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七日,晨雾还未散尽,远征队的训练号角已在西边森林边缘吹响。
夜泽系紧腰间的影铁短刀,看着二十个精壮村民扛着新制的长矛跑过晒谷场——布鲁举着改良镰刀冲在最前头,发梢沾的草屑被风卷起来,落进他脖颈里,惹得他直缩脖子。
“首领!阿泰家小子又闹肚子疼!”
喊话的是炊烟婆婆的小孙女豆包,扎着两根羊角辫,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烤薯。
她跑得太急,鞋尖踢到青石板,踉跄着扑进夜泽怀里,“阿泰婶子说,这月已经第三个闹肚子的了,都喝了晨雾河的水......”
夜泽弯腰把豆包扶稳,指腹蹭掉她嘴角的薯渣。
晨雾河是村西的活水,打从他带村民搬来就喝这水,怎么突然出问题?
他抬头看向森林方向——晨雾正从河面漫上来,像扯了层灰白的纱,可那纱里隐约泛着浑浊的黄,不似往日清亮。
“阿雅!”他提高声音喊,“带蒲葵碳芯跟我去河边!”
阿雅的药篓“哗啦”一声砸在石桌上。她撩起靛蓝裙角往这边跑,发间的药草香先一步飘过来:“昨儿我就觉着不对,河边的水藻全蔫了!”
她从药篓最底层摸出截黑黢黢的圆柱,表面布满细密的孔洞,“这是用老蒲葵木烧了三天三夜的碳芯,有毒没毒一泡就知道。”
晨雾河的水漫过夜泽的牛皮靴。他蹲下来,指尖蘸了点水——黏糊糊的,像掺了层米浆。
阿雅把碳芯往水里一插,不过半刻钟,原本乌黑的碳面竟渗出褐红色的斑点,像被虫蛀的朽木。
“砷毒。”阿雅捏着碳芯的手直抖,“去年我在南坡见过,矿脉渗出来的毒水就是这样。”
她蹲下去扒开河边的水草,泥底翻起团浑浊的黄,“看!
上游肯定有矿洞塌了,毒水顺着地缝渗进河......”
“咳咳!”
身后传来急促的咳嗽。夜泽转头,见石匠老周扶着腰走过来,额角渗着冷汗:“我今早挑水,水烧开了有股子怪味......”他突然捂住嘴蹲下去,豆包“呀”地叫了声,跑过去拍他后背。
“莉莉丝!”夜泽站起来,靴底的泥水在青石板上踩出个湿印,“去把晒谷场的木板搬来!
阿雅,你列个单子,需要多少石子、细沙、碳芯?”
他扯下腰间的皮绳,在泥地上画了个方格子,“建个三层净水池,第一层铺石子,第二层塞碳芯,第三层压细沙——”他用树枝戳了戳方格子,“水从这边进,那边出,毒全留在池子里!”
莉莉丝的手指在羊皮纸上快速划动,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响:“需要五个陶缸接水,十块木板隔层......”她突然抬头,“对了!
秇宁织的滤布能当第四层,比细沙更密!”
“好!”夜泽拍了下手,震得河边的水鸟扑棱棱飞起来,“二柱带石匠搬青石砌池壁,用黏根草浆黏缝——跟修城墙一个法子!
阿雅带药童采蒲葵木烧碳芯,要赶在晌午前烧够三十根!”
他转向老周,“您去喊阿泰婶子,把闹肚子的村民都带到晒谷场,我让炊烟婆婆煮加了姜的热粥......”
日头爬到头顶时,村西的空地上已经立起三个齐腰高的方池。
池壁是青石垒的,石缝里的黏根草浆还泛着青绿;池底铺着从河滩捡来的鹅卵石子,被晒得发烫;阿雅蹲在池边,正把新烧的碳芯塞进木板隔层,发梢沾着碳灰,像落了层黑雪。
“首领!水来了!”
布鲁扛着木桶跑过来,桶里的水黄得发暗。他把水倒进第一个池子里,浑浊的水流过石子层,颜色淡了些;渗进碳芯层时,竟透出点浅绿;最后流过秇宁的滤布,“叮咚”落进陶缸——清得能照见布鲁的络腮胡。
“神了!”聆月不知什么时候骑黑风凑过来,驯兽铃响成一片,“这水比我在羽蛇族喝的圣泉水还亮!”
她跳下来,捧起陶缸里的水喝了一大口,喉结动了动,“甜的!
跟星辉谷的果子汁似的!”
“甜个大头鬼!”阿雅用碳芯戳了戳她的后背,“这是毒被滤干净了,你当喝蜜呢?”
可她的嘴角也翘起来,沾着碳灰的脸笑出两个酒窝。
晒谷场的木桌上摆着十碗净水。阿泰家小子捧着碗,喝得太急,水顺着下巴流到前襟,却还举着碗喊:“还要!
还要!”老周喝了半碗,揉着肚子直乐:“怪了,刚才还疼得直抽抽,这会儿跟没病似的......”
古德长老拄着藤杖走过来,凑到碗边闻了闻,又用手指蘸了点水抹在舌头上。
他的胡须抖了抖,藤杖往地上一戳:“比祭星石显灵还灵!”
他转头冲围观的村民喊,“明儿就在池边立块碑,刻上'泽公净水池'!”
“长老!”夜泽的耳朵尖发红,“那是大家一起干的......”
“就刻'泽公'!”聆月挤过来,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腰,“你指挥搬石头那会儿,跟黑风护崽似的,凶得可好看了!”
她的驯兽铃晃得人眼花,“我昨儿跟黑风说,首领比羽蛇族的水祭司厉害十倍,它还不信......”
黑风趴在池边喝水,闻言甩了甩脑袋,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倒像在应和。
日头西斜时,净水池边围了一圈村民。有人拿陶壶接水,有人蹲在池边洗青菜,阿雅的药童举着新烧的碳芯跑来跑去,喊着“还能再滤三缸”。
秇宁蹲在滤布旁,指尖摩挲着被水浸过的布面,突然扯了扯夜泽的袖子:“首领,这滤布湿了更结实,我明儿用星辉谷的纤维织,能滤得更清......”
“好。”夜泽蹲下来,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你跟阿雅琢磨,需要什么材料找莉莉丝。”
他抬头看向逐渐清亮的河面,晨雾已经散了,河水泛着碎银似的光,“等池子里的水够全村喝三天,咱们就去上游找矿洞......”
“首领!”
豆包举着空碗从晒谷场跑过来,碗底还沾着粥粒,“阿泰婶子说,喝了净水的娃都不闹了!
石磨老爹说,他的老寒腿也不疼了!”她扑进夜泽怀里,羊角辫扫过他的下巴,“大家说,您比星星还厉害......”
夜泽的喉结动了动。他低头看向豆包发亮的眼睛,又看向池边忙碌的村民——栖迟正用铁镐加固池壁,莉莉丝在记滤布的经纬数,阿雅掰着手指头算碳芯用量,连古德长老都蹲在池边,用藤杖量着水流的速度。
风里飘来星辉谷的甜香,混着净水池的清冽。
夜泽伸手摸了摸池壁的青石,石面还带着太阳的余温。
他突然想起刚到落星村那会儿,村民喝的是山涧的生水,总有人闹肚子;后来建了水坝,喝上了干净水;现在有了净水池......他的手指慢慢蜷起来,掌心沾了点黏根草浆,黏糊糊的,像沾了把更烫的希望。
“首领!”聆月的声音突然拔高,“你看!”
夜泽抬头。西边的天空浮着片火烧云,把净水池里的水染成了金红色。
村民们举着陶碗站在池边,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片朝着光生长的树。
不知谁先哼起了村歌,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清亮的调子混着水流声,飘得比火烧云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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