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行再一次抛入回忆中，郑依澜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混乱的水光。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托住了她，防止她在海中继续下坠。

她能感觉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带着一丝淡淡的花香，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

杀意。

而且她微妙地感觉出，这种杀意并不是针对她的。这种极致的压迫感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就像看到一朵淬了毒的玫瑰。

她听见那人每个字都带着凛凛寒意：“安柔。”

“你过分了。”

距离她们不远处传来一阵冷笑，笑声里压抑着同样明显的森冷：“哟，怎么，没人理你你就开始给自己发好人卡了？我只是看看她的记忆而已，又没做什么。你别太装了Ok？”

“……我其实特别想知道一件事，”苏茉闻言垂眸，半晌发出一声到了临界点的低笑，“某位偷窥狂，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你有资格来教我做事？”

她每讲一个字，安柔的脸色就沉下去一点。当苏茉那一句堪称挑衅的反问结束后，安柔的脸色可以用铁青来形容。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茉，你他妈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安柔一把攥住郑依澜，苏茉自然也不肯放手，两个人就像一段紧绷的弦对视僵持着。安柔一字一句道，“会长不在这里，如果动手，没有人能及时赶过来。”

“那正好啊。”

苏茉唇边研出一丝令人看了毛骨悚然的微笑，“你该庆幸没人旁观的，毕竟就算死在我手上，也保住了你那可悲的自尊，不是么？”

她在挑衅。

安柔都快怒极反笑了。一个花瓶而已，靠一张脸撑到现在，居然在这里挑衅自己？

希望她死前还能这么嘴硬吧。

【系统提示：玩家安柔使用个人技能（瞳孔操纵术），任何与其对视的玩家或npc都会被暂时控制，控制时长及深度取决于对象的自我意志强度】

一刹那，安柔的瞳色被从里向外渲染成了妖冶的猩红色，如同染了血的花瓣一朵朵绽开，任何人只要扫上一眼就会理智告罄。

苏茉正面迎上了死神的注视。

“砰——”

巨浪在两人中间炸开。

琥珀色对上血红色，两双眼睛后面都蕴藏着滔天巨浪般的针锋相对。

能否直接控制苏茉，取决于她意志的强度，这是一场陷入白热化的意志力对抗。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她们看不见的半空中碰撞炸裂，激起千万层水波，仅仅十几秒的时间，整片海域已经巨浪滔天！

安柔眯起血红色的眼睛。

她暂时控制不了苏茉，但无疑占上风，她才是进攻的那一方，苏茉这个破花瓶只是在负隅顽抗而已。

可是她看见，巨浪另一边的少女缓缓掀起云翳般的睫羽，冲她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轻笑。

安柔得意笑容僵住了——

那个少女在巨浪包裹住她们之前，带着一份慵懒又蛊惑的笑意做口型道：

“下地狱去吧。”

【系统提示：玩家苏茉使用个人技能（听主召令），该技能可以调整异化怪物及npc仇恨值，被锁定的玩家将变成所有非玩家角色的仇恨中心】

【请选择对象：齐航／杨小凡／安柔／叶浅沉／郑依澜】

【选择安柔……检测到玩家夏蓓距离您7.5米，锁定完毕！】

【符合所有条件，技能触发！玩家安柔的怪物／npc仇恨值升至100，即将承担全部攻击！】

几乎眨眼的一瞬间，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系统提示音下来的一刹那，安柔感觉到自己同时被无数道冰冷黏腻的目光锁定了。

每个目光的恶意都那么强烈，无一不在无声提醒着那背后的攻击欲。

短暂的沉寂后，所有被叶浅沉解决掉的人鱼都变成异化怪物，没死透的就拖着残肢断体，看到安柔就仿佛闻到血迹的鲨鱼，不顾一切地向她扑过去。

安柔知道自己被包围了。

这海底的人鱼他们一直不知道有多少，现在她知道了。

无数躯体扭动着，尖叫着，疯狂着，每一具躯体的主人都因为神明的命令，想制她于死地。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就那么怜悯地垂眸看着她，好整以暇地站在风浪之外，蛊惑其他人为自己冲锋陷阵，自己手上一丝血都不染。

“苏——茉。”

她反反复复念着这个名字，唇齿间用力，似乎是想生生把这两个字咬断。

安柔的技能也可以控制npc，但无奈人的视角只有188度，她无法同时和这么多人鱼对视。可苏茉作为大范围控制系玩家，只需要轻轻上调一个数据，就可以碾任何人于死地。

甚至她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安柔感觉到了恐惧。

事实上，在她第一次远远见到这个少女稠丽明艳的容貌时，第一次看见叶浅沉为了一个新人和幻昼起冲突时，她的心脏就抽了一下——

就好像，她的灵魂早就知道她会输给这个少女一样。

“低阶的动物在看到高阶捕猎者时，它们会产生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悸动，这是刻在它们DNA里的怯懦。”

她记得，说这番话的人是她杀的第一个人，她在现实里的老师。

她觉得这个人死有余辜，因为她居然敢大肆在班级里面批评她，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把她骂的狗血淋头。

她一向耐心很差，所以她选择捅瞎了那双眼睛。

年迈的女教授脸上全是血，倒在血泊里微微颤抖，原本右眼的位置已经成了空洞。但她语调居然还是很平静，甚至像是在讲一节平常的生物课。

“而你只是一只自以为自己是捕猎者的可怜小虫而已。”她在血泊中说，“安柔，总有一天，有人会教会你什么才叫作恐惧。你也会为这一课付出代价。”

老教授的话像是遥远的诅咒。

现在，她上了这一课，而且马上就要付出代价了。

可是凭什么啊，她想。

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凭什么连系统都在暗地扶持她？

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像苏茉这种人，从头到尾都只是设好陷阱在利用他们的感情吗？

一只不知死活的人鱼用锋利的牙齿咬住她的大腿内侧，极致的疼痛激起了她一点丝血反抗的**。

她用那双猩红的眼睛看了那只小人鱼一眼。

后者霎时愣住了，眼神突然变得空洞起来，整个鱼就像被按住了暂停键。

事实上，这个人鱼npc陷入了一段bug中。

苏茉和安柔的技能，说到底都是控制系，而且评级一致。安柔唯一差的点就是她的控制范围没有苏茉广，但是比起苏茉调整的好感值、仇恨值，她的直接控制要比苏茉能打的多。

换句话说就是平分秋色。

对于这个npc，他身上同时接收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命令，而且两个命令优先级一致，他根本就无法判断先去完成哪一个。

安柔很聪明，她几乎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有利于自己的小bug。

——她还有绝地求生的机会。

从苏茉的视角来看，在她命令下疯狂的人鱼们的进攻缓慢了下来，甚至有几十个人鱼就那么愣愣的停在了空中，仿佛突然失了神智。

她轻叹了口气，将身边目瞪口呆的郑依澜往自己怀里揽了揽，略带怜悯地：“小保镖，你看，她本来可以死的很痛快，可她偏偏要和我对着干——”

“我又能怎么办？”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缓，郑依澜却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脊爬上来。

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苏茉？”

苏茉在她耳边低笑：“嗯？”

“……我是觉得，”郑依澜承认她从没想象过苏茉杀人时会恐怖到这个程度，被这人环在怀里时更是连心脏都发抖，“安柔好歹也是神坛会员，你、你不先和会长说一下吗……”

苏茉垂眸看向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一时连呼吸都快忘了。

她听见少女在她耳边笑道：“依澜，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为他人着想。”

两人之间的距离四舍五入为零，她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郑依澜看见她蛊惑人心的微笑从唇齿间蔓延，却从未到达眼底。

苏茉就保持着这种暧昧不清的姿势，兴致盎然地：“别着急，等解决了她，我可以陪你好好算一算我们之间的账。”

郑依澜瞳孔一缩。

一瞬间，她又想起苏茉在自己耳边轻轻的那句“太拙劣了”。

从一开始苏茉就知道，但她一直怀着一种高高在上看热闹的心情不去制止，任其发展到了今天。

或许在苏茉眼里，这一切真的很拙劣吧……

她纷乱地想着，习惯性地往安柔的方向看过去，却蓦地看到了一双绝望又愤怒的眼睛。

安柔的瞳孔操纵术会消耗自身，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她现在对郑依澜绝不是什么委身求救，而是一种警告。

警告她立刻行动。

是的，早在进入《潮落》这个副本之前，安柔就找郑依澜谈过话。

「在这个副本里，你要尽量制造和苏茉的单独接触，用尽一切手段麻痹她。」

她还记得安柔当时运筹帷幄的得意表情：「等着吧，这个副本以后，我就会顺理成章地替代掉那个花瓶，会长一定会把继承人的位置给我的。」

「可……如果你杀她不成呢？」

郑依澜记得自己这样问道。

「杀她不成？」安柔好像听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笑话，哼笑一声，「郑依澜，如果真有那个时候，那就是你的主场了。」

「——杀了她，从此你再无人匹敌。」

郑依澜的技能，是一把双生弓箭。

黑色的“恶魔之吻”代表毁灭，是她对苏纪瑶的死亡撕心裂肺的悔恨；

绿色的“天使之翼”代表新生，是她对她年少的爱人所有的柔软与温柔。

是一个当之无愧的高阶主攻技能。

她的手指在无人处暗自攥紧衣角，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毫无疑问，如果要杀苏茉，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心里的挣扎简直快要了她的命。

“郑依澜，你记住，苏茉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其他人如果出事，我不会深究你的责任。但如果苏茉出了什么差错，虽然会规不制裁你，但我会让你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啧，你们有所不知啊，我上次去看了这位郑依澜的直播，完全没有智商可言！也就武力值高一点，根本就熬不到阵营赛……切，也不知道神坛养这种废物是干什么用的……”

“……就是啊，论坛上粉丝都快爆炸了，郑依澜简直是给神坛丢脸，阵营赛神坛要是选这种玩意儿上场，别的公会这不笑掉大牙了去……”

“郑依澜，在苏茉面前，你永远就是个失败者。叶浅沉和苏茉对你的好，只是因为你对她们来说——”

“是一枚还算好用的棋子罢了。”

……

字字暗讽，句句轻蔑。

每一个人都说苏茉是耀眼的明星，没有人看得见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孩。

……可那个女孩也曾是第一名啊。

少女缓缓颤抖着捻起指尖，无人看得见她眸里掠过一丝晦暗。

“啊——！！”

人鱼群里爆发出一声尖叫，那是安柔将自己的技能压榨到极致，身体承受不住受爆发出的痛苦叫喊。

郑依澜知道，她正在给自己争取最后动手的时间。

她微微避开苏茉的手臂，没有人注意的右手缓缓张开，然后向内微扣，一把流线型的长弓就慢慢在她手中凝聚成了实质。

苏茉似无所觉地将注意力放在安柔身上，甚至百无聊赖地点开了系统面板查看对方血量。

千分之一秒内。

郑依澜猛地将手中长弓换到左手，然后虚空握住一只通体纯黑的箭，张弓瞄准搭箭拉满，一系列动作流畅的仿佛演练过千万遍，然后——

嗖！

咚——！！！

想象中的血溅当场并没有发生，只见苏茉笑着回眸，颇有兴趣地端详着那只只差一寸就刺穿自己心脏的黑色箭只。

“我靠，你还不感谢一下救命恩人？”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语带调侃的男声。只见齐航一边双手在苏茉面前撑开一道透明的屏障，一边装模作样的叹气道：“离了我，你的世界就崩塌了是吗？”

苏茉笑眯眯地：“可不是吗，救命恩人。”

“我是来传会长命令的，”齐航咳了一声，稍稍收敛了一下笑容，“苏茉，会长说安柔生死无关紧要，她对你不敬在先，现在交给你全权论处。”

苏茉笑容不变：“明白，替我谢谢会长。”

【系统提示：玩家苏茉使用道具（小慧的信仰一S级），可由玩家召唤出幻境，并将选定玩家困在此幻境中，若非得到命令不可退出，延续时长5分钟】

【锁定对象：玩家安柔】

【请选择幻境场景——】

她一直按着这张底牌，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没有得到授权。

就像郑依澜质疑的那样，如果她真的二话不说把一个队友搞死了，叶浅沉不会追究，但她身上大概率会有一阵舆论风波。

现在好了。

她随心所欲。

“这样么……”

少女的笑容漂亮到任谁看都会怦然心动的地步，可就是这么一个美人，却能说出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话，“我记得，安小姐没有参与上一轮副本环节？啧，这多不好，搞得跟我们歧视她似的。”

“那这一轮，就给你补上吧。”

【请问玩家是否确认幻境内容为（玩家安柔所经历过所有主动杀人的场景）？】

少女勾出一个令人心惊动魄的甜笑：

“确认无误。”

本来想把这段一鼓作气的，结果写了整整一天也没写完……

好叭，下章继续努力（已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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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潮落·原罪（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