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婆婆絮絮叨叨，说着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大人物们的只言片语，景娴玉时不时应和两声，她便说得越发兴起。

“哎，馄饨好了，您慢用！”

景娴玉将所有心思都收回来，归根到底，不过因为001号是她的第一个顾客，才多关注了几分，那点关注，怎么比得上眼前这碗热气腾腾、咸香扑鼻的馄饨呢！

如今王朝初期，刚打完仗，物资都不太丰富，馄饨自然也玩不出太多花样。

汤底是普普通通的鸡汤，应该熬了许久，汤面飘着亮晶晶的油光。

馄饨馅儿是夫妻两自己调的，味道一般，胜在用料扎实，满满一口下去，从喉咙暖到胃里。

景娴玉随手一舀，白气模糊了视线，食物的香味从各个方向涌来，老婆婆正用她爽朗的声音小声数落着老丈，路上三两行人结伴路过，或低语，或高喧。

真热闹。

如今才有了重回人世的真实感。

一口一口吃完馄饨，连汤汁也喝个干净，景娴玉起身告辞，老婆婆笑眯了眼睛：“明儿记着来呐！”

景娴玉点头：“一定。”

百废待兴的遂城并没有多少好吃好玩的，放眼望去，都是为了生活来去匆匆的人。

景娴玉还是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早睡早起，每天早上去吃完馄饨，然后就在街上闲逛，买点小吃，或者在冷清的书店里随便翻翻，带走一本合眼缘的游记小说，消磨时间。

一个月后，她悄悄离开了遂城。

两年前，旧朝投降，沈王同宿敌决战霍州，最终成为胜利者，加冕登基，定都洛京。

遂城离洛京不远，路上却不甚太平。

新朝毕竟初立，还未对战乱时落草为寇的强盗进行剿灭，因此景娴玉一路上时时便会碰到一些“惊喜”。

不知是不是位面法则的影响，对于这些横财，景娴玉完全没有换取宝气的想法，只是在路上碰到些乞丐，便换成食物，一路散到洛京，倒是混了个豪侠的名头。

不论什么朝代，越靠近京城，便越加繁荣。

从行人二三的遂城，走到车水马龙的洛京，几乎给人一种换了世界的感觉。

景娴玉定了间酒楼包厢，倚在窗边，一楼嘈杂的人声清晰传入她的耳中。

听了半晌，她才听明白，有人在说凤仙公主太过张扬，皇帝宠信太过不是好事，有人说刚刚发生的宰相谋反案。

京城脚下，连走货郎都能跟人扯几句朝堂，八卦一番贵人。

正想着，便见仪仗队从街角出现，开始清道。

景娴玉微微挑眉，她好像要见到熟人了。

几秒后，一个马队从街角拐出来，为首便是许久不见的沈凤轻。

她比几年前张开了许多，一身烈红劲装，锋芒毕露，明艳逼人。

只是细观她的神色，却会发现，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虚情假意，眼神虽然越发坚毅，终不复几年前灵动。

或许是景娴玉观察太久，沈凤轻经过窗下，突然抬头，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倚着窗望她，见她回望过去时，面色不改，举酒对她敬了一杯。

“那人是谁？”沈凤轻心中微悸，问向身侧。

阿菜低头：“属下派人去查。”

“不要失礼。”沈凤轻嘱咐，转瞬她又反悔，“等等，直接派人请她来凤仙公主府做客。”

阿菜领命而去。

凤仙公主府。

沈凤轻听说人请来了，换了身浅色衣裳，攻击性削弱了许多，大步去了客厅。

还未进门，便见一道人影泰然自若地坐在客厅，不一会儿，似乎被客厅悬挂的画儿吸引，踱步到画前，面露欣赏之色。

沈凤轻仔细瞧那人模样，果然如第一印象，是个样貌寻常的女人，只是周身气质淡漠疏离，自有一股遗世脱俗之感，生生与尘世之人区分开来。

“贸然请姑娘做客，是本宫失礼了。”沈凤轻大步走近客厅，笑容可掬地与景娴玉寒暄。

“若非如此，怎能见到据说得仙人眷顾的凤仙公主呢。”

沈凤轻眸中笑意微凝：“姑娘如何称呼，从哪里来？”

“景玉，遂城。”景娴玉轻描淡写，“巧了，正是公主得到天眷之地。”

沈凤轻完全收敛了笑意：“不过是世人乱传罢了。若真有仙人垂青，合盖是眷顾父皇这等真龙天子，哪里轮得到我。听姑娘的意思，是冲着本宫来的？”

景娴玉疑笑着看她：“碰巧罢了。”

她瞧了又瞧：“你看起来，过得不是很好。”

这样的话，远超初次相见的人该有的界限。

“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比本宫过得好了。”

沈凤轻面上轻笑，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

她一面请景娴玉同坐，一面心里猜度，这人究竟来自何方，入京来有什么目的。

“姑娘一路仗义疏财，民间亦称豪侠，如今既不是为本宫而来，此次进京，所谓何事？”

景娴玉并不隐瞒：“若说得冠冕堂皇些，大概是为了拓宽家中生意之类的俗事。不过说到底，私心更甚，在家里待得烦闷，出门散心，勉强要说个目的，那便是吃好喝好玩好，世上还有比京城更繁华的地方吗？”

沈凤轻慨然：“人生在世，若真能如姑娘一般通透潇洒，可称得人间仙了。可惜大多人生在红尘，名利裹挟，身不由己。”

她很快收起怅然之色，对景娴玉说：“本宫心里是极羡慕姑娘这般潇洒，不过俗务缠身，难以挣脱。姑娘一路进京，若暂无落脚之处，不妨在公主府住下，得空给本宫讲讲外头的事，如何？”

景娴玉笑着推辞，沈凤轻有锦鲤印，她不打算亲自跟沈凤轻交易，没必要接受她的好意。

沈凤轻也不勉强，叫人将她送出府外。

“公主，这人……”

沈凤轻此刻神情淡漠，与方才体贴周到的模样判若两人。

“此人来历不明，目的不明，让人再去好好查查，小心些，不要惊动旁人。”

阿菜领命，转身安排。

碧玉般的小池旁，浮萍细细碎碎点缀其间。

沈凤轻负手立在池畔，微微垂眸，望着水中熟悉又陌生的倒影，脑中萦绕着这个景玉方才的话语——

“你看起来，过得不是很好。”

她突然转身，从书房柜中一堆画卷底下，准确地抽出其中一幅，轻轻摩挲着。

若你见到如今的我，是不是也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你肯定会心疼我。

哥哥。