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倒美！
老婆婆轻哼一声，“我这里从来不收没名没姓的东西，想换钱，可以，东西的价格都由你来定。”
“什么意思？”这什么规矩？到底是我换钱还是你换钱！
江酒有些气短，她不熟悉补给站的规矩，也从没和老婆婆打过交道，只是这种说话方式，让她隐约觉得自己要被坑了。
“很简单。”
烟枪在空中转了一圈，遥遥指向她。一根硕大的长棍黑影印在脸上，老婆婆道：“你什么身份，带来的东西就什么价格。”
江酒攥紧金属牌，冷硬的触觉和轻微的痛觉不断刺激自己的大脑。
她是黑户，身份证就是一块废铁；她是雇佣兵，身份证就是身份证。可现在，她算不上雇佣兵也算不上黑户，介于两者之间。
“渔利。”
老婆婆喊出她的“名字”，“补给站是中介商的，你还没到这，东区就已经把消息传过来了。如果你肯告诉我，你是怎么弄倒宿以的，我可以帮你一把。”
帮？
江酒沉默片刻，问：“你能怎么帮我？听你的描述，你也是个打工的。据我所知，在‘黑户区’打工，都没什么好下场。”
“你无非就是害怕报复或者有人追究你的能力，但我可以磨平记录。我说这三块身份证怎么来的，它就是这么来的。”老婆婆眼光很锐利，像火苗上的光，很小很亮。
这个条件很诱人。
即使是个小小补给站的站长，在这块看不见阳光的地方，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而弄倒宿以本身就是一个误打误撞的小概率事件。
但……
“如果只是这样，你没必要一开始就揪着我问东问西，正如你所说，各大区域消息相通，我的事，你一早就知道。这么拐弯抹角的，何必呢？你要的不止是这些吧。”
老婆婆朝后仰倒，推着椅子向后，留出一块足够空阔的地方，再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明明是一张瘦而长的脸，柜台下面的身躯竟然无比庞大，层层赘肉像叠叠高的台阶一样，一摞一摞的。
“很惊讶吗？”
“没有。”江酒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带上一张面具，“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在一次意外中，被感染源污染了。最初只是一道伤口，但在治疗仪器下，伴随着伤口愈合，身材走样越发严重。”老婆婆从柜子后面走出来。
一个畸形的身材完全露出来。
“我听说，这一次探险，虽然代价非常高昂，但收获也同等丰富。审判庭已经在考虑组织第二批探索人手。”
第二批探索人手？
江酒心里了然，L区没人了，那只能让W区上。基地的异样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
“既然是组织，我这种未必能去，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去，还能回来吗？”她笑着问。
“去不去，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以为你是黑户，无事一身轻吗？”
江酒收起笑意，神色凛然。
老婆婆说得没错，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而她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
老婆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从柜子里掏出一张纸。
江酒接过来看，是一根试剂，淡红色的药水，旁边还写了很长一串古文字。
“这是哪里的文字？我看不懂，怎么帮你？”
“不需要你看懂。”
老婆婆艰难地坐回去，嘴角扬起笑容，“这是一份古早的资料，如果要追溯，大约是在那场实验爆发前，这种药剂的发明者，恰好是那个实验室的专家之一。你只需要跟着大部队进入污染源，找到关于这种试剂的详细资料。”
“你怎么确定我能回来？”
江酒捏着泛黄的纸页边角，心里还是很疑惑。老婆婆的态度很奇怪。
“渔利，在这里，永远不要质疑你，你要像我相信这份资料一样相信你自己。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毫不客气的逐客令。
江酒沉默片刻，将纸片对折两次，放在手心里，把三块之一的蓝色身份证放在柜面上，“我需要钱。这次先换一个。”
“可以。明天，相应的工资点会到你的身份证上。”
风声呼啸，江酒攥着新得来的线索，一步一步走出去。
诚如老婆婆所言，她不该怀疑自己。就算她回不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数不尽的替代品为这个人奔命。
她要做的，从来只有顾好自己而已。
“哦对了。”
江酒转身折回，“希望下次来，您能坦率地说话，我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夜深了，晚安。”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婆婆僵在原地，愣了愣，不自觉笑出声，“这丫头，没了记忆还是这么倔强。”
“可不嘛，和她那对双亲几乎一模一样的性格。”
江酒丝毫没察觉到，补给站里一直都是三个人。第三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来，昏黄的光照亮他的脚尖，衣角，袖口和脸。
这是一张半毁的脸，半张脸像是被泼了硫酸似的，融成一团浆糊，半张脸却格外硬气，眼眶深邃，嘴唇极薄，时间和生活在他仅存的半张脸上留下了无数痕迹。
一笑，整张脸格外诡异，但又有种阴森感。
连语气也是，“那座建筑被发现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早，你现在就让她去，不担心她有去无回吗？”
“这是我担心就能决定的吗？”老婆婆笑着，语气多了几分无奈，“仗着没有记忆，竟然敢跑去和汤翁做交易，还把宿以打伤了，抢了人家的身份证，真是胆大妄为。”
“胆大妄为？不，应该是恐怖。即使没有记忆，这孩子依旧能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我们明明已经将她放在‘黑户区’……是基因遗传吗？他们家的基因这么厉害？”男人的语气明显动摇了。
老婆婆嗤笑，道：“真要是这样，怕是早就造出千千万万的‘江酒’了。这孩子身上有古怪，所以我才让她去建筑里探一探，顺便，让她见识见识那些人都犯下的罪孽。”
光影间，倏然剩下漫长的寂静，然后，是一道幽幽的叹息声。
江酒避开路上数的过来的行人，按照计划的路线回家。
时至深夜，基地内有事儿的没事儿都不会亮着灯。这破拉电费，死贵死贵的。
除了一家店。
江酒路过门前，特意停留一下，看看是哪一家老板阔成这样，能开得起灯，还照得这么亮。
近看，原来是两家店。
一家修理铺子，一家小诊所。一边是汽油味，一边是消毒水味儿。江酒前脚走近，后脚恨不得是提着鞋跟离开。
虽然狼狈，却让她深深记住这两家店的位置。天亮了还得再来一趟。
修理铺是W区极少出现的，一般修理铺的老板都是从L区来的，技术不说，能开店都有点本事，但也绝不会有多高，都是从L区出来的。
没有人不向往L区。
但L区不是满足“人”的条件就能进。
走到拐角，只剩下一点余光照亮前路，江酒屋一瞥一眼，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台阶上。
台阶只有一极高，小女孩看模样约莫五六岁，不过基地常年营养供给不良，这孩子约莫得有九岁、十岁左右。
倒是很少见的女娃娃。
江酒心里嘀咕一下，拔腿就走。
再晚回去，她就要刷新在外停留最晚时间的记录了，还是没钱拿的那种。
擦肩而过，小铃铛抬头看了一眼，直到那个姐姐消失在路口，她盯着那个方向愣了会儿神，才起身跑进店里。
店里灯火通明，霍师傅满身油污，正对着一个方形机器、里面是个大型漩涡装置的东西捣鼓，左敲敲右敲敲，瞥见唯一的小徒弟来了，头也不抬吩咐道，“把那个桌上的螺丝给我拿过来。”
小铃铛折返回去，拿了螺丝钉跑过去，搬了自己的小板凳，爬上去把螺丝递给霍师傅。
霍师傅拿着螺丝对着口子比划两下，直觉还是太小，得想办法搞个大的。但这是W区，要啥啥没有，他能搞个仪器来研究已经是使尽浑身解数。
算了算，这个问题暂时无解，他索性放下，低头看眼巴巴守在一旁的小徒弟，“怎么还在这儿，今天不困吗？”
小铃铛摇头，“我看见一个姐姐。”
“姐姐？”霍师傅愣了下，反应过来，“女的？”
小铃铛点头。
霍师傅琢磨了一下，“多大？是不是三四十岁？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那估计是从西南区那条街里出来的。”
毕竟生活实在太无聊，任何一点消息都具有一定娱乐价值，哪怕是一个女人。
小铃铛又摇头。“姐姐，很瘦的，比我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和我一样，不厉害。”
这就……
霍师傅说不上来这种感觉。
没受伤之前，他在L区也算个有名有姓的人物，自然清楚审判庭的那帮家伙把W区当成什么。女人？两年前早就一纸法令全弄走了。
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呢？
“看起来会打架吗？”他又问。
W区的限制很厉害，适合女孩的没几个职业，主要就看能不能打架，在污染区能不能活下来……
小铃铛琢磨一会儿，迟疑地点点头，“那个姐姐走路很快。”
霍师傅：……？
你跟在我后面这么多年察言观色，就学了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