上扬起一抹微笑,“我呢,自然是真有事。第一呢,我打算卖你们夫人一个八卦。第二呢……”
对方直接打断她的话,“我们夫人没空见你,快走,不然我让人赶你,可就失了体面。”
“你这个老人家很奇怪啊,火气这么大!要不,我们打一架吧!先给你去去去火气。”
冯雪出一个架势,抽出长鞭向空中一甩,鞭击长空的声音,让周围人吓一跳,连连后。
圆脸嬷嬷更是脸色大变,声音颤抖,嘴唇颤抖指着她:“你你想闹事?”
冯雪出呵呵一笑,“没有啊,我只是手里有个好消息高告诉贵府,绝密哦,关乎周家子嗣呢,周大公子……”
圆脸嬷嬷听到这也不顾的得害怕,赶紧上前拉住冯雪出,“姑娘,请慎言!”腰身左顾右盼,见其他人似乎并未听到,心中稍安。
她可是知道夫人最近烦恼什么,不就是大少爷的传闻。她见冯雪出颇有姿色,就是粗鲁泼辣了点,说不定大少爷就喜欢呢。
看她犹豫,冯雪出把玩着长鞭,“我建议您啊,最好去禀告一下。我呢,在这等会无妨,无妨。”
说完冯雪出自己挪了把慈心堂门口的坐椅,向树荫下走去,还不忘贴心看向众人,“你们继续发,继续发。”
慈心堂青瓦白墙,与左右房屋风格一致,朱红色大门看起来有些年头,门口有许多人帮忙分发衣物,米肉等东西。冯雪出打量着慈心堂,心里想着师傅信中内容,看来丢失女儿的周家,就是这个慈心堂背后的周家。
十年前,师父在沧浪河畔雪地里捡到冯雪出,她因年幼生病记忆模糊,说不出自己的姓名,也找不到家人,故而师父收养了她。因雪中相逢,雪化才发现她,遂取名冯雪出。师父将她带回云玄山寨子中,留给她一屋子的书,就继续游历天下去了。这些年,师父不忘帮她寻找亲生父母,经过多方打听筛选,最终确定了八户人家。这八户人家皆十年前恰好都出现在沧浪河畔附近,且在那场大雪中丢失了一个六岁左右的女童。
以上这些事,师父告诉她后,就将她赶下山寻亲!
冯雪出原本对寻亲无想法,但师父说,十月胎恩重,她能长到七八岁,可见并非故意遗弃。所以,让她将这八户人家一一走访,无论结果如何,也算是尽了为人子女的心。
江城周家,就是她第一个走访目标。之所以选择周家,第一是江城离云玄山只有百里之遥,是最八户人家中最近的一家。再就是师傅说周家寻女心切,而且比较真诚。
江城周家原本是附近一偏僻地方的小吏,自十年前来到江城后,周家家主周漠韬一路高升,官运亨通,如今已经是江城长史。他与周夫人育有二子,儿子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如玉君子,而开始江城有名的贵公子。只不过嘛,相貌堂堂是真,如玉君子就算了。因为冯雪出恰好刚刚得知了这位周家大少爷隐秘八卦,对他的印象可谓碎了一地。
周家女儿则失踪多年,周氏夫妇一直寻找。周夫人还建了个慈心堂,十年如一日给未及笄的贫穷女童发放四季衣物和米肉等。师父信中表示,周家夫妇心善慈爱的名声,和慈心堂每月所做善事,全江城人人尽皆知。只是渐渐的大家都知道慈心堂是救济贫困女娃的地方,却不知慈心堂的由来!
大约一刻钟后,圆脸嬷嬷走出来,“这位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不过那鞭子……”
冯雪出摸了下腰间,扬起一抹笑意:“放心吧,我刚刚只是手痒。烦请您老前面带路。”
俩人都脸上带笑,语气柔和,只冯雪出知道,若是寻常姑娘,进了这个门,可就不一定能出来喽。她跟在圆脸嬷嬷身后,进了慈心堂。
慈心堂外大门古朴雅致,里面却有一个农家院。推开栅栏,可看到整个小院的全貌。
很普通的小院,三间泥瓦正房,东边有个偏房,应该是灶房,紧挨着偏房的棚子是个杂物间。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桃树,此时桃花已落,挂满了青桃,桃树旁边空荡荡的,“这该有一棵石榴树“
冯雪出在心里喃喃自语。圆脸嬷嬷快步走在前,她跟在身后不紧不慢的打量院子。
院子不大,除了树,还有一张石桌,几块菜地。随着靠近正房,她观察到,正房门框已经看不出颜色,露出年代的斑驳裂纹。
她眼神放低,快速仔细的扫过木头立柱,低矮处有几道浅浅的横向的划痕,像是顽童用石头刻的,高高矮矮。她就知道,那不是裂纹,而是划痕。每一个划痕都记录着一个孩童不同时期的身高。
她年幼是总是做梦,梦里偶尔也会出现一些画面,师父说梦里什么都有,不奇怪。可现在她知道了,那些可能是她幼时的记忆。
院里的桃树,消失的石榴树,门框上的划痕这些都曾出现在她的梦境中。
圆脸嬷嬷从打开堂屋的小门,门后是另一个院。宽大干净,小巧精致的花园,一条青石板路弯弯曲曲,直到雕梁画栋的房门前,低调奢华的珠帘,流光溢彩。小院清雅幽静,布局别致,房间则奢华无比。
冯雪出眼神极好,透过窗,她看到一个妇人正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圆脸嬷嬷走进去,低头说了些什么,妇人扶着她嬷嬷的手站了起来。转过头,冯雪出看清楚她的脸,没想到周夫人竟然长得如此纤弱貌美。
纤弱貌美的周夫人,声音也是极为好听,她现在门口,目光轻蔑的看向站在院里的冯雪出,特意在冯雪出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一瞬。
“你要卖给我什么八卦,八卦又是什么?”
“八卦就是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的事情。比如,我知道大公子最近为谁让您苦恼。”
冯雪出实话实说,第一单生意嘛,要真诚。
周夫人却不接话,面不改色,“姑娘不是江城人吧,莫非是西南来的?”冯雪出身上是云玄山当地的服饰,在江城人看来,那就是一身奇装异服。
周夫人的猜测,很有道理,但冯雪出却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她弹了下手里的画卷,“我来自哪里,这不重要!我就一卖八卦的,内容绝对真实,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今日呢,我的确是第一次来江城,您可以随便查!周公子的事,您买,我就出价!”
“您不买,那我就走喽!”
冯雪出笃定周夫人定然会买,因为内容过于炸裂,是她们这等重视名声的人家,所不能容忍的。
这些年鲜少有人如此对周夫人讲话,她眼里升起怒意,又强行压下。她在心中冷笑,这可是周家的地方,等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处理眼前这个嚣张的野丫头,让她有胆子要,没命拿!周夫人发白的指尖紧紧扶在圆脸嬷嬷的胳膊上,“你开个价吧。”
“二十贯吧,附赠您一副画。”
周夫人有点意外,心里想果然是个乡野丫头,二十贯,她还真敢开口。要知道现在普通农户一年的收入也就二十贯。但她已经不想多说话,这钱能不能拿走,海不好说呢。她示意圆脸嬷嬷拿钱。
冯雪出认真清点了铜钱后就收起来,随即掏出一个香囊扔给圆脸嬷嬷。
香囊上的一对鸳鸯,栩栩如生,绣工精致,正是周家自己的绣坊所出。上面挂着白玉吊坠,圆脸嬷嬷熟悉的很,“夫人,是大少爷的玉坠。”
“可香囊?”分明是个女子样式,上面竟然绣着鸳鸯。
“查查吧,那女子亲手绣香囊赠情郎。”
“是个绣娘,周府的,生过娃,大概是有喜喽。”
冯雪出每说一句,周夫人和圆脸嬷嬷都感觉心跳加快一次。
“周大少叫她秦儿小嫂子。”
啪!
只见香囊坠地,白玉砸到青石上,裂成了四五块。
圆脸嬷嬷心里排山倒海,别说,周府里有三个绣娘,还真有个姓秦的绣娘,相貌平平,绣活极好,专门给老爷少爷绣活。可这秦绣娘快三十了,大儿子都十三了,少爷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哎呀,秦绣娘恰好昨日告了假。莫非……圆脸嬷嬷真的不敢想象。
“冤孽!”周夫人脸色铁青,府里的事她自以为一清二楚,可没想到,竟然是那么个人!不过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眼前这个人,不能留!
冯雪出看着她俩变幻表情,心里觉得好笑。她也是真没想到,山下人玩的这么大,周公子竟然迷恋一个已婚绣娘,搞出个娃后,他决定把绣娘藏外面养起来。冯雪出只想说,周公子,有担当!
她见周夫人调整好表情,赶紧把画卷递过去。“周夫人,还请看画。”
泛黄的画卷看起来有些年头,保存的不错。周夫人心不在焉的展开画卷,当即脸色煞白。冯雪出的声音从一旁幽幽传来,“周夫人,我就是这画中人。你,可认识?”
“不可能!不可能!”
“滚!都给我滚呐!”
周夫人像是受到惊吓,坐在地上,把画扔的远远的,目光却还是看到院中人裸露的腿上,星月胎记很是显眼。不算白的皮肤很有光泽。
“你不可能是我的慈儿!”
一会她就收敛心神,转身进了房内,带着怒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嬷嬷!”
圆脸嬷嬷面露凶狠,“来人,这个野丫头冲撞夫人,心怀不轨,将她抓起来,乱棍打死!”院子里呼啦啦冒出五六个拎着木棍的妇人,个个膀肥腰园,面脸横肉。
冯雪出摇摇头,今早那个周公子也是如此叫嚣。果然是周家人的风格。
“周家人这么嚣张啊,随便就乱棍打死人,我好怕怕哦。”
冯雪出嘴上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她长鞭一甩就将地上的画卷起来。随即长鞭挥舞,只听哎呀哎呀哀嚎声一片,那群妇人就都躺在了地上。
冯雪出站在墙头,“蛇鼠一窝,非良善人家!走了。”
从周夫人的表情和反应,她可以确定,自己绝非周家丢失的女儿。
江城北,桐华巷子。
“为什么呢?你腿上有胎记,年龄也相当,而且,周夫人只说了不可能,也没说不是啊?”
说话的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一身少年的打扮,让她看起来有点雌雄莫辨。冯雪出来江城后的第一个朋友。她说自己叫陆子行,冯雪出则叫她小鹿。因为她有一双像小鹿般萌萌的眼睛。
“这个嘛,因为,临走时,我看到周夫人在室内供奉的牌位上,写着四个字。”
“爱女周慈。”
冯雪出看她通红的双眼里都是迷茫,笑着揉揉她的头。“要不是你被那周公子踢下河,顺带扯了他的香囊,我也不会从你这得知周公子的风流韵事。”说着她取出钱,“十贯,分你一半。”
小鹿摇摇头,又取出一小袋棋子。“冯姐姐,这是白玉棋子,很值钱的,我把它都给你,请你帮我。”
冯雪出看她神色哀伤,眼睛里都是祈求之色,身上的衣服还是没换,还是上午临别时那套。再看她们身处的地方,小小院落杂草丛生,像是许久没人打理。冯雪出敏感的察觉,她摊上事了。
“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要将事如实告知我。”
陆子行垂眸,她现在孤身一人,早已别无选择。如今能有一线生机,她定要牢牢抓住。
“其实,我的事很简单,要从江城的七局赛说起。”
江城素有棋城之名,城中人爱棋成风,棋馆林立。而每隔三年举办一次围棋赛,名为七局赛,更是万人空巷的盛事。每次比赛,不仅吸引各地高手下场,更是常常冒出非凡的天才,引得贵人看中,从此成名。比赛奖品丰厚多样琳琅满目,金银房产等让人乍舌。
七局赛,顾名思义棋手对弈七局,先赢四局者为胜。江城七局赛最大的特点就是男女老少人人可参赛。每个报名处都随机设有十名棋手。前人将棋品分为九品:"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九曰守拙",所以当朝棋品就是从这延续而来。分为九品,一品最高,九品最末。能达到九品,已经是棋中高手,待遇与考上秀才差不多,除了官府补贴外,他们还可以加入不同棋会。
再说七局赛报名要求,就一条,所有报名人员,可向十名九品发起挑战,只要赢过一人,就报名成功了。报名处的棋手皆是九品。别看九品最弱,其实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够不到品级。
每逢比赛,江城大大小小商铺客栈饭庄酒楼都住满了人,有参赛的,也有观赛的。更有人想趁机结交朋友拓展人脉。每次都会有热门棋手,引得众人关注。茶楼里人们也讨论纷纷。
今年的比赛,南北方的国手都派了五六名弟子前来,都是些早有才名的棋手。江城本地热门棋手也不少啊,山麓书院的周全,陆丰安,河岸书院的林从彦,高俊。最关注度最高的是陆子行。
这位陆小才子今年不过十三岁,却在十一岁那年已成名,此后鲜有败绩。据说他在京都师从某位国手启蒙学习。可惜他爹性情狂妄,常常大放厥词,因此一路从京都贬官至西南,陆子行也就这样,一路从北学到南,这些年竟然把南北棋风融合,取长补短,棋路变化多端。
“你,陆小才子?”冯雪出忍不住挑眉,“你从小到大就女扮男装啊?”
小鹿点点头:“这不是重点,我怀疑,这次我爹被抓,我家被封,可能是我连累了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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